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二十三歲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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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因為聖上南巡和五十萬壽的緣故,春闈推遲了。如今已入初夏,陳儀穿著一條薄薄的長衫,用來抗衡越發燥熱起來的白天,然而跨出客棧門口的時候,還是感受到了太陽直曬在身上的溫度。
“短短幾日,就儼然夏天了。”
陳儀順嘴抱怨了一句,就聽見身邊有人附和:“可不是嘛,還不知道等到會試那幾日,會熱成什麽樣子?”
陳儀轉頭看去,卻見是同住在雲來客棧的一位周舉人,也是這一年的考生。周舉人家中顯然要比陳儀家富庶不少,身上穿的綾羅上用蘇繡繡著竹子和雲彩,很是顯眼,然而他又不是權貴到能穿貢品紗的,這件衣服早晚穿還正好,這會兒日頭起來了,卻是有些熱的。於是周舉人就由書童不停打著扇子,然其額頭上依舊滲出密密的汗珠來。
陳儀拱拱手:“周兄,我正要往書鋪看書,一道嗎?”
不是一路人,隻是表麵上客套罷了。果然,周舉人擺擺手,道:“陳兄要走水利科,水利科聽說是八爺主張的,自然得去香葉書鋪多拜拜廟堂;然愚兄是走進士科的,自然也有合適的去處。”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是周舉人眉眼之間的倨傲之色卻還是流露了出來。顯然如今第一年開水利科和算學科,許多人腦子裏那“隻有進士科考出來才能當六部高官中堂大人”的舊思想還是沒轉換過來呢。周舉人雖比陳儀年長,當初考秀才考舉人的戰績也沒有陳儀輝煌,但僅從他要去考“進士科”而陳儀考“水利科”這一點上,就自覺高人一等了,大約是覺得陳儀以後也就是個技術官員,給他這種“真進士”的官老爺打下手罷了。
陳儀也沒與他多爭辯,微笑著送走了周舉人和拚命打扇子的書童,就自己提著個小布包去了香葉書鋪。他那冊《欽定寰宇地圖》還沒看到呢,那是武英殿最新出的官印本,據說全彩印刷,紙張奇大,世間僅有十冊。書鋪裏是沒有的,隻有八爺府中藏了一冊,借閱要通過書鋪掌櫃預約,填了祖宗三代的名諱經曆,都要清白才能約上,跟科舉查戶口也差不了多少了。他都排隊排了一個月了,今日才終於到他可以一觀奇書的日子,可不能遲到。
陳儀是滿懷期待地去的,結果到了香葉書鋪門口,卻聽到了店裏“叮叮咚咚”的聲音,跟往日安靜中夾雜點翻書聲的書鋪完全不一樣。
“哎呦,是陳老爺。”掌櫃的一臉抱歉地迎出來,“昨兒夜間屋頂上落了一片瓦,將桌子給砸壞了。這會兒主家讓修屋頂兼換桌椅呢。”
香葉書鋪的桌子是大長桌,能容近十人排著入座的那種,總共就兩張長桌,壞了一張也就是毀了一半座位。陳儀有些不甘心地往屋裏張望了一下。“一個座兒都沒有了?”
“屋頂壞了,有一就有二,萬一下回砸到了應考的舉子,不是害人前途嗎?尤其……陳老爺,您也知道咱家是誰的產業,皇家人尤其要臉麵的。”
陳儀皺了皺眉:“好好的屋頂,怎麽就壞了呢?”
“嗐,小店也開了十年了。”店雖然開了十年了,但翻新可是三年前的事兒。陳儀看著店裏被厚布袋蓋起來的書架,和被保養得油光水滑的黑漆柱,再抬頭看看整齊的椽木間那個突兀的漏洞,覺得事情實在有些蹊蹺。
“那我預定的《欽定寰宇地圖》,還能看不成?”
“哎呦,陳老爺,實在對不住,如今店裏這情況,隻能說買賣照常做,我給您在這小櫃子這兒就辦了。但這借書抄書……就得緩兩天了。”
陳儀實在是心痛自己一個月的預約申請,試圖最後掙紮一下:“我就在你的小櫃子上看兩眼,成不?”
“陳老爺,來。”掌櫃的把陳儀拉到一邊,低聲勸道,“您也是咱們的老顧客了。有些書貴重得很,這店裏塵土飛揚的,我看了心驚膽顫,您見了也心疼不是?我知道您借這書不易,上頭也專門說了,等屋頂翻新好了,先緊著您看,不用再打招呼了。”
掌櫃的保證讓陳儀鬆了一口氣,同時那種違和感越發重了起來。“那我回客棧了?”他試探地問。
掌櫃的飛快露出一個笑臉:“正是如此,馬上就要會考了,陳老爺在客棧安心備考才是上策。小的在京裏這麽多年,見的舉子多了,說真的,那些閉門看書的才是最後有前途的人;遊來蕩去呼朋喚友,都是歪門邪道,那種人哪有什麽心思讀書?!您說是不是?”
