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二十三歲的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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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八哥。”
一隻腳已經踏上了馬車的八貝勒回頭,約莫花了兩秒才將眼前這個更加瘦高且留了胡須的男子,與他記憶中的老九聯係起來。
“九弟!”
九貝子的馬車嘚嘚地靠上來,還沒有停穩,老九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頗具有德意誌地區風格的長披肩,在空中劃過一道誇張的弧度,轉而就朝八貝勒撲了過來。
“八哥!”“九弟!”兩人抱在一起,相互拍著對方的肩膀和後背,轉而發出爽朗的笑聲。
待到從兄弟重逢的喜悅中緩轉過來,九貝子才注意到門口送行的駙馬。若是以老九本性中的傲慢來說,一個外蒙的貝子還不夠讓他堂堂皇阿哥去折節相交的;不過在外麵吃到的教訓多了,身上又擔著理蕃院的活兒,老九行事自然就要圓滑上兩分。
“是和托輝特部的博貝貝子吧,久仰。”
雙方爵位級別一樣,但博貝可不覺得這位皇帝愛子就真跟自己地位一樣了。因此隻是更加謙遜地彎腰作揖:“博貝見過九爺。”
九爺揮了揮手,道:“不用這麽多虛禮,今兒晚了,爺找八哥有事。回頭再找你喝酒。”言罷,就推著八貝勒往馬車裏鑽。
博貝察覺到了九貝子的態度有些奇怪,但他尋思著自己也沒有做什麽得罪這位的事情,興許九貝子就是個行事隨意的人呢,或者是他們皇子間有什麽急事,這就不是他可以隨便摻和的了。
要知道從夏天索額圖死在宗人府大牢中開始,皇帝就進一步清算了索黨。不光是索額圖的兩個兒子被軟禁了,好幾位大臣都因為與索額圖有書信往來被或斬首或流放。
切身體會過之後,博貝才對八爺那句“相互走動不要過於密切”有了深刻的認識。於是眼下他也沒敢強留,就目睹著八貝勒和九貝子,坐著那輛紫藤花裝飾的馬車在夜色中漸漸駛遠。
當然博貝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有人在試圖挖他的牆角。
“緊趕慢趕,還是讓八妹妹嫁出去了。”九貝子在車廂裏懊惱地拍膝蓋,“沙皇還想求娶八妹妹呢。”
聽聞此言,八貝勒就輕輕皺起了眉頭:“他還沒死心?這次派了使團跟你們一起來的?”見老九點頭,八貝勒哼笑一聲:“前幾年半點動靜都沒有,我還當他見色起意見多了,就忘了其中小小一段了。”
“哎呦,八哥。就八妹妹那樣貌,那品格,見過了哪還有什麽見色起意?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不是麽?”
聽著有人誇妹妹,八貝勒的嘴角也上揚了幾分:“那他怎麽好幾年沒有音訊?”
“這個我還沒跟皇阿瑪稟報,八哥……私下裏你給弟弟參詳參詳,可不興往外說啊。”
“這我知道。”
“前幾年,俄國在跟瑞典打仗。雖然俄國使臣宣稱他們大獲全勝,還試圖在邊境上威脅我們,道是等他們沙皇把瑞典徹底擊敗,就能抽調兵力來找大清的茬。然而你看,他那幾年都不提跟昆昆的婚事,隻怕沒那麽簡單,所以我……嘿嘿……就讓手下的兩支商隊找了瑞典商人,嘿,可把人累得呦,俄人防範得緊,不知道中間過了幾道手……”
“別賣關子,快說你打探到了什麽?難道是那挺氣魄的沙皇竟然是敗了?”
九貝子豎起兩根手指:“一勝一敗。”
“怎麽說?”
“三年前瑞典與俄國在一個叫瓦爾納的地方接戰,俄國死一萬五千之數,而瑞典隻陣亡六百六十七人。這可是震動北地的懸殊結果。”
“喔!”
