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二十四歲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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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發現文字缺失,關閉/轉/碼/或/暢/讀/模/式/即可正常閱讀恭親王常寧的死訊傳來的時候,景君格格正坐在太醫院的一張小桌子邊背她的唐詩。
她旁邊不到四尺的地方,就是她阿瑪的座位。八爺在跟太醫院官員商議著兩廣藥材物價的事兒。“海外沉檀、丁香一類,送到京城價格翻了一番,送到江南價格翻兩番,這江南的藥材商人,如此暴利嗎?老百姓買不起藥材,其中多少銀兩是進了這些奸商的口袋?且咱們賣平價藥材的官商獲利不高,難以開出更高的收購價,最後盡數被這些暴利奸商買去了。真是,真是,劣幣驅除良幣!”
八貝勒因為要應對小朋友的“十萬個為什麽”,最近在係統空間中瘋狂補課,就怕在涉及到某方麵的問題時,給了小景君錯誤的第一印象。他自個兒讀書的時候,還能以什麽“我天生就不擅長學這個”當借口避開某些學問,但為了閨女,卻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有沒有學會什麽真材實料不好說,但八爺的詞匯庫是越來越豐富了,時不時就會冒出來一些大家聞所未聞的典故。
就比如眼下的“劣幣驅逐良幣”。不過大家基本都能理解八爺的意思。
“如今太醫院在各大州府都有防疫官,那麽推行藥材限價一事,是不是也要擺上台麵了?”
“可是隻在府衙有防疫官,底下沒人手怎麽做?若是擴大皂吏,又要被朝中彈劾冗官了。那些俸祿加起來,也不是個小數目。”
……
小景君左耳朵是什麽“罰沒分成”,右耳朵是什麽“專人巡查”,眼前是什麽唐朝杜甫的“無邊落木蕭蕭下”,隻覺得自己的腦子非常魔幻。
就在這時,一名小太監從外頭跑進來。“報——八爺,八爺!”
所有的爭論聲停了,大約是那名小太監的哭臉太過明顯。“恭親王……恭親王薨了。”
恭親王死得突然,也不突然。
死得突然,是指他前一天晚上還能說話能置氣,不顧妻妾阻攔喝了一小碗酒過癮,今天早上也是正常用了粥飯。然而就在用完早飯站起來的一刹那,直直地倒了下去,再沒有醒來。
然而這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因為恭親王常寧實在是個老混蛋,大魚大肉、喝酒享樂,身體早就垮塌下去了。去年就曾昏厥了一會,是八爺出手救回來的,然而救回來了他也不吸取教訓,經常說些“不讓喝酒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我這輩子也算享盡了榮華富貴了”、“現在死了沒準還是件好事嘞”之類的胡話。
然而八貝勒聽他說的這些,免不了有些淒然。
常寧蠢嗎?不,常寧雖然是個老混蛋,但他心裏再明白不過了。
就像常寧留給八貝勒的遺信中所寫的那樣:“我長子早逝,前頭幾個兒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常以為老父沒用,外出結交攀附,相互攻訐。他們自個兒爭的福氣,就自個兒承受去。隻有小兒子文殊保可憐,母親是罪人之後,已經斷了封爵的路。我要是閉了眼了,身後唯一的擔憂就是他被掃地出門,將來連個媳婦都討不上。煩請八爺替我轉告皇上。”
八爺看得也是一陣傷感,他依稀記起來文殊保這個小堂弟。當年小堂弟得了天花,因為母親是反賊吳應熊的女兒,沒法去找正經太醫,最後是常寧求了尚且年少的他自己,才保住了小堂弟一條性命。不過文殊保至今臉上還有幾個斑點。一沒有爵位二沒有前程三還破了相,因此娶妻上頗有些艱難,都十八歲了,還是一名宗室大齡單身青年。
想想五叔嬉笑怒罵的這輩子,再想想父母雙亡的小堂弟,他到底是軟了心腸,在向皇帝回稟時奏明了此事。
死了弟弟的康熙正是說話痛快的時候。“剛好夏天要大選了,一事不煩二主,既
然托付給了你,就讓良妃給他挑個好的。”
文殊保隻求一個媳婦過太平小日子,倒是容易處理。然而找誰繼承恭親王一脈,就成了問題。
雖然康熙爺早就放出話來了,常寧憊懶,能封親王完全因為他是皇帝親弟弟的緣故,其實德不配位,因此其子孫一定是要降等的,還不一定是降一等,沒準是降兩等、三等。
但哪怕是個貝子,在閑散宗室眼中也是值得賭上性命去相爭的遺產了。貝子的俸祿也是在公爵之上啊,憑功勞去掙,磨沒了一層皮都未必能得一個貝子。
總之,常寧屍骨未寒,其兒孫就鬥成一團,堪稱是康熙四十三年最丟人的八卦。最後是常寧三子海善憑借著廣泛的外援,力壓眾兄弟成為贏家,被封為貝勒。
不過皇恩浩蕩,雖然削了常寧一脈的爵位,但親王規模的府邸還是留給了他們一大家子。牌匾從“恭親王府”改成了“貝勒府”。
就在海善貝勒在府中為死去的常寧大擺喪席的時候,文殊保也帶著偷偷過門的媳婦瓜爾佳氏登了八爺府的門。
八貝勒還有些懵:“怎麽五叔喪期還沒過,這就成婚了?你們家是真不講究啊。”
文殊保隻能苦笑:“三哥說,宮裏指下來的媳婦,讓我衝個喜。”
被八貝勒抱在膝蓋上的景君:“哈?”