陳儀看著掌櫃的笑眯眯的臉,直覺他話裏有話。但掌櫃說話也貼合他的一些心思,如周舉人那樣,不就是遊來蕩去呼朋喚友嗎?不是說科舉做官不需要結交關係,隻是做得太過了,舍本逐末,反而忘了做學問的正道。就如當官,關係自然也是要搞的,但難道實事就不幹了嗎?那不就成了阿諛奉承的佞臣?
心裏一半服帖一半怪異,陳儀兩手空空地回到了雲來客棧。就連他那個小布包,也被殷勤的香葉書鋪掌櫃招呼一個小童給幫忙提了。他坐在房間的書桌前,剛剛攤開一本水利書和畫到一半的草稿圖,方才幫忙提包的小童就帶著客棧的夥計來敲門了,竟是送了一大碗冰。
“掌櫃說對不住陳老爺,從今兒起,每日給陳老爺送一碗冰消暑,走書鋪的賬上就行。”
陳儀微微睜大了眼睛,夏天冰價高,這一大碗冰,差不多快抵上他一天的房價了。“這又是何意?這又如何使得?”
書鋪小童也是像掌櫃一樣,笑得一臉和氣。“陳老爺知道,咱們家書鋪,一向是救急不救窮的。如今正是陳老爺關鍵時候,一定要好好溫書不出岔子,順順利利科考了才好。隻是如今夏天熱得離譜,隻好送些冰塊,好讓陳老爺別被外麵日頭影響了。陳老爺就收下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儀就是個傻子也聽出來了。何況陳儀在縣衙裏當過幕僚,不是那種真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傻白甜。這是說外麵風聲不對,讓他關門看書,不要摻和文會交友,免得被連累。什麽樣的風聲,就連八爺這樣的皇子都要毀了自家書鋪的屋頂來明哲保身?
陳儀背上驚出一身冷汗,連忙朝那明顯就不是真書鋪小童的小少年拜了一拜。“學生受教了。”
那小少年也就受了他的禮,笑嘻嘻地帶著客棧夥計走了。
陳儀呆愣愣地坐回椅子上,好半天才想起來,那小童的模樣,是他從來沒在書鋪裏見過的,恐怕是八爺府裏的人。這些王公貴族真是深不可測。他又想到如今京裏刮起的有關於“活佛相麵”、“皇帝和太子被看出有金黃色龍氣”等傳言,隻覺得一陣心驚肉跳。好在到了考進士這一步,同考之人親近的也不多了。大多是中了舉人後才走動起來的麵子之交。偏陳儀年少成名,跟他同一屆的比他大上不少,或者早考過了,或者早放棄了,如今隻有一個姓李的同鄉,也是他在縣衙當幕僚時的同事,是他心裏掛念的。
陳儀想到李舉人偶爾與他分享的那些小道消息,越想越不安,生怕他被卷進什麽大案裏頭去,連忙起身去隔壁敲李舉人的房門。
幸好,門裏是有回應的。“誰啊?”
聽到李舉人的聲音,陳儀鬆了那顆吊嗓子眼的心,差點腿一軟。他是真的後怕。“是我,陳儀。”
“子翽,是要一起用午膳嗎?這個點還早啊?”李舉人打開門,一臉的不在狀態。
陳儀左右看看周圍,見無人,就拉著老友進屋,“哢”一下將門合上。“近些日子莫要再往外頭去了,馬上會試了,也是要避開些,免得到時候出了舞弊瓜田李下說不清……”
陳儀和李舉人兩個也沒有等很久,第四天,也就是會試前一天,雷霆從京城的上空一閃而過。索額圖被以十條大罪拿入大獄,貪汙受賄、賣官鬻爵、縱容家仆行凶、克扣貢品等等,都是與考生們不相關的,然而最後一條就要了命了:倒賣試題,科舉舞弊!
天上下起瓢潑大雨,嘈雜的雨聲也掩蓋不住官差無情的腳步聲。就連雲來客棧都被搜了一回,搜的是周舉人的房間。然周舉人恰巧不在,官差隻能作罷,不過周舉人此後卻是再沒有回來。而聽說同一條街街尾的另一家客棧,被架走了兩人。官差連拖帶拽,那兩學子衣服都被大雨給澆透了,下半身全是泥點子,可以說是斯文掃地。
這場人禍一直從早上持續到傍晚。陳、李二人相對而坐,都沒有溫書的心思。李舉人抱著個枕頭,手不停地發抖。陳儀還稍好些,但也沒心思說什麽安慰的話。
就是這時候,客棧夥計來敲門。
“陳老爺,您的冰。見您不在屋裏,想您可能在李老爺這兒,果然如此。”
客棧夥計不知是心大,還是有什麽底氣,已經恢複了常態,又問了要不要送飯菜,要不要送洗澡水雲雲。陳儀被他感染,也安心了一些。“送些飯菜來,要新鮮清淡的。晚飯後,再送一次洗澡水。”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