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二十三歲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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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康熙四十一年有一個閏月,所以翻過年來到康熙四十一年,景君格格就已經滿十個月了。作為一個比旁人早熟的寶寶,景君格格已經可以理解九成以上的生活用語了。
而顯然康熙四十一年的宮廷鬥爭引起了景君格格的ptsd,她現在非常急迫地想要證明自己是一個懂事且知道保密的天才寶寶,從而更多地獲得有關這個家庭的信息。
然而景君的額娘把她看得很緊。小丫頭各種口齒不清的暗示都被忽略了過去,就連“十四叔生日,去看”這麽直接的請求都被母上大人嚴肅回絕了。“你還太小了,等你滿了周歲,再出門走動。”
小丫頭想要去阿瑪那邊求支持,但是在她和額娘意見有差異的時候,阿瑪卻是站額娘的。“咱們聽話啊,你額娘就你一個獨苗苗,想讓你平平安安的。這個問題上,咱們,你和你阿瑪我,都得聽她的。”
理智上知道再無回旋餘地,情感上金豆豆還是從眼眶裏滾了出來。景君穿著大紅色的小棉襖,抽抽噎噎像個下凡的小仙童。
八貝勒就拿熱毛巾給她擦眼淚。但是立場上堅決不改。
“不能出門,要……阿瑪……講故事……”
“好好好,那你想聽什麽?”
“十四叔。”
“你十四叔啊,那是個搗蛋鬼。”
於是就在阿瑪的十級濾鏡的童話故事裏,小景君浪費了生命中寶貴的一個月。她發現了,阿瑪在忽悠她,在阿瑪的故事裏,大伯是個有些爭強好勝但愛護弟弟的好哥哥,一伯是個有些驕傲但愛護弟弟的好哥哥,三伯是個文武雙全且愛護弟弟的好哥哥,四伯是個不善言辭但愛護弟弟的好哥哥……而所有的叔叔,都是調皮搗蛋但愛護哥哥的好弟弟。
上輩子的太後娘娘景丫頭:“阿瑪,還是講先秦的故事吧。”
八貝勒就噴笑出聲:“哎呀,有時候真覺得,咱們家景君格格像是生而知之一樣。”
景君格格身子一僵。
但是八貝勒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將小閨女摟進懷裏。“那就先講《戰國策》上的故事。至於咱們家的這些叔伯為人如何,你用自己的眼睛慢慢看就是了。與阿瑪沒緣分的,也許就投了你的緣也說不定。”
小姑娘的身體在父親寬闊的懷抱裏鬆弛下來,這要怎麽形容呢?就好像自己是飛在海麵上的小鳥兒,而阿瑪是壓製著大海波濤的神明。這樣寬廣而開明的父愛,是她上輩子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她所接受的教育,一直是要跟家族站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討厭阿瑪的人,阿瑪討厭的人,我也討厭他們。”景君格格表忠心道。
八貝勒就捏捏閨女的小爪子,用剛剛擦過眼淚的帕子擦掉她流出來的口水。“那阿瑪就不告訴景君阿瑪討厭誰。”
小丫頭臉上再次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哈哈哈。”無良爹爹大笑起來。
去年冬天來得早,今年春天亦然。元宵節的時候就能明顯感受到天氣轉暖,等到了正月底,康熙爺再次啟程南巡,依舊是帶了太子、四貝勒和十三阿哥三個皇子。就好像去年冬天真的是因為太子在德州生病,不得已中止了行程,如今還是得補上一樣。讓不知情的外人看來,還要說一句“萬歲爺真真心疼太子”呢。
這一行為顯然安撫了擔驚受怕的太子一黨,被皇帝割掉了不少胳膊腿的,但是好歹是要結束了。什麽,皇帝又祭祀泰山了?什麽,皇帝又要下江南了?唉,隻要萬歲爺高興,不在京城攪動風雲,怎麽都成。
八貝勒繼續跟著老大、老三、老五幾個哥哥監國,在康熙爺南巡未歸的一月裏,十一阿哥的大婚平穩地在一個吉日舉辦了。身體不佳的十一阿哥終於還是結婚了,在他十九歲的這一年,十一福晉是瓜爾佳氏旁支的一個十八歲女孩兒。十一福晉的出身不是頂好,還有些過了年紀,但脾氣、容貌、身段,都是宜妃和康熙千挑萬選的,不求如何富貴的人家,隻求姑娘溫柔和善,能夠給病弱的十一阿哥開枝散葉。
總歸以十一阿哥的身子骨,放許多妾室他也享用不了。能不能有嫡出孩子也是兩說。天家父母將十一福晉的門第挑的不高,也是怕萬一兒子早逝,跟女方家裏結仇,反而惹了怨念不利於十一阿哥的身後事。
然而這份用心,落在十一阿哥的眼裏,就是另外一分落寞了。
十一阿哥的福晉是沙濟富察氏,武英殿大學士馬齊的女兒。
十三阿哥的福晉是兆佳氏,兵部尚書馬爾漢的女兒。
十四阿哥的福晉稍微差一些,那也是禮部侍郎的女兒。雖然父親官職比不上前麵兩位,但血統上更有來頭,一上一下也就抹平了。
四個年齡相仿的皇阿哥,隻有自己的福晉出身最不顯眼,於是小十一開春的時候又著了風寒一回。八貝勒聽說了,也隻能歎氣。
醫者隻能看病,卻救不了偏執。
往前看,五阿哥和七阿哥的福晉,出身也算不上多好啊,十一福晉瓜爾佳氏至少還是滿洲大族出身呢。有個漂亮福晉不好好過日子,天天想些有的沒的,他有想過人家女孩子的感受嗎?
