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二十二歲的夏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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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見到這輩子的爺爺的時候,景君已經五個月大了。
前世的記憶漸漸模糊,尤其是父親嫡母的麵孔,已經徹底被八爺夫婦所替代。她還能記得父親說過的某些話,也記得嫡母那個戴了許多年的鎏金手鐲,在宣判家中姐妹命運的時候,會優雅地晃動。她還記得大姐守寡的木訥,二姐的愁容,記得大哥風姿絕代的步伐,永遠定格在二十歲的冬天。然後是兩個小弟頭戴金冠肆無忌憚的胡鬧。
一切仿佛發生在昨天,但她怎麽就記不清他們的麵孔了呢?
也許是這輩子的父母太鮮活了。無論是她阿瑪每天跨進房門時從威嚴到親切的變臉,還是她額娘琉璃般的敏銳和脆弱,都在潛移默化地影響她的心靈。
在尚且是嬰兒的景君眼中,她阿瑪的身份很複雜。最早她以為阿瑪是一個世家子弟,因為她的吃穿用度都超越了她前世的認知水平。小衣服小褲子全是絲綢,哪怕是穿紗,也是天蠶絲做成的紗,又輕軟又透氣,仿佛一團雲朵。更不要說那煙霞一般的顏色,栩栩如生的刺繡,放在她上輩子,恐怕得出自全國最頂尖的繡娘之手。而床榻、桌椅皆是好木料、好雕工,哪怕是她隻睡了兩個月的搖車,都刻滿了憨態可掬的小蝙蝠和小猴子,又裝飾以金子和寶石,堪稱一件藝術品。
這種家境,加上她父母每日必要給她念書的習慣,隻能是大世家的嫡支了吧。
然而隨著身體隨著時間長大,景君醒著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她開始能撞見阿瑪剛剛回家時所穿的衣服。石青色的,繡著龍紋。雖然官服的形製與她記憶中的截然不同,但是龍紋誒,即便是四爪龍,也不是一般世家子能用的。那應該是王公貴族之家,最差也該是個侯府。
再後來,景君撞見了她阿瑪的好身手。那天她想去拉額娘落在床頭的一本書,差點從床上翻下去,而剛剛踏入房門的阿瑪像是會飛似的,愣是趕在她掉落前提出了她命運的後脖頸。這速度是正常人能有的嗎?景君乖乖縮了縮耳朵,難道她這輩子的父親是個大將軍嗎?因為軍功卓著掙下了這麽大家產,好像也能理解。哎呀,他還是個愛讀書的將軍,文武雙全,這更難得了。
再然後,景君四個月的時候,看見她文武雙全大將軍爹,打開小藥箱,當著她的麵研藥製藥,下針艾灸,手法相當熟練。原來她阿瑪,不光是文武雙全、世家子弟、貴族公子、大將軍,還是個大夫嗎?原來如此。不!這太違和了!
從來不吝於給爹加人設的景君,都給整不會了。她的小腦袋中全是問號,乃至於她阿瑪將一根奇怪的帶著琉璃管子的針紮在她的小白胳膊上的時候,她都忘了哭疼。
“這樣疫苗就種完三分之一了。”她那人設已經無法自圓其說的阿瑪將針拔下來,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小腦袋,“景君今天很乖,都沒有哭。”
景君睜著她圓溜溜的大眼睛,裏麵全是不可置信:我又沒有生病,為什麽拿針紮我?
但她喝了一小口她漂亮爹爹配的藥,就昏昏沉沉地睡了。當然了,即便景君還醒著,也沒法跟他阿瑪交流嬰語。第一次清醒著挨針是疑惑驚恐的,被紮多了就淡定了。總歸她額娘說了:“現在痛痛,將來就不生病了。”以景君格格快速增長的語言水平,完全聽懂了額娘的這句話。
也許是這個世界特有的習俗吧,在小嬰兒的胳膊上紮奇怪的針灸,就可以保佑孩子不生病什麽的。雖然她不覺得這能有什麽用,但入鄉隨俗嘛,畢竟是父母一片慈愛之心嘛。但她依舊沒想明白她阿瑪的身份問題。果然當將軍的同時還是個醫術高超的大夫什麽的,太奇怪了。這不合理!
沒等景君小格格解開疑惑,家裏就發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某天她阿瑪從外頭回來,紅色的帽子換成了白色的帽子。“皇阿瑪從熱河傳回來的消息,溫憲去了,讓京裏準備喪事。”
“喪事”一詞對景君來說是陌生的,但結合“去了”這個詞以及她阿瑪的白帽子,有過一輩子經驗的景君立馬理解了眼下的狀況。而她額娘顯現比她理解得更快,原本拿綢緞小老虎逗她的額娘手下一頓。“怎……怎麽會?溫憲才二十歲啊。”
景君小格格抬頭,就看到她額娘眼眶紅了。不過她快速別過頭去,朝著身邊大丫鬟吩咐起來。沒一會兒,屋子裏明麵上金光燦燦的擺件都收了起來,丫鬟們也都換了一身低調的藍衣。她額娘換了一套白色的衣袍出來,頭上換成了玉飾,看上去更加清麗而楚楚可憐了。
“先這麽穿著。”景格格聽見她爹說,“內務府會送喪服來的。你要是覺得糙,就在裏頭墊上一層白紗,屋裏多放些冰。景君的衣服,我讓府裏的針線房做,一定讓她舒服地穿。左右她小,又不往靈堂上去,穿個白的盡盡孝心也就罷了。”
“所以溫憲她……”
“說是路上中暑。溫憲的性子你也知道,就一直強忍著,還要侍奉老太太……”
景君豎著小耳朵,仔細聽了半天都沒聽出來那死去的“溫憲”到底是誰。“啊,啊。”她用嬰語詢問,終於引起了阿瑪額娘的注意。她阿瑪是個什麽都跟她解釋的大漏鬥,哪怕他並不相信小嬰兒能聽懂什麽,依舊給她解釋。
“你五姑姑去世了,你接下來給她穿幾天大功,要乖乖的啊。”
“啊?”景君歪了歪頭。五姑姑,聽上去她有很多姑姑啊。這還是個大家庭嘍。怎麽她出生後除了阿瑪和額娘,就沒見過其他家人呢?
