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二十四歲的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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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人之間的悲喜並不相通,就在八貝勒為了姚法祖的未來牽腸掛肚的時候,熱熱鬧鬧的新年宴會拉開了序幕。
許是要衝淡索額圖去世的晦氣,許是要更加彰顯自己的權威,今年的年節過得是全套,從臘八一路宴到正月初六,無論是漢族士子、滿洲老姓,抑或是蒙古王爺,都“歡欣鼓舞”地入宴獻詞。
剛巧今年朝貢者來得也整齊,東北的朝鮮、西北的準噶爾、北邊的俄羅斯、西南的安南,乃至於東邊海上的琉球都遣人來朝,於是愈發不得丟臉,從菜色到表演都是精心準備。
一直忙碌到初六,老九才得以從腳後跟打後腦勺的狀態中解脫出來,跟兄弟們一道坐在太後娘娘的慈寧宮裏緩緩喝上一口熱湯。
這是一場皇家家宴,與會的隻有皇子和公主。而為了照顧老太太含飴弄孫的快樂,孫輩的孩子比平常宴會要更多一些,基本能來的都來了。
直郡王膝下兩個男孩,長子弘昱十二歲,次子弘昉九歲,具是嫡出,因為還在大福晉孝期裏,兩個孩子紮辮子的繩子都是淺藍色的。
而太子家也是來了兩個男孩:十一歲的弘皙和九歲的弘晉。分別是兩位太子側福晉所生。看著這兩位就讓八貝勒有些唏噓了。一來,太子妃唯一親生的女孩兒今年也八歲了,卻因為不是男孩兒而被留在了家中,隨著太子夫婦到場麵上來的隻有她兩個庶兄;其二唏噓的是,當初太子要死要活生下來的皇長孫,那個被康熙忽視遲遲沒有取名的孩子,如今卻無聲無息地夭折了。
“弘皙是康熙三十三年生的吧?”老九歪出大半個身子跟八爺咬耳朵道。
家長裏短的事情,福晉是記得最清楚的,於是乎旁邊的九福晉錘了一下老九:“弘皙是三十三年七月初五生辰,弘昱是三十二年十月二十五。這都記不清,你這個九叔真是日子都過得稀裏糊塗的。”
老九哼哼兩聲:“你這婆娘倒是記得清楚。爺們在外頭跑生活,這麽多侄子侄女,全記住了哪還有腦子記正事?”
眼看兩人要拌起嘴來,八貝勒連忙輕咳一聲:“弘昱比弘皙大,你想說什麽?”
“嘿嘿。”老九的注意力被一秒轉移,笑得有幾分猥瑣,“當初要死要活生個皇長孫出來,跟個寶貝似的供著誰都不讓看,結果……到頭來皇孫裏最年長的還是老大家的,這就是命。”
他就知道老九在幸災樂禍這個!八貝勒點了點老九的鼻子:“你這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都是些孩子,就不能想他們點好?”
老九撇撇嘴:“他們自己可未必想當孩子嘞。那臉上都寫著‘爭寵’二字嘞。”
確實就如老九所說,老大和太子家的四個男孩兒,都已經是半個大人了,尤其是在奪嫡最激烈的兩家中長大,不是失去了母親,就是遇到了父親失寵,都是殘酷局麵,因此都格外早熟。一個個在康熙麵前說祝詞,聲音還稚嫩,語言文采卻都有了,小大人一般。
與這明顯是專門特訓過的相比,其餘皇阿哥家的孩子就顯得不是同一個層次的了。
老五胤祺家的弘昇九歲,說祝詞的時候打了個磕巴。
老七胤祐家的弘曙八歲,約莫是怯場,聲音不夠洪亮,後頭坐著基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相比較之下,同樣八歲的,老四胤禛家的弘暉就要好很多,說話流暢,音量也夠,然而短短兩句“身體康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的尋常之語,並不能跟前頭兩家請文人專門雕琢過的話語相比。
而更尷尬的場麵則是在老三家的弘晴身上。因著三福晉遲遲未孕,以至於老三的長子弘晴如今才六歲,比後頭老四老五老七家的長子都要小一截。三福晉是個好麵子的,特意訓練了兒子,讓背了一句“願親有俾昌而大,與國無窮祿爾康”【注1】給康熙爺賀壽。
