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二十二歲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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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史這番彈劾,八貝勒其實早有準備。在他給自家大格格取名“弘景”的時候就猜測朝堂宗室眾人的種種反應,被禦史彈劾也是其中之一。事實上,康熙的默認和太子的不在意,已經是出乎他預料的寬容了。在八爺最壞的盤算中,可是每個聽聞此名的人都要皺眉頭直言“不妥”的。
沒想到,最上頭的兩位主子爺沒有當麵發話,下麵的人也就隻能默認了八爺府大格格叫“弘景”了。這都一個多月了,愣是沒有人跳出來指責他。這著實讓八貝勒有種疊滿了裝甲偏生對麵沒攻擊的尷尬。“弘景”這名兒跟兄弟們排輩兒,確實是好兆頭,然而放在當阿瑪的耳中,又嫌棄它不夠古雅好聽。
八爺處心積慮,給閨女想了個叫“景君”的名兒,這才是符合他們藥王穀一貫風格的好名字。不過這名字非要掰扯,也是有些僭越的。“君”,王也。“景”,又常作為帝王諡號。雖然姑娘家叫“昭君”、“文君”,自秦漢便有之,但畢竟如今是把文字獄玩出花兒來的朝代,愛新覺羅家的女孩兒都是叫“吉祥”、“有福”、這個花兒、那個鳥兒的滿語名字。他為了把他心目中的好名字給閨女,不得不使點小手段。
係統裏有篇文章說的好:“中國人的性情總是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說在這裏開一個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天窗了。”【1】放在景格格的名字上也是一樣的,他先弄個“弘景”給閨女,總會有人跳出來說他怎麽能給女孩兒取皇孫的名字,如此再據理力爭一番,上下都會覺得他受了委屈,到時候再給閨女取名叫“景君”,那就不會有人說什麽了。
結果!康熙和太子都沒對“弘景”這名說什麽,弄得八爺不上不下,最後隻能捏著鼻子想:“弘景就弘景吧,總歸跟兄弟一個字輩兒,是有些尊貴的。就是皇阿瑪取名,還是太過板正了,少了些趣味。”
還好康熙不知道老八這番腹誹,不然就要罵人了。“一個給自己取字‘長壽’的家夥,還好意思說別人取名不夠好?”
總之,八爺都已經快捏著鼻子接受現實了,誒嘿,有個倒黴禦史跳出來了。
八貝勒就冷冷地看著他,心裏一片安詳。弘景是個好名字,景君也是個好名字,成年人他都要。“哦,你主子是宗正嗎?還是宗令?”
那禦史臉都漲紅了。“臣是正經科舉出身,定貝勒奈何以奴才來侮辱臣?”
八貝勒抱著手臂,臉色之冷酷能夠跟他幾年前在大朝會上展示鴉片危害時相比了。“皇家子弟取什麽名兒,隻有宗人府來管,可不是禦史台的職責。我還以為是宗人府的屬官在說話,沒想到竟然是張禦史。李大人,您這禦史台管得有些寬了吧。”
李柟是時任左都禦史,一個沒什麽存在感的小老頭兒。被八貝勒的炮火轟到,後背上都是冷汗。天地良心,他都快退休了,怎麽還出了這麽樁事?誰不知道八福晉是八爺的逆鱗,如今還要加上一個八爺府的大格格。這姓張的小年輕是有多想不開,要去惹這個活菩薩?
不過李老頭一心隻想安心退休,他手下的張禦史卻是個有大抱負的。“定貝勒要當著聖上和朝堂諸公的麵,威脅禦史嗎?何不正麵應答以皇孫字輩為格格取名一事?”
八貝勒:“我已經應答了,某人是聽不出來嗎?那我就再說一遍:幹卿何事?”