八爺在私底下嘰嘰咕咕地吐槽,雲雯便笑話他:“那要是妾身是小門小戶出身,八爺又當如何?董鄂家這門親不算頂好地門第,在旁人眼中也是有實權的。八爺站著說話不腰疼不是?”
八貝勒就正了臉色:“爺是看中了福晉的容貌和品性。容貌這個是父母給的,跟門第可沒什麽關係;至於品性,教養所得,也許與門第有關,但也不能說絕對。隻要福晉還是這麽個人,四品官、五品官的出身,爺也高高興興娶回家寵著。五品以下就不說了,小門小戶養不出福晉這樣的大家閨秀。”
話都讓這個人說盡了。
雲雯錘了一下八貝勒的肩膀。兩人趁著小丫頭午睡的時光,耳鬢廝磨了一陣。
今年的春天真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正月裏老大、老十四的生日過去了。一月裏老八自己的生日過去和三貝勒的生日也過去了。康熙爺才慢悠悠地從江寧織造發回來聖旨,表示自己將要返京,在京裏過五十歲的萬壽節。言下之意就是,要不是看大家辛苦準備了萬壽節,他也不會這麽早回來,不如在江南錦繡窩裏多呆幾天。
於是八貝勒又忙活了起來,主要是禮部和內務府搶著拉壯丁,從菜品到雜耍,什麽都要弄得盡善盡美的。八貝勒心裏有些反感如此鋪張浪費的喜慶儀式。這老爺子上一秒還朝著繼承人磨刀呢,下一秒就搞這什麽百子千孫父慈子孝的戲碼,有意思嗎?
然而八爺也知道什麽時候該表現出自己的真性情,什麽時候隻能和光同塵。大清入關以來,第一次舉辦皇帝的五十大壽,這不光是給父親辦壽宴,也是大清國運穩固的象征之一。在大家夥都期許著這場宴席能夠帶來和平盛世的時刻,表現出自己的不同觀點不叫“清醒”,反而會顯得“愚蠢”。
五十大壽的籌備工作,太子不在京裏,而索黨元氣大傷,於是直郡王就再次高調了起來,事事挑頭,甚至啟用了幾個明珠時代的幕僚。不過留京的幾個皇阿哥中,隻有老三的臉色有些不太好,剩下老五、老七、老八、老十幾個,都是一臉“好好好”的模樣。
不過有一天八貝勒出宮前被三阿哥拉住了。“你真要跟著老大幹?”三哥表情有些陰晴不定,“我可求求你們了,太子剛剛吃了教訓,你們又跳起來,非得往皇阿瑪心裏不痛快的地方使勁啊?明珠怎麽失勢的?能不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老八一時有些看不懂他:“三哥這是什麽話,除了萬壽節宴席的事兒,我不懂這裏頭的道道,這才聽大哥行事。總歸他年長,十年前四十大壽的萬壽節他經曆得比我們多。但旁的公事,弟弟一直是秉公辦理的。想來五哥、七哥亦是如此。三哥說的什麽意思呢?”
三貝勒氣得直跺腳:“說你聰明吧,你有時候能幹得很。說你愚鈍吧,我怎麽就和你說不明白。太子已經拿定主意要獻西藏活佛的遺物了,老大就整個舍利子,這不是打擂台是什麽?萬壽節才是最挑事兒的場合。”
“那……我也不好控製大哥送什麽呀?”