然而弘晴是整個三貝勒府上最尊貴的嫡長子,身體又不是特別好,是被嬤嬤們當寶貝似的捧到這麽大,要到過完了這個年才進學呢。如今雖然已被三福晉抓著背些《百家姓》、《千字文》一類的,然而他在大人們跟前背書很少有不磕巴的。
“願親有……有……”小小一隻的小男孩抓著小辮子,求救的目光不停地去看邊上的三福晉。
三福晉就溫聲提示他:“願親有什麽呀?願親有——bi”最後無聲做了個口型。
弘晴:“願親有俾昌而大,額……”
三福晉就又做口型:“yu……”
弘晴也算靈光,一下子出來了後半句:“與國無窮祿爾康!”終於背完了,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地去看額娘,一副在討表揚的樣子,完全忘了他是在給皇帝祖父說祝詞。
這下可把事先排演者的三福晉佟佳氏給賣了個幹淨。老太後先忍不住笑了一聲,接著下麵的叔伯們發出好一番哄笑。
三福晉溫柔的才女臉上有些掛不住。老三夫婦給康熙爺道歉,抱著長子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康熙倒是沒什麽感覺,這要是他自己的兒子六歲了這樣子,肯定是要斥責幾句的,到了孫子身上,就覺得可愛了。於是萬歲爺還給弘晴賞了道菜,免得這肉嘟嘟的小子回去挨罵。
秀兒子的環節從老大一直到老七,再往下的老八和老九沒兒子隻有閨女,再再往下的老十倒是有兒子,但尚未種痘不好帶出來。
景君格格在八貝勒腿上不安地挪了挪屁股。她放眼望去,上桌用飯的皇孫女隻有她一個,顯得像個異類似的。同時她還用擔憂的目光看了眼額娘。上頭的伯伯們都有兒子,到了她家沒有,額娘的壓力可大了。雖說九叔家也沒兒子,但那是九叔在外頭辦差好久的緣故,如此論下來,最可能被長輩責怪的,還是她額娘。
雲雯被閨女同情的目光看得一陣無語。“你這小人兒,又在想些什麽稀奇古怪的事兒?”
小丫頭嘴一抿,朝額娘露出一個討好的笑:“雖然皇瑪法說隻要六歲以上的哥哥們去應對,然而我心裏想孝順皇瑪法,也想給他說幾句呢。阿瑪額娘抱我去前頭好不好呀?”
她一定會給這輩子的爹娘長臉的!景君格格握了握小拳頭。
這孩子越來越不掩飾自己是個神童的事實了。雲雯捏了捏女兒的小鼻子:“你可收斂些吧。”
八貝勒比八福晉更加寵閨女:“想去就帶她去吧。景君再聰明也是個小孩子,小孩子就該快快樂樂的,而不是這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於是八爺夫妻倆抱著閨女,讓侍從拿著酒杯去前頭給皇帝敬酒。
此時已經是宴會中段,各皇孫多是回桌跟父母一道用膳了。在慈寧宮給小皇孫們擺的宴席,是不可能像外頭大宴那樣是冷的,熱乎乎的鍋子,新出爐鬆脆的酥皮點心,放烤羊肉的盤子還能摸到有些燙手的感覺。
這也是八爺想把景君帶來吃這頓席的原因,著實算得上難得的口福。與在宮裏長大的皇子們不同,皇孫輩想要真正享受宮裏的好東西,一年也得不了幾回。
因此今兒宴席上,小孩子們多是吃得挺認真的,就連福晉和皇子,都比平日裏多動不少筷子。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老大家的弘昱和太子家的弘皙就被康熙爺留下來考學問了。十一歲、十二歲的孩子,按照康熙給皇子們安排的進度,已經學完三本《四書》了。
按照朱熹的說法:“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次讀《論語》以立其根本,次讀《孟子》以觀其發越,次讀《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處。”弘昱弘皙的進度,應該已經學完了《大學》、《論語》,已經學完《孟子》或正在學《孟子》。
康熙考孩子也算是有經驗的,先考了幾句《大學》的背誦,又考了幾句《論語》的釋義。弘昱和弘皙都答得不錯。
而八爺夫婦抱著景君格格到禦前的時候,康熙正在讓兩個半大孩子背誦《孟子》。“出個題考你們。霸者之民驩虞如也,後麵百字是什麽?”