“咳,咳咳。”左都禦史李老頭拚命咳嗽起來,連帶著前麵的幾個老臣也在咳嗽。
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今天應該是挺閑的,有心想點幾個兒子出來說話,然而一看老八的臉色,想想還是算了。“這事兒就讓宗人府去商討吧。有事就奏來,無事就退朝吧。”
最近除了等待西藏那邊的消息外,朝中最大的事情就是籌備大選。這可是相當輝煌的一次選秀,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的嫡福晉都要從這一屆的秀女中產生。除了十一阿哥身體不好,有守活寡的風險外,其他幾個阿哥都各有各的尊貴,因此也是各大家族搶破了腦袋的聯姻對象。哪怕自家沒有合適的姑娘,門人家漂亮的女孩子,送進去當個妾室也是使得的。還有親朋好友家的女孩兒,也可以試試側福晉之位。更不要說,前頭幾個貝勒的院子裏,也可能要進新人呢。
相比於其他府上熱熱鬧鬧的,八貝勒府上就安靜多了。
景格格已經兩個月了,還不能翻身抬頭,但喜歡抓東西表示親近。她像是知道什麽似的,凡是八爺在的時候,就喜歡抓著八爺的朝珠或者衣襟。而若是八貝勒沒抱著她,她就去抓雲雯的。兩個奶媽,隻有在八爺和八福晉都不在跟前的時候,才能得到景格格的討好。至於旁的那些陌生人,抱她一下都能引來小祖宗一番哭嚎,更別提什麽親近了。
“再沒有見過這麽認人的孩子了。”嬤嬤丫鬟們都說。
景格格在繈褓中吸了吸嘴唇,眼珠子有些不安地轉來轉去。她如今已經學會了兩個詞兒:“阿瑪”是父親,“額娘”是母親。她這個新家裏的語言環境挺混亂的,至少用著兩種語言。她爹娘讀書,起碼他們讀詩歌的語言,與嬤嬤們之間說話的語言是不一樣的。前者相比後者有更多的發音。但從母親抱著她,對著父親反複叫“阿瑪”來看,這個詞代表父親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反之亦然。
不過小嬰兒的聲帶還沒發育到可以說話的程度,所以小景同學隻能將這一點記在心裏。準備著早早地說出來讓父母高興。
她上輩子親娘去得早,少有在母親懷中長大的記憶。嫡母雖不壞,卻是個冷淡的。這輩子能夠躺在身生母親身邊,被她噓寒問暖地照料,心裏難免感動。
就連被換尿布這種事,也從一開始的尷尬變成了高興。上輩子都是乳母丫鬟給她換尿布,哪裏有大家主母屈尊給庶女換尿布的事呢?這輩子就奇了,不光是母親給她換尿布,父親還給她換尿布擦屁股呢。這也不是貧民之家,金雕玉飾,呼奴喚婢,秩序井然,儼然公侯之家。
隻能說自己遇上了好父母了。
回憶起上輩子的遭遇,小景磨了磨沒有乳牙的牙床。這份眷顧能持續多久呢?她心裏沒底,她畢竟是個女孩兒,對家族來說天生要矮兄弟一頭的。
阿瑪抱著她逗她玩的時候還好,她不會去想前世記憶中那個模糊的父親。但今天,父親明明已經回來了,但剛剛又匆匆放下自己,往前頭去了。是出了什麽事兒嗎?還是說哪個女人懷孕了?要給阿瑪生弟弟了?
景格格捏緊了小拳頭。
正在會客廳跟宗令麵對麵的八貝勒覺得鼻子有些癢。宗人府最大的是宗令,上任宗令是前簡親王雅布,老牌鐵帽子王,幾度出征。然而雅布前兩年去世了,簡親王的爵位沿襲到了同齡人雅爾江阿頭上。顯然以雅爾江阿的年齡和資曆都是當不了宗令的,可如今宗室裏老一輩的王爺還真的給死完了。最後,宗令之位由安郡王瑪爾琿擔任,便是如今坐在八貝勒對麵的這位。
安郡王這個名頭或許沒什麽名氣,但若說安親王嶽樂,那可就大名鼎鼎了。正是雲雯手帕交郭絡羅氏的外公,那個順治爺最器重的堂弟,愛新覺羅宗室中最後的將才。不過安親王不是鐵帽子王,遵循的是降等襲爵的規則,到了嶽樂兒子瑪爾琿頭上,就成了安郡王。兜兜轉轉,宗令的位置又回到了安王府的手中。
眼下,這位四十歲的小堂叔就笑眯眯地看著八貝勒:“‘景’字乃是皇上親口許的,宗人府就不說什麽了。但這‘弘’字,最好改了去。八爺覺得如何?”
八貝勒皺了皺眉,說:“我沒有得罪堂叔吧?堂叔為何也站在那些腐儒那邊?”
“總歸男兒是男兒,女孩是女孩,掌管宗室,最重要的是講規矩。”
八貝勒盯著瑪爾琿,目光中全是虎視眈眈,他嘴角勾起一個笑:“我隻怕堂叔的規矩越來越大,如今是孩子取名要規矩,明天恐怕妻妾事兒也是規矩了。”
瑪爾琿目光閃了閃,張口正要說什麽,卻被八貝勒打斷了。“那姓張的當年科舉生病,得貴人資助才治好了病,後來高中,也不是什麽難查的事情。堂叔到底要幹什麽?直說便是了。”
瑪爾琿沒料到八貝勒一個閉起門來研究醫術的皇子,耳目也是如此靈光,不由更加肯定了要拖他下水的心思。“我們家有個外甥,想到京兆府手下謀個差事。父母在,不想外放,也是他一番孝心。於成龍不是調任京兆府嗎?他是八爺的門人,隻要八爺開口……”
“那是京兆府暫時沒人管著,才讓於成龍上的。他馬上就要乞骸骨了。”
瑪爾琿後背往紫檀木的椅背上一靠,笑道:“這不是還在任上嗎?”
