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二十三歲的夏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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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已經越過了天頂。若有打更,這時候已經是三更了。而再過一個時辰,就是起床準備早朝的時候了。
然而公主府依舊是燈火通明的樣子,擺在第二進正殿和正殿前的一切席麵都按照事發時的原樣放在原地,包括直郡王大福晉所在那一桌的杯盤狼藉、碎碗殘瓷。不過在場的貴賓們已經挪去了客院休息,於是現場就像是觥籌交錯的婚宴進行到一半,所有人憑空消失了一般,大紅大金中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裕親王福全到底是個靠譜的長輩,一直鎮場到賓客走完之後才去休息,與被“三貝勒、四貝勒、八貝勒湯碗中也查出了同樣毒物”的消息嚇到癱坐的常寧形成鮮明對比。
福全像是一夕之間老了十幾歲,目光中除了滄桑悲痛外,還有兩分茫然。“倒是苦了公主了。”他拄著拐杖撐起身子,另一隻手搖搖晃晃地拍了拍八公主,或者說和碩安靖公主的肩膀。不過男女有別,來自這位二伯的安慰也就是輕輕兩下就鬆開了,昆昆卻從中感受到了眼前這位老人心裏的沉重。
昆昆絕美的容顏即便是熬夜也沒有減損絲毫。“哥哥嫂嫂生死一遭,才是大受苦。相比之下,我不過做些小事,難以彌補因為我的過錯而讓長輩兄弟所受到的驚嚇。”
額附博貝跟公主站在一起,此時也顧不得羞澀,隻抓著公主的手安慰她:“皇上明鑒,公主府一切都由內務府操持,公主又做錯了什麽呢?便是有錯,也是臣迎娶公主做得不周到不仔細的錯。臣這就給皇上寫折子請罪,一定不會牽連公主。”
他這副實心眼的樣子讓原本隻是跟福全說場麵話的昆昆險些繃不住,小嘴角輕輕翹了起來。“呆子,夫妻都是一體的,哪有你認了罪就不牽扯我的道理。”要是沒有長輩在跟前,她就要把這話說出來了。
不過長輩在跟前,有些話就不用公主自己說了,福全先教他了。“額附對公主一片忠心,甚好。然此事讓皇上發落就是。”看看甜甜蜜蜜的新婚夫妻,又想想那不省心的下毒之人,福全眼中的欣慰一閃而逝,恢複了沉痛和茫然。“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呢?”
當初先帝去世,福全作為活下來的長子,主動推辭了皇位,於是康熙爺登基後,一向厚待兄弟們,各個封了親王的,堪稱和平接替皇位的典範。當然中間有權臣擅權和智鬥鼇拜的情節,但就康熙和福全這一輩的皇家兄弟來說,是真的兄友弟恭的。怎麽到了下一輩,會為了皇位鬥到這般同室操戈的地步呢?難道繼續演變下去,要重蹈前朝八王之亂、靖難建文的慘事嗎?
福全是佝僂著身體走的,看他的樣子,即便是軟塌高枕,都無法撫慰這位老親王受傷的心靈了。
風吹過紅毯和華麗的杯盤碗筷,吹動斟滿的酒杯中仿佛瓊漿一般的液麵,也吹動紅色的桌布令其形成一道道縹緲的波紋。“夜間好像有些涼了。”昆昆朝額附笑了笑,“我覺得請罪折子還是要寫的,尤其要誇一誇侍衛們的恪盡職守。該罰的當罰,但若是牽連得太多了,你我臉上也無光。”
博貝看著巧笑嫣兮的新婚妻子,心口砰砰地跳:“公主說的是,要是自己的心腹都保不住,以後也沒什麽威信可言了。”
見額附的反應這麽合拍,昆昆的心裏就安定了些許,恍然覺得在婚宴上經曆了這麽一件糟心事,好像也不是全然的災難了。患難見真情,患難也見心性本事。事業心的八公主拉著額附在詭異的婚宴殘局中,就著大紅燈籠大紅蠟燭的光打草稿,反複換位思考著,怎麽能將請罪折子寫成保住自己心腹的模樣。兩人都是一身婚服大裝,頭上身上重得很,但興許是年輕,也興許是精神高度活躍,所以提筆寫字的時候也不覺得累。
正熱火朝天的時候,邊上傳來八貝勒的聲音。“怎麽就在露天的地方寫字?也不怕凍壞了身子,去屋裏多好?”
昆昆提著筆扭頭:“哥,大嫂怎麽樣了?”
“不太好。”八貝勒搖搖頭,“毒藥有些凶猛,已經損傷了根本。”
這下小公主也顧不得寫她的折子了。“怎麽會?以哥哥的醫術也救不過來嗎?”她脫口而出這句話,然後才發現親哥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陰沉,那種隱隱的殺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以至於讓她心肝有些發顫。“哥?”
八貝勒苦笑了一下,這個苦笑驅散了他臉上的陰影,仿佛剛剛那個想拔劍殺人的男人是昆昆的錯覺。“你哥哥又不是神仙,怎麽……能救所有人呢?此毒凶猛,那服毒自盡的小太監,不過是抬出兩道門的功夫,就咽了氣。”
昆昆沉默了,她想到這麽霸道的毒藥,也同時下在了三哥、四哥和八哥的湯碗裏。她想關心一下八哥的身體有沒有不適,但想到他就站在這裏,仿佛也是一句廢話。想了一圈,最後竟然隻能問一句沒情商的話:“大嫂會怎麽樣?”