如果八貝勒能聽懂景君的嬰語,就會告訴她,她洗三和滿月的時候是見過一家子親戚的,不過當時的景君還太小了,看見的東西都是模糊的色塊,聽到的聲音都是嗡嗡的氣泡。
“啊,啊。”景君扯著阿瑪的袖子,表示她也要去給五姑姑吊唁。白事現場,該到的親戚都會到吧。但是不懂嬰兒語的阿瑪強勢鎮壓了小格格的願望。“阿瑪和額娘要去幫忙喪事,非常時期,你要聽奶娘的話。”
景君的兩個奶娘連忙磕頭表示她們一定不負所托。景君鬆開了阿瑪的袖子,她得做個聽話的寶寶,雖然很想去看親戚,但要是惹阿瑪生氣就得不償失了。
一連兩天,阿瑪和額娘都不在家。景君以為自己兩世為人,早該習慣了一個人孤苦的日子。但等到她如何翻身都不能入睡的時候,才驚覺自己對這輩子爹娘的依賴,已經到了相當深重的地步。
父母在的時候,哪怕不是在同一個屋子裏睡,她心裏都是安然的。她知道第二天一早會被抱去額娘的身邊,聞到她身上那種仿佛薄荷和牛乳調和在一起的香味。一家人會坐在一起吃早飯,阿瑪會把蛋羹吹冷了喂給她,然後得到額娘一番埋怨。
“景君還小呢。”
“不小了,五個月了,可以吃輔食了。”
“五個月還小呢。”
這樣的對話每天早上都要發生一遍。再然後阿瑪換上官服出門。額娘就會讓人拿來新玩具帶她玩,給她念書,給她認屋子裏的常用物品,訓練一些“坐起來”、“伸手”、“拍手”、“翻身”之類的動作。午睡起來,她就能見到母親管家,用輕柔的聲音毫不留情地揭發下人有意隱瞞的小錯,指出賬冊中的誤差,調整禮單中的不當。隔著一扇門,她都能感受到那些來見額娘的大小管事的忐忑。
等到把他們都打發走,也到了阿瑪回家的時候。屋子東側的書房裏有一麵很大的琉璃窗,坐在榻上,透過琉璃窗就能看見阿瑪踩著晚霞的光輝進入庭院,半分鍾後,就出現在了屋裏。晚上燭火搖曳,他會用故意低沉的嗓音給她念書,念著念著就變成了釋義,解釋著解釋著,就變成了講故事和講道理。聽著聽著,她就會困得睡過去。
那樣的日常,終究是被打破了。沒有人許諾過這樣的日子一定會在明天重演。
景格格縮在被子裏,覺得天氣好像是要入秋了,不然夜晚怎麽會冷起來了呢?她閉上眼睛,眼前全是前世蕭瑟寂寞的宮廷。她一個人坐在金碧輝煌間透出蕭條的宮殿中,什麽樣的尊榮都揮不去那種刻入骨髓的寂寞和恐懼。
“嗚,嗚嗚。”兩行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滲進蠶絲編成的小被子裏。景格格想阿瑪和額娘了,非常非常想。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一個厚重,節奏更緩一些,一個是花盆底,扣扣扣的,節奏更快一些。是阿瑪和額娘回來了!景君格格立馬睜開了眼睛,迫不及待地仰頭去看房門。
“景君,有沒有想阿瑪?”進屋的兩人都是一身素白。景君落在阿瑪懷裏的時候,還能聞到他身上的香燭味兒,顯然是剛從靈堂吊唁回來的。
“怎麽哭了?”額娘的語氣輕輕柔柔的,是那種威脅的味兒了!奶娘連忙跪下,表示她們剛剛喂過奶,換過尿布,實在不知道大格格為什麽哭。
景君:“啊,啊,啊~”她拚命搖頭,表示跟奶娘們無關,是她自己想阿瑪和額娘了。
八貝勒:“這孩子為什麽搖頭?是不是覺得奶娘們不好?”
這個爹笨死了,可以丟掉了。景格格氣得一拳砸在爹爹的胸口。
“哈哈哈,這勁兒,看來是跟奶娘無關了。”
相比嬰兒之敵的阿瑪,額娘顯然理解力滿點。“恐怕是想我們想得睡不著,一個人窩在被窩裏偷偷哭呢。來,額娘抱抱。”
完全被看穿了的景格格撲進額娘懷裏,偷偷在額娘的衣襟上擦掉自己的眼淚。
說實話,爹娘的衣服沾染了夜晚的涼氣,蹭著並不舒服。小景君有些不理解,為什麽阿瑪和額娘不是換了衣服再過來抱她。往常阿瑪回家都是先換衣服再來抱她的。
很快,景君的疑惑被解開了。“你瑪法要見你。今天還在你五姑姑的喪期裏,你去了不要大笑,也不要大哭,知道了嗎?”
小景格格:這要求對於五個多月的寶寶來說太難了吧,也就我是個假寶寶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