這都圖窮匕見了吧。八貝勒隻覺得安王府實在不是省油的燈,難怪乎郭絡羅氏想跑路。“你覺得這是件小事?”
瑪爾琿笑得一臉高深莫測:“是啊。於八爺來說隻是一句話的功夫,難道不是小事?同樣啊,咱們大格格的名兒,也是老夫一句話的功夫,也是小事。”
八貝勒被逗笑了:“爺看上去很蠢嗎?你指使人挑事,還要爺幫你辦事?你要真想上奏皇阿瑪給‘弘景’改名,那就去吧。”
瑪爾琿刷的一下變了臉色。沒想到剛剛還在和和氣氣笑著的八貝勒,轉眼間就把桌子給掀了。他把桌子掀完還是笑眯眯的樣子。
“送客。”八貝勒說。
也不管走出八爺府的瑪爾琿是不是臉色鐵青,八貝勒徑直回了後頭主屋。正是紫藤蘿怒放的季節,他路過花廊的時候,順手折了一串花。剛一進屋,就聽到方才還安靜的景格格哭了起來。
“哎呦,咱們小景怎麽哭了啊?”他把紫藤蘿的花串放在桌上,幾步上前抱起閨女的繈褓。小丫頭瞬間不哭了,隻委委屈屈地去抓他的手指。
雲雯已經不坐月子了,一邊擦著剛洗完的頭發,一邊道:“方才一直乖乖的,就是撒嬌呢。這丫頭鬼精鬼精的,你方才下朝就不該讓她看見。知道你在家,又不陪她,就委屈上了。”
不得不說,額娘才是小景肚子裏的蛔蟲,相比之下,當爹的就直男多了。“她才兩個月大的人兒,哪裏有這麽多複雜的心事?肯定是尿了。”說完,就解了繈褓去看尿布,結果裏頭幹幹燥燥的。
八貝勒:“奇了怪了。”小景格格一向乖巧,除了餓了尿了拉了,不會無緣無故地哭鬧。
雲雯小眼神一瞥,有幾分當額娘的驕傲:“我說什麽來著?”
八貝勒:……算了,沒事兒就好。
小景格格還聽不懂這麽複雜的對話,就窩在她爹滿是花香的懷裏。還好還好,應該是辦什麽事去了,不是她和娘親失寵了。
八貝勒搖了一陣閨女,看她迷迷糊糊地瞌睡了,才將她放在搖車裏,一邊搖一邊跟福晉說:“弘景的名字恐怕要改一改。”
雲雯:“可算是來了,這樣也好,沒必要給她小孩子家家招那些個小人。”
八貝勒看著女兒白白嫩嫩的睡臉,滿臉慈愛。“怎麽改讓皇阿瑪頭疼去吧,咱們先找個小名叫著。你覺得‘景君’這個名字如何?”
“像是爺會取的名字。”雲雯說。
夫妻倆相視一笑。
又過了不到十天,景格格學會了第三個詞匯。“景君”,該是她自己的名字。從前那些個“閨女”、“丫頭”、“大格格”、“小格格”、“小景”、“弘景”,混叫在一起,讓小姑娘分不清都是什麽,不過就近幾天,稱呼固定成了“景君”,她自然就記了下來,就是不知道這名字是如何書寫,又是什麽寓意。不過以父母對她的疼愛,應該是不錯的寓意吧。
時間就這樣進入夏天,天氣一天天變熱,景君格格的繈褓越來越薄。屋裏的熏香裏開始加了薄荷,這種在上輩子也聞過的味道讓景君越發安心。某一天,她那當皇子的爹回來的時候說:“景君的名字定下了,皇阿瑪親筆改了‘鴻景’。‘鴻’是鴻雁,取了夫妻和諧,女兒才貴重的意思;且‘鴻業’也指帝王基業,顯示是皇家的女兒。又是與‘弘’同音,顯得同輩兒。”
這一串話太長了,景君格格隻聽懂了開始的“景君”和句子中間的“阿瑪”,後麵一長串釋義,顯然超出了小嬰兒的理解範圍。阿瑪的阿瑪,是爺爺的意思嗎?
然後就聽她美人額娘道:“皇阿瑪恩情深重。與‘弘’同音,又從日字旁,還是偏袒爺的。”
果然是在說爺爺嗎?不知道她這輩子的爺爺是什麽樣的人。
注【1】:出自魯迅《無聲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