“瑞典本就強勢,此戰幾乎在北地稱雄。隨後就挾勝勢攻波蘭。不過彼得那老小子也不是吃素的,趁著瑞典轉頭波蘭,在國內大肆發展武備,一年內就組建了五萬新兵,鑄造了六百火炮。就去年,吞掉了瑞典的一個出海口,算是一雪前恥。”
“你來我往得熱鬧,聽著倒是有些春秋戰國的意思了。”
“是啊,世界可真大。俄國就已經給我們惹麻煩的了,還有一個能跟俄國打得有來有回的瑞典,還有一個能拖住瑞典的波蘭,聽說再往西去,還有德意誌諸國,再就是那法蘭西了。我尋思著北邊那麽冷,該沒有多少人口才是,沒想到他們這般熱鬧。”
兄弟兩個對坐著歎了一回,然後是八貝勒將話題轉回來:“所以他這幾年沒有消息,是吃了敗仗,臥薪嚐膽去了。如今勝了,才派出使團來。說是提親,其實是炫耀他的武功吧?可見他奪的那個出海口,是兵家必爭之地,十分要緊了。”
“可不是,聽說俄人怕瑞典回過神來把那出海口奪回去,馬不停蹄開始修建城牆堡壘。彼得還放話要遷都到那兒去,新都就叫‘聖彼得堡’。”
“那豈不離大清更遠了?我可舍不得昆昆。昆昆如今已經出嫁,與額駙不說蜜裏調油,也稱得上情投意合。且她如今也有了身孕了。”
“哦,那可要恭喜八妹妹。”
八貝勒臉上露出一抹擔憂:“若不是她年紀輕輕就有了身孕,我也不會登公主府的門打擾她。你不知道,如今索額圖死了,問責他的黨羽也是一陣一陣的,上午還在過節呢,下午就抄家流放,皇阿瑪是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了。”
……
九爺的屁股到底是坐在自家人這邊的,對於將八公主嫁去俄羅斯一事,沒有納蘭性德和俄國大使那麽熱衷。但是對於其他人來說,八公主已經出嫁的消息,可真是個壞消息了。尤其是被沙皇委托了重任的大使加夫裏爾·伊萬諾維奇·戈洛夫金,不顧禮節地登了衛明參伯爵府的門。
“瑪利亞女士,您明知道沙皇陛下對那位公主殿下的熱烈情感,為什麽不製止這樁婚事,反而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呢?”在巨大的壓力和失望下,這位戈洛夫金都開始使用“瑪利亞女士”這種不客氣的稱呼了。
瑪利亞女伯爵穿著一條光澤閃耀的絲綢長裙,外麵套一件紅狐狸毛製成的大披肩,一條金飾寬腰帶在她豐滿的胸圍下挽了一個如意結的同時,也勾勒出了纖細的腰肢,更加顯出成熟女性的風姿綽約。
一名約莫十歲的女孩和一名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繞在她膝下,都是衣著華貴又教養良好的模樣。
“親愛的表舅,在您今天與我說這話之前,我可不知道彼得對大清的小公主如此鍾情,要是我早就知道,我一定會在其中出力。然而事實上,我給他去了兩封信詢問他的真實想法,都杳無音訊。”
“唉,哎哎。”戈洛夫金懊惱地直跺腳,“親愛的瑪利亞,你不知道這兩年我們有多麽忙碌。從烏克蘭到彼得堡,波羅的海牽動了我們太多的精力,實在沒有辦法再在愛情和浪漫上花費更多時間了。”
瑪利亞女伯爵靠在椅背上,小扇子慵懶地扇啊扇,妝容精致的臉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戈洛夫金意識到自己在這位過分聰明的表外甥女麵前有些失言了。他作為沙皇心腹,同時也是下一任外交大臣的候選人,按理不該如此輕易地表露自己的情緒。然而——
戈洛夫金從小在太後表姐身邊長大,對瑪利亞的童年濾鏡太厚了,仿佛她還是那個熱衷漂亮裙子和愛情故事的鄉下小女孩兒。然而此刻被成年瑪利亞銳利的眼神掃過,戈洛夫金才意識到這是一位已經嫁到鄰國的伯爵夫人,且在這個陌生的國度中過得如魚得水,顯然有她的立場已經不是完全跟俄羅斯站在一起的了。
這是一個外交場上的對手。戈洛夫金神色一凜,端正了自己的態度。
“女伯爵閣下,您知道您我的家族,都是跟沙皇陛下緊密聯係在一起的。而皇太子阿列克謝的母族洛普欣娜,跟我們完全不是一路人。沒有任何一個愛國的俄羅斯人會希望陛下的改革成果遭遇保守勢力的反撲。”
