第273章 二十一歲的跨年

字數:5800   加入書籤

A+A-




    3q中文網 www.3qzone.io,最快更新奪嫡不如當神醫[清穿] !
    康熙四十一年的春節即將到來,北京城裏爆竹聲此起彼伏,家家戶戶掛起了紅燈籠,一派熱鬧的節日景象。即便皇宮中的天家父子關係緊張,已經到了結冰的程度,但隻要沒有徹底爆發出來,就影響不了老百姓過年的熱鬧。各個賣年貨的鋪子外排起了長隊;酒樓裏座無虛席、人來人往,燈火通明到深夜;甚至西洋傳教士們也入鄉隨俗,在教堂門口有金發碧眼的洋人排演的短劇,什麽分海,什麽複活之類的,雖然看不懂,但不妨礙許多老百姓去看個西洋熱鬧。
    而這樣的熱鬧傳進東城的杏林客棧,也讓這間裝修精致典雅的客棧多了幾分煙火氣息。
    “以柔兄,葉桂來看你了。呦,瞧瞧這臉蛋,怎麽瘦了這麽多!”太陽已經高懸,張以柔還躺在床上養神,結果,賴床還沒有賴舒服呢,就聽見葉天士那叭叭個不停的大嗓門。
    張以柔下意識地往被子裏又縮了縮,他這可是一樓天字號房間的暖炕,暖洋洋的別提多舒服了,他才不想從溫暖的被窩裏鑽出去。
    不料葉天士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直接伸手進了被窩,抓住張以柔的手腕,幾秒鍾就摸出了大致的脈象。“以柔兄,既然已經大好了,就走吧。今兒可是名醫大會的結會日,八爺親自到的。前幾日還能遲到,今兒可不能了。”
    這兩人都是名醫大會的資深會員了。
    葉天士憑著幾次救疫的功勞,年紀輕輕就封到了正七品的禦醫,這次景縣-山東大疫,他又一次身先士卒,尤其是在八爺病倒的時候挑起大梁,因此被加封到正六品,與不幸殉職的醫士們同一品階,可以說是如今杏林中的佼佼者了。
    相比之下,同鄉的張以柔就要遜色多了。他也在奔赴山東的救疫隊伍之列,然而早早就染上了痢疾被迫休養,最後除了拉脫了形瘦了二十斤外,就沒怎麽幫上忙。雖然最後八爺也替他弄了個八品的編外禦醫的名頭,然而張以柔自覺配不上,便一直在屋裏躲羞。
    張以柔之父張路玉亦是江南名醫,教導家中子弟很是嚴格,雖然前兩年去世了,然餘威猶在。到什麽地步呢?隻看張以柔在病重之時嚎哭“我不敢去給我爹上墳了”便可知端倪。
    張以柔有些自卑,又有些社交恐懼症,但麵對八爺要蒞臨名醫大會這樣的正事,還是不敢馬虎的。當即翻身坐起,也不管後背是不是要被冬天的冷空氣凍著了。“對哦!今兒除夕了!現在是什麽時辰?”
    葉天士將張以柔的衣服從亂糟糟的被褥中翻找出來,一件一件地丟給他:“馬上就巳時。還成還成,你抓緊些還趕得及。”
    “這不是隻有半個時辰了嗎?”張以柔急了,抓著衣服就往身上套。人的潛力都是逼出來的,隻見他幾下就把衣服給穿好了,一邊綁腰帶一邊往洗漱台邊衝,也不管盆裏的水是不是涼的了,胡亂往臉上拍了幾下,又用毛巾一抹,就算完事兒。還好張以柔睡覺的時候把辮子盤起來了,現在放下來就成了,並不用重新梳頭,不然這工程量可就大了。
    前後不過幾分鍾光景,張以柔就急急躥出房門。他和葉天士二人穿過杏林客棧上房自帶的小院子,沿著青石鋪成的小路進入到客棧大堂。
    大堂裏還站著幾名或穿長袍或穿夾襖的男子,有老有少,有高有矮,大部分氣質是偏文化人的,然而也有一名又黑又瘦的老漢。若說大家有什麽共同之處,那便是胸口上別了一朵紫色的假花。那假花是用絲絨製成的,色彩豔麗而不乏光澤變化,栩栩如生,這手藝一看就不是路邊的便宜貨。
    “哎呀,來了。我就說,由天士去喊,以柔一定立馬就起了。”中間一人笑著捋胡須道。
    “莫急,約了巳時二刻,還有一個時辰呢。”又一人道。
    張以柔停下往外衝的腳步,抬眼看向客棧大堂牆壁裏鑲嵌的自鳴鍾。兩根指針指向七點四十五的位置。張以柔的臉頰立馬漲紅了。“葉天士,你又騙我!”他喊道,聲音裏全是委屈。
    在場眾人大多比張以柔和葉天士年長,見兩個小輩打鬧,不由哈哈笑起來。還有人起哄道:“打不得,打不得,天士如今可是正六品的禦醫大人了。”
    名醫大會的會場在城西的三懷堂,距離城北的杏林客棧步行需要半個多時辰。時間的限製也不能讓兩人打鬧太久,於是不一會兒就準備上路。不過——“以柔是不是忘了戴藤蘿花兒?”