“你……你……哎呀!”三貝勒氣得一拍大腿,“老八你真是奸猾,爺……爺就是心疼皇阿瑪。”放完這句狠話,三貝勒扭頭就走。
留下八貝勒丈一和尚摸不到頭腦,怎麽都想不明白三貝勒跑他跟前說這一通是想要幹什麽。“你們都是壞人,不像我,我隻會心疼皇阿瑪。”怎麽有股茶茶的味道。也許三阿哥從小的宿敵四大爺能夠看穿老三的用心吧,但可惜四大爺跟著去南巡了,並不能夠跳出來給八爺解惑。
八貝勒的手指摩擦著朝珠。怎麽辦,手癢了,又想給四哥寫信了。
不過,外頭的這些唇槍舌劍,被關在府中的景君小姑娘是無從得知的。她正在被親親額娘訓練抓周。
“針線雖然好看,但不是最好的。”額娘說著,將那精致漂亮的小穗子小荷包往地上一扔。同時被扔到地上的還有五顏六色的雲錦小帕子。
“胭脂水粉,落於下乘了。且咱們景君天生就好看,不怎麽需要這些個錦上添花的玩意兒。”於是琺琅的胭脂盒子和小琉璃瓶裝的香水,也被出局了。
“算盤代表能夠管家理事,可以抓。”小金算盤被留下了,但親親額娘表示這還不是最好的。
“額娘給你放一本《論語》,一本《詩經》。這兩本都是五經之一,且是教人家國道理的,最好抓書。”
“《三國演義》的話本子,是你十五叔起哄要放的,但女孩兒抓這個,命途有些坎坷了,不夠好。比不上《詩經》和《論語》。”
“嫂嫂這話就說得狹隘了,我就覺得《三國演義》的權謀鬥爭寫得好看。”銀鈴般的少女的聲音,相比額娘暖融融的溫柔,多了幾絲清冷的淩厲。說話的正是八公主,也就是景君小丫頭的八姑姑。
雖說八公主是養在深宮裏的公主,但在這種皇帝不在京城,小貓小狗可以稱霸王的特殊時期,八貝勒假公濟私,接妹妹出宮來做客也不是什麽難事。尤其是宮裏老太後在經曆了溫憲的傷痛之後,對待底下的公主們越發寬和的情況下。
在景君的眼中,這位喜歡穿星空般閃閃發光的絲綢裙子的八姑姑,真真是仙女一樣的人物。她上輩子經曆了老皇帝、昏君兩朝後宮,本以為什麽樣的美色沒見過。尤其是昏君的後宮,什麽宗室侄女、有夫之婦、鄉野女子,但凡絕色好看的必要被他弄進宮來。然而如此豐富的閱曆,都敗在了八姑姑的美貌之下。
“八姑姑真好看。”景君再次盯著八公主的盛世美顏出神了,“八姑姑是千百年一遇的美人。”
下一秒,看美人看得出神了的景君格格就被額娘輕輕捏住了腮幫子。“額娘跟你說抓周呢?你都記住了嗎?怎麽就又盯著八姑姑瞧?”
景君格格迫於額娘的威脅,隻能委委屈屈地扮可憐:“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呀?”雲雯笑話閨女,將她放在一堆書冊中間,“來看看,要抓哪個,不能抓哪個?”
景君格格一腳踢開《西廂記》,一手拋開《鍘美案》,將《論語》和《詩經》抱入懷中,還抓了阿瑪在給她講的《戰國策》,最後還剩一本《三國演義》,小丫頭拿不定主意了,眼巴巴地看看八姑姑,又看看額娘。她的小胖手拿不住懷裏的三本書,《詩經》啪唧一下掉了下來。景君格格想要去撿起來那本《詩經》,結果手中的《論語》和《戰國策》也掉了。
理智上明白眼下是一件小事,但情感上的金豆豆再次憋不住了。小丫頭紅了眼眶,一頭紮進八姑姑滿是冷香味道的懷裏。
“額娘,好嚴格,嗚哇……”
仙女八姑姑被小丫頭撞了個手足無措。八公主一言不發,最後隻能戳了戳大侄女的胖臉蛋,把她從自己懷裏戳出來。“八姑姑也嚴格,你還是找你額娘去吧。”
被險惡的現實給暴擊了的景君格格呆愣了兩秒,然後一頭紮進雲雯的懷裏。“嗚嗚,額娘……”
“好了好了,景君剛剛選的很對啊,額娘要給景君獎勵。”雲雯姿勢熟練地哄騙起小丫頭來。她知道閨女一向懂事,從沒有大哭大鬧過,隻是哼哼唧唧撒個嬌罷了。
有時候雲雯也擔心,這麽好脾氣的閨女,將來被人欺負了怎麽辦?她潛意識裏不希望景君會有像她幾個姑姑那樣,用到《三國誌》、《戰國策》上的知識的時候,她希望閨女能夠找一個好人家,隻要像《論語》裏所說的那樣孝悌,就能夠獲得一個完美順遂的人生。
然而……
“景君也可以看《三國演義》。”雲雯最後跟閨女說,“雖然額娘不喜歡打打殺殺的,但景君要是喜歡看,也可以看。”
景君在雲雯懷裏蹭了蹭:“我不喜歡看。但如果額娘和阿瑪覺得景君需要看,我就看。”
她上輩子都是看的《女戒》、《女訓》一類的書,但是這輩子好像從來沒有接觸過。她不是當年那個養在深閨的少女了,她知道阿瑪額娘在用教養男孩兒的方式教導自己。這種教養方式讓她的心裏燒起火焰,又帶給她對於未來的無限惶恐。
但此時此刻,隻有眼前的這些愛,是無比真實的存在。
“多學點東西,總是好的。”她聽見八姑姑清冷的聲音在耳邊說,“因為我們是受萬民奉養的皇家女兒,總要幹些什麽,才對得起上天這份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