“所以彼得已經決定廢掉皇太子了?”瑪利亞慢悠悠地問,語調一波三折,充滿了遊刃有餘的味道。“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兩個國家是如此的相似……”
“能夠請幫忙替我引見那位公主殿下嗎?”戈洛夫金單刀直入地問,雖然清王朝的儲位風波也在外交大臣感興趣的範疇之內,但眼下更要緊的是沙皇給他的任務。
瑪利亞女伯爵晃了晃手指,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你不了解那位殿下,親愛的戈洛夫金。如果你在今天下午六點以後從我家的後門出去,你就會見到她的。”
戈洛夫金滿頭問號,但維持住了自己的大使形象:“如果這是閣下的晚餐邀請,那我非常榮幸。”
冬夜的六點,北京城已經黑透了。街道上隻能看見王公府邸漆黑而高大的院牆,連個值班的人都沒見到。戈洛夫金從伯爵府後門出來的時候,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然後,他就看見兩輛沒有裝飾的馬車,不急不緩地從一側駛來,剛好停在他的麵前。
“先生,您需要幫助嗎?”一句俄語從前麵一車的車廂內傳來,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戈洛夫金沒有想到他費盡心思相見的沙皇心上人竟真就如此輕易地出現了。根據他對大清女子藏在深閨的傳言,他已經做好了被大清官府處處阻撓,最終都無法見公主一麵的準備了。
戈洛夫金吞咽了一口唾沫,感覺背上出了一層薄汗,他試探著用俄語回道:“如果是大清的八公主殿下的話,還請允許我親吻您的手背。”
“或者您更願意在一個室內向公主致意。”馬車內那個聲音說。隨著她的話語,後麵的那輛馬車拉開了車簾。
戈洛夫金有一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但他還是鑽進了後麵那輛馬車。
車輪碾過北京城冬夜的巷道,沒有引起絲毫的注意。待到戈洛夫金從馬車裏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抵達了一座掛著紅燈籠的遊廊小院。順著燈籠暈開的紅光往前走,戈洛夫金就進到了一間燒著地龍的溫暖室內。
這間房間並不像瑪利亞的待客室那麽富麗堂皇,甚至稱得上樸素。而一名絕色的少女,就坐在一把寬敞的黑色木頭的椅子上。她穿著一身與環境格格不入的華貴絲綢,金色刺繡的煙灰色的大裙擺遮住了她的腹部和雙腿。
“我很抱歉沒能在公主府中招待您,戈洛夫金閣下。”少女伸出手,聲音空靈得如同山間的清泉。
戈洛夫金怔怔地上前,嘴唇都不敢貼上那隻纖纖玉手,隻是象征性地虛虛一低頭。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方才馬車中的那名女子,恐怕隻是公主的婢女,而真正的公主,無論容貌還是聲音,都美得不似凡人。
“很榮幸見到傳說中的您,殿下。”他殷勤地鞠躬,“在來這裏之前,鄙人還在疑惑陛下的堅持。但是見到了您,我完全理解了。是的,我完全理解了,天哪。願殿下寬宥我的莽撞。”
“您的讚美,還有沙皇陛下的厚愛,我確實感受到了。”公主露出一個淺笑,“但如您所見,我已經嫁為人婦,即將為人母,隻能謝絕陛下的好意了。”
“不,殿下。”恢複神智的戈洛夫金大使壓低了聲音,“陛下的意思是,即便如此,他也希望和您保持友誼。”
“不必再說了。”公主抬起手,語氣變得嚴厲,“我知道你們的有些風俗,已婚的男男女女私底下保持著不道德的關係。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我很喜愛我的丈夫,且從功利的角度來說,我的丈夫也是一位舉足輕重的領主,如果因為我的不貞潔將大清和喀爾喀部落的關係搞砸,即便是我的父皇也不會放過我。”
戈洛夫金的臉上呈現出愁苦,他正思索著能不能找個角度威脅這位年輕的公主,就聽見對麵美麗的少女邏輯清晰地說道:“大使先生,我今天請你來,不是來探討我和沙皇陛下的關係的,而是探討你我二人之間的關係的。您是否願意與我合作呢?”