    張以柔低頭一看,可不是胸口沒有別絨花嘛。“壞了,我早上起得急……”他嘴裏的解釋到一半,腳步卻已經往後頭衝,還是葉天士拉住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朵紫藤蘿絨花來。
    “就知道你會忘記,我給你帶出來了。”
    “多……多謝。”張以柔哆嗦著把這朵名醫大會入會憑證的絨花別到胸口,才敢摸一摸因為兩次驚嚇而砰砰直跳的心髒。葉天士這樣社交牛逼症的朋友,真是讓人又愛又妒。
    這一行十來人的名醫隊伍,步行到三懷堂隔壁的大宅子的時候,會客間裏已經坐了好些人。京裏有名望的藥鋪、醫者,幾乎都來齊了,好些人圍在太醫院陸士成身邊給他道喜,這位是八爺的師弟,這次山東之行,也是升官半級。隻升半級不是功勞小,而是他若再升一級就到院判了,而太醫院的左右院判隻有兩個坑,上麵的還沒走就隻能壓著下麵的品級罷了。也就是說,如今的陸士成禦醫已經是院判之下第一人了。
    陸士成見到葉天士一行進來,便揮退了周圍奉承的人,挺殷勤地迎上來,笑容滿麵地道:“是葉大夫來了,快請入座。”
    葉天士也笑著迎上去:“哎呀哎呀,怎麽好勞動陸太醫親自迎客,可折煞我了。”
    陸士成隻是普通的技術官員,哪裏是葉天士這種天才兼社交牛逼症的對手,幾下就露出了貧家子弟的底兒。“我隻知道葉大夫不是池中之物,將來不是我等可比的。折煞我還差不多,怎麽就變成折煞您了呢?且我本就奉了八爺的命招待諸位,這點地主之誼還是讓我盡了吧。”
    葉天士本來是客套的,哪裏想到對麵是個老實人,於是也不再多客套,帶著一票南方的醫者按照品階入座。
    這屆名醫大會本來是定在夏季的,然而因為夏季爆發了山東疫情,早到京城的眾人都自發去治病救人了。而其中也不乏永遠留在了山東的。環顧四周,想到缺席之人,也免不了一陣傷感。而活下來的眾人,也有回家過年的,也有南下繼續查訪疫情的,因此回到京城來開第五屆名醫大會的人並不多。
    原定超過百人的邀請額,如今不過出席二十不到罷了,饒是有京中的藥鋪東家來湊數,也沒有把會客廳中的椅子坐滿。
    不過想到如此年節,還能有這些個同道中人聚集於此,也是難得一見的盛事。葉天士嘴角扯出一個笑,端起小桌上的茶盞飲了一口,又從果盆你挑出一個大核桃,用指關節一壓,“哢”一聲,炒得酥香的核桃就被壓開了,露出裏頭飽滿的肉來。
    “八爺這兒總是備著好茶好果子。”葉天士笑道,“你們前幾日都聊什麽來著?今年可有什麽新鮮見聞沒有?”