弘昱:“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注2】
然後這個孩子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孫兒背《孟子》,尚以段背誦,未靖全功,不知下文如何。”紅色從這個孩子的脖子一路燒上臉頰,顯然是極羞愧的。
尤其是,當比他還小一歲的弘皙能夠背到“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滿足康熙爺以下百字的要求的時候,那種紅色幾乎變成紫紅色。
“弘皙背書極好。”康熙爺誇道。這已經是《孟子》一書的最後幾段了,又不是膾炙人口的名篇,弘皙還能滿足跨段落背誦的變態要求,實屬不易。
弘皙得了誇獎,小臉也微微泛紅,看上去和弘昱更像堂兄弟了,也是從脖子開始往上爬的。不過同樣是臉紅,其中的意義大有不同。
“從前太子背書快,也不過是這樣的進度。”皇帝臉上露出一絲懷念,也不知道其中有沒有什麽深意。
直郡王皺了皺眉,臉上沒了笑容。
而太子臉上亦沒有什麽表情,隻有一旁站著的太子妃,依舊掛著儀式性的溫和的笑。
氣氛很奇怪,也許真正能表現出肆無忌憚的高興的,就隻有皇帝本人了。“今日弘皙背書最佳,這枚扳指就獎給你。”說著,萬歲爺就從左手大拇指上摘下一枚墨玉扳指。
弘皙,如今活下來的事實上的太子長子,雙手接過那枚扳指。
“若哀家沒記錯,這是皇上帶了幾十年的老物件了。”太後突然說,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場麵上氣氛更加凝滯了。
康熙輕輕眯起眼,端起茶水在唇邊輕輕吹。熱氣氤氳背後的眼神,仿佛藏在山間霧氣背後的猛獸。猛獸許是路過,猛獸許是已經盯上了誰。
就在這時,小女娃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皇瑪法,景君也想要戒指。”
直郡王、太子、太子妃、弘昱、弘皙……所有人都像受了驚似的,猛地轉頭朝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
才三歲的小女孩兒穿著紅色鑲白毛滾邊的小夾襖,穩穩坐在八貝勒的手臂上,紅豔豔的小嘴兒一開一合,說話流暢極了:“景君會背書,景君也能有戒指嗎?亮閃閃的。”
“皇阿瑪恕罪。”八貝勒和八福晉作勢要跪,被康熙一揮手製止了。
“哈哈,這是老八家的大格格。你也會背書,你會背什麽?”康熙爺跟軟軟糯糯才三歲的小孫女說話,聲音可以說是很柔和了。然而剛剛那龍潭虎穴般的氣場尚未散去,換了老五、老七家的幾個小子在這裏,恐怕半個字都不敢說了。
不過景君完全不怯場,露出一個萌萌的笑容:“霸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
小奶音一蹦一蹦的,竟是將弘皙剛剛所背的一百字《孟子》給重複了一遍。
滿座皆驚。
弘昱和弘皙臉上的紅暈都消下去了,弘皙的臉色甚至還有些慘白。
康熙爺默了默,開口道:“她這是……過目不忘?”
閨女給整了個大雷,八貝勒夫婦隻好跪下來回話:“是比尋常孩子記性更好些,但……也不知道長大會如何。是兒子/兒媳平時管教不嚴,讓她胡鬧了。”
康熙沒管成年兒子的謙辭,隻朝小孫女招招手。
八爺是跪著的,小丫頭輕鬆地就從阿瑪手臂上跳下來踩地上,朝著康熙走了兩步,眼神不自覺地去瞥康熙爺手上其餘的戒指。但她仿佛隨即想起來阿瑪額娘還跪著,忍不住回頭望了望。
皇帝是不可能附身去就晚輩的,於是旁邊的太監將景君格格抱起來,能讓皇上稍微低頭就能對上小孩子的眼睛。
“景君是吧?”康熙摸了摸小丫頭頭上的小發鬏,“聰穎靈秀,難怪你阿瑪寵愛你。”他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透過小丫頭思考別的什麽事情。
好一會兒,康熙的手才從小丫頭的頭發上挪開。“你想要哪個戒指?”他攤開雙手,示意小丫頭挑選。
大家都驚了。“皇阿瑪不可。”太子和老大都脫口而出。皇帝十根手指戴了八枚戒指,送給弘皙那枚已經算是意義非凡,但和別的比起來那可就相形見絀了:先帝遺物、外藩國主贈品,甚至還有軍中令信,一樣比一樣要命。
景君的目光一一掃過康熙手上那五顏六色或寶石或金屬的戒指,她像是很多都喜歡,但最後她還是扭頭看了看依舊跪著的八爺夫婦。
“景君不要戒指了。”小丫頭大聲說,“景君想把賞賜換成讓阿瑪和額娘起來。跪著,不好,奶媽弄壞了花花,就跪著。”
“哈哈,哈哈哈哈。”康熙朗聲大笑起來,他指著老八,笑得眼周都起了皺紋。大家都聽出來了,就連剛剛誇獎弘皙學問時的笑,都沒有現在這麽暢快:
“多好的孩子啊。這要是個兒子,朕也就不用愁你後繼無人了。”
八貝勒知道經過今天這一晚,景君這個孩子是在康熙心裏記上了號。她成了諸多皇孫女中最高調的一個,甚至超過太子妃所生的嫡女。雖然不知道這是福還是禍,但八貝勒還是努力為女兒的將來努力。
他露出一個與有榮焉的笑:“兒臣在有她之前也想著頭一個是兒子就最好了,然而如今卻覺得,她自個兒就已經很好了,來三個男孩兒都不換。”
“哈哈哈。”康熙又是一陣笑,“朕這些兒子中,論慈父,沒有超過老八的。”
注1:出自[宋]項安世《大人生日其一》
注2:出自《孟子·盡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