八貝勒搖了搖頭,好一會兒,他才說:“你先跟額附回去睡一會兒,總歸牽連不到你身上的,你隻要保重自個兒就行了。”
他沒說的是,毒藥的檢測結果出來,三貝勒直接嚇得攤在了椅子裏,他是繼老大之後第一個拿到有毒湯的,要不是覺得燙多攪了兩圈,這會兒他也中招了。三爺自己可是個蓴菜愛好者,大福晉倒地的時候,那湯勺都貼上他嘴皮了。這可真不怨老三膽小,誰都得給把魂給嚇跑一半。
四貝勒也是心驚肉跳,他也是差點喝了的。而四福晉更是眼睛一閉昏了過去。
到了八貝勒這邊,雲雯差點給閨女身上掐出道紅印子。也就景君是個成人心的好孩子,不然得嚎上半夜。
差點中毒還隻是個開始,後麵要自證清白才是一件長久的折磨。這個下毒名單幾乎是把潛在的奪嫡名單的公開了,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太子。太子肯定申辯太明顯了,不是自己。那麽在多疑的帝王心裏,可能性就很多了。是老大自導自演?還是底下的弟弟們一箭雙雕。如果老大和太子都不行了,誰收益最大,可不是老三、老四往下排嗎?
那麽老三、老四、老八這幾個的湯碗裏也有毒,是不是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呢?是不是就想憑此擺脫嫌疑呢?尤其是老八,他的座次靠後,其實相比老大、老三、老四並不是很危險,大概率他的湯碗上桌的時候,前頭已經有人毒發了,他就可以順勢不喝毒湯。當然,八貝勒也可以申辯他不會在親妹妹的婚禮上搞事情,但保不準又是個反向思維呢?
再或者,就是沒有拿到毒湯的老五、老七、老十?亦或者更小的,但這些人有這麽大能量去弄如此奇毒嗎?
如今看來,就是人人都有嫌疑,又人人都能為自己申辯一二。若能找到決定性證據指向幕後真凶也就罷了,若是找不到,那牽連起來,真就是一場要把整個朝廷掀過來的奪嫡大案了。
可那小太監死得如此幹脆利落,八貝勒對於三下五除二找出幕後主使並不抱太大希望。皇家的審訊手段固然高明,然而動手之人也不是等閑之輩。
“哥,哥?那你怎麽辦?不牽連我,但已經牽連了哥哥了。”八公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八貝勒從思緒中回神,朝妹妹笑了笑:“既然看得起我,我也隻能招架了。但是這是皇子之間的事,你不要進來,你在外頭好好的,就是我和十五最好的後援。”
昆昆不甘地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了。”
八貝勒牽起妹妹的纖纖玉手,昆昆已經長成大姑娘了,手指不再是小時候肉嘟嘟的樣子了,變得纖長優雅,指甲上還塗了紅色的蔻丹。八貝勒又抓起額附博貝的手,將妹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公主就交給你了。如今皇家兄弟這樣,你也見到了,少摻和我們家的事,安撫好歸屬你的部族。一定要保公主平安。”
這是要讓妹妹妹夫遠走,自己單打獨鬥的意思。博貝眼裏含淚:“哥哥所托,博貝一定不惜性命保護公主。”這次沒有說君臣,而是跟著昆昆一起叫了“哥哥”。
八貝勒點點頭。他看著妹妹一身嫁衣,與妹夫手拉著手,消失在黑夜中。紅色的燈籠蜿蜒,照不清亭台樓宇間的人影。
他不能在外頭久留,顯然有皇帝的眼睛在盯著他。八貝勒朝那名陌生的官員點點頭,轉身回了自己分到的偏殿。房舍緊張,他和福晉、景君,連同四個丫鬟、兩個嬤嬤、周平順並兩個小廝,都擠在兩間屋子裏。還有趕車的車夫和一個粗使跑腿的,本該在馬房等著,這會兒也不知道在哪裏。
他回屋的時候,景君小格格已經睡著了,在床上捏著小拳頭,被兩個嬤嬤一前一後守著。有一個丫鬟在門外燒水,一個丫鬟在給雲雯揉太陽穴。兩個小廝見主子和周平順回來,立馬從牆角走出來接外衣。而一件可以披著睡覺的常服,已經由福晉收拾了出來。
夫妻倆對視了一眼,好像沒什麽可說的,該說的,該擔憂的,方才都說完擔憂完了。
“睡一會兒吧。”八爺跟福晉說。
雲雯點點頭,讓燒水的丫鬟進來,用熱水擦了臉和手。兩人換了常服,上到景君所在的那張床上,一左一右將小丫頭夾在中間。
“公主最無辜可憐,大喜日子遇到這樣的事兒。”雲雯一邊給閨女掖被子,一邊說。
“她也長大了,能擔起來。”
“爺準備什麽時候去宮裏請罪?”
“我是弟弟,總要等哥哥們先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