戈洛夫金一愣。
“您所苦惱的無非兩點,其一是為陛下找一位情人,來抗衡阿列克謝皇太子對你們的威脅。我想,這個人選並不是非我不可,不是嗎?相反你們有著更符合你們利益的人選。”
戈洛夫金已經回過神來,不過他們在新貴家族中給沙皇選妃這事兒到底不能拿台麵上來說,基督教是堅持一夫一妻製的。且自從幾年前從大清返回,彼得一世就對那些姑娘興致缺缺了,這也是戈洛夫金這個沙皇嫡係親自來大清拉皮條的原因。不然哪個堂堂大使幹這事兒,真的不體麵。
“其二,便是你需要給沙皇陛下一個交代。”
這確實是戈洛夫金最大的精神壓力,他懷裏還躺著一封情書,沙皇給的最低要求是拿到公主的回信,親筆寫的那種。但現在戈洛夫金覺得這個要求對於貞潔要求極高的清朝來說也許是不可能達成的。
“我可以寫親筆信給沙皇陛下,告知他是命運為我們安排了比彼此更合適的姻緣,而並非您的過失。然而如果我這麽做了,就在其中冒了巨大的風險,我需要說服我的丈夫和父皇,還有可能被臣子們指責為不檢點。那麽,大使先生,如果我為您冒這個風險,您將回報我什麽?”
戈洛夫金現在完全看不見公主的美貌了,他用清醒的目光盯著公主的裙擺:“殿下,你希望什麽呢?”
“唐努烏梁海的森林和礦山,從五百年前開始就是蒙古人的產業。我以為這是不爭的事實,然而,似乎還是要落到紙麵上,才能得到更多的認同。”
“公主殿下……”
“我想,隻是推動邊界條例的擬定,對大使先生來說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我並沒有要您做我的急先鋒,隻要在必要的時候,您能稍微偏心我一點就可以了。這對於朋友來說並不過分,不是嗎?”
戈洛夫金沉默了,他在猶豫。
“換一個角度說,南疆的穩定,對於沙皇陛下來說也是一件他所期望的事情。隻有這樣他才能安心對付土耳其和瑞典,不是嗎?這是一件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在唐努烏梁海,兩個互市的價值,就能抵上那幾座小小的礦山了。金子銀子不能吃不能喝,可比不上實實在在的糧食和布料。”
“我找不出任何理由來反駁您,殿下。”戈洛夫金苦笑道,“若是我毀約,您會怎麽對付我?”
公主挑起了她好看的眉毛:“怎麽會呢?如果您將我的信件送給了陛下,陛下就會知道您是我和陛下共同的朋友了。那要是我跟陛下因為那點點蒙古人土地的事情鬧翻了,還得知了什麽他跟瑞典打仗的消息,不就是您泄露給我的嗎?”
戈洛夫金:……“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公主朝他伸出手:“那我們現在是朋友了?”
“我的榮幸,殿下。”大使再次執起公主的手,嘴唇在手背上方兩公分處輕輕停留,“然而殿下,我必須提醒您,您在做一件危險的交易。沙皇陛下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
“也許。但我是唐努烏梁海的女主人,這是我必須冒的風險,就像陛下冒著風險去占領涅瓦河口一樣。我祝願他在瑞典人的反撲中守住剛剛建立的彼得堡。”
“俄羅斯必將勝利,多謝您的祝福。”大使壓了壓帽子,朝公主微微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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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披露的戈洛夫金的手記中對於初見的公主這般評價道:
“太精彩了。我完全理解陛下對她的期望,對她產下的子嗣的期望。這會是一個超乎想象的,能幹的皇後。她的責任感,她的行動力,她的聰慧,她的口才,她不達目的就不休止的壓迫感……從某種程度上說,她和陛下多麽相像啊。
“我們今天開始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