    張以柔是個有問必答的。“多是聊山東大疫的事兒,再就是顯微鏡下看到了痢疾菌的事兒。”
    “喔,顯微鏡下看到了痢疾,是何樣的?”常年跟瘟疫打交道的葉天士對於病原微生物已經很熟練了,大的叫“蟲”,小的叫“菌”,顯微鏡下不可見的叫“毒”,這三元體係還是他首倡的呢。
    張以柔手指沾了茶水,在上好的柚木桌麵上比劃著:“大致是這個樣子,像個短棒。病人的糞便,還有景縣的水源裏都發現了,應該錯不了。就是得用高倍鏡看,特別小。”
    “再就是陸太醫研製出了一種退燒的丸藥,能夠給那些燒迷糊了喂不下去湯藥的病人吃。在舌下就能起效,就挺厲害的。他也不藏私,將藥方公布在這期名醫會典上了。”
    “陸太醫真是好風度啊,吾輩楷模!”葉天士擊掌讚道。
    雖然名醫大會提倡分享,然而誰手裏沒有個祖傳秘方的呢?從前都是分享奇怪病例,探討疑難雜症的居多,再就是八爺引入的西洋醫學中土化、針灸法的複興、以及推廣疫苗防範疫情等等。但若說到公開常見病的藥方,這還是第一例。
    “也隻有太醫院來開這個頭吧,畢竟是吃公家飯的,不靠這些個秘方掙錢。”張以柔小聲說,“我也想說個秘方出來,但我怕我娘打斷我的腿。”
    葉天士搖搖頭:“太醫院的禦醫不賣藥丸子賺錢,難道就不靠這些藥丸子得貴人賞識了?陸太醫願意共享,也是擔了風險的。”
    兩人正說到這裏,就聽見屋裏的大鍾“當當當”地響起來。西洋鍾在八爺的產業中真的相當普遍,大凡聚客之所都有。不過這座新起的會客廳裏的大鍾格外不同些,機械連接的不是西洋帶進來的自鳴鳥兒,而是連接了好幾口青銅編鍾,到點了便有小錘敲擊編鍾,金石撞擊之聲很是渾厚莊嚴。
    “這是十點了。”葉天士看了一眼右側牆上的鍾麵,隻見指針正指向“巳”字。
    而伴隨著鍾聲,會客廳的大門敞開,外頭的寒氣伴隨著街道上遙遠的爆竹和喧鬧聲一並傳了進來。接著,許多人的腳步聲就朝著這邊而來。當頭就是一男一女兩個身影。男子腰上一根顯眼的黃帶子,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已經顯懷的女子。
    眾人皆起身,下跪行禮。“給八爺拜年,給八福晉拜年。”
    “都起來吧。”八貝勒就站再大敞的門口,笑著看向人頭濟濟的室內,“也給諸位拜年了。不過今兒先要給在門口立碑,還要勞煩諸位挪步。”
    張以柔不明所以,扭頭去看邊上的葉天士。“什麽立碑?沒聽說過啊。”
    葉天士眼見著好些人麵麵相覷,隻好主動出頭,率先朝著門外走去。“既然八爺如此說,便讓我們看看這立碑。”其實葉天士也沒被打招呼,不過他名望高,見到他動了,後麵眾人就有樣學樣,也披上外衣,來到會客廳外的空地上。
    這處場所是由宅子改建的,原本也是五進的大宅子。第一進就是會客廳,後麵幾進是三懷堂的住院部,也曾經臨時充當過疫病隔離和種痘的場所。為了滿足隔離需求,後麵幾進的改動比較大,但是第一進卻是基本維持了原本的格局,所以會客廳前有個大院子,原本院子裏是隻有一塊照壁,照壁再往前就是大門了的。
    如今卻見幾個身強力壯的侍衛又抬了一塊石碑進來,幾個匠人敲敲打打,就立好了底座,侍衛們吆喝著,將石碑放進底座預留的坑裏,再用灰漿給糊結實了。待到匠人和侍衛們散開,葉天士等人才看清石碑上的文字。
    “康熙四十年夏,景州大疫,禍極山東諸縣。醫者援之,犧牲者如下:某,某地人,年幾何……嗚呼國士,舍生忘死,五府之地,賴之得活。勒石記之。”
    石碑並不大,不到一人高,立在院子一角,像一塊墓碑。不過大家看了都沉默了,還有那感性些的,像是張以柔,已經紅了眼眶。
    八貝勒扶著他大肚子的福晉,一直站在那兒,待到石碑立完,又命人擺上香案。杯公公帶著小太監們出來,給在場諸人每人發了三根香。
    “拜。”有司儀喊道。
    眾人朝著那座小小的石碑拜了九拜。接著就有小太監端著燒紅的炭盆過來,挨個兒讓大家把線香扔進炭盆中燒去。最後,炭盆來到了前頭八貝勒夫婦跟前。八爺不讓福晉靠近炭盆,自個兒從福晉手中接過線香,和自己的三根並成一把,一同扔進盆中。炭盆你燃起嫋嫋的灰煙,一路升上冬季的天空。
    這是一個好天氣,陽光明媚,空氣中都充滿了過年的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