人沒死叫衝喜,人死了叫什麽衝喜?
“你看看,即便是小孩子,都知道這不妥。你不怕被彈劾不孝嗎?”
文殊保就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一邊哭一邊求八貝勒救他一命。
八貝勒沉默不語,他與文殊保這個罪人之後的小堂弟,隻有在年少時治病時見過一麵,再見就是在常寧的靈堂前了。論起他的品行那是真的不太了解。這是幫還是不幫呢?
“你且將昨天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父母不在,是如何拜的天地。府中皆是內務府掌管喪事的官員,又是如何開得祠堂。還有,你與瓜爾佳氏洞房了沒有,敬茶了沒有,越詳細越好。”
文殊保臉都漲紅了:“弟弟不知所措,哪裏還顧得上洞……洞房?家中的側福晉媽媽、庶福晉媽媽,都在守靈,也不曾管過,就是將瓜爾佳氏一台小轎送了進來,十二抬嫁妝中還有兩抬隻塞了些舊棉花。”他說著說著就哽咽了,“她一直在哭呢,我掀開蓋頭的時候兩隻眼睛腫的跟葡萄一樣,也不肯讓我近身。到了今早,問我有沒有人能為我做主,我們便來找八哥了。”
八貝勒鬆了一口氣:“你媳婦比你明白。一沒有拜堂二沒有洞房三沒有開祠堂,那這就是沒辦婚禮,你就當她是受你某個嫂子的邀請來你家做客的,你聽清楚了沒有?”
文殊保連連點頭:“聽清楚了。”
“那我問你,要是旁的王爺,無論是長輩還是皇子,問你昨晚發生了什麽,你要怎麽說?”
文殊保:“啊?”
“你要怎麽說啊?”八貝勒差點被這小子急死。
“哦,哦。我就說瓜爾佳氏來做客。”
行吧,就這樣吧,也不能指望文殊保說個多麽漂亮的謊話。具體怎麽串供,還是找那位瓜爾佳姑娘商量一下吧,女方的家人竟然會同意這麽大逆不道的婚禮,她是正妻可不是小妾,這其中不是女方家也有荒唐的,就是常寧留下的好大兒們做了什麽欺壓良善的惡霸行徑。
在皇家呆久了,真是什麽奇葩事情都有。
八貝勒拿了牌子,帶著文殊保進宮。家醜不可外揚,這件事得太後娘娘出麵打壓下去。他也不管常寧家裏有什麽陰謀算計,隻圖以力破巧:
太後娘娘官方背書,文殊保沒有結婚。
太後娘娘官方背書,讓文殊保出了孝期後立馬成婚。至於中間這三年怎麽過,隻要在“孝道”這樣的大節上無虧,自然有的是辦法。哪怕讓這對受委屈的小年輕各自先搬出來住呢。
不過此事的最終結果比八貝勒期望的更好些,因為老太後表示,常寧生前最擔心這個小兒子的婚事,所以可以破格提前辦婚禮。等常寧下葬了,媳婦就可以過門,隻是全程不能貼喜字,不能放鞭炮,以示對亡父的哀悼。
太後娘娘一直以來都像是宮中的木雕偶像,除了沿襲孝莊太皇太後的遺願偶爾替太子說句好話外,再沒什麽存在感的。然而如今這一遭,真真就像是木頭菩薩顯靈了一般。
“哀家看著他就像看到了隆禧。也是喪父時的小兒子,身體也不好,婚事淒淒慘慘的。最後隻留下一個遺腹子就去了,那遺腹子卻也夭折了。都是可憐人。”
隆禧,是順治爺的幼子,康熙爺的幼弟,封純親王,卻絕嗣。
老太後看著八爺,感歎道:“不管有多高的爵位,還是要有個兒子,不然祖先死了都不安寧。哀家讓他早成婚,早生子。你也是,早早和你福晉生個兒子,皇上也好放心。”
這位蒙古來的太後娘娘,真真是皇上的應聲蟲。
八爺還能說什麽呢,隻能連聲稱“是”。
他最近確實沒什麽大事要忙,除了因常寧去世後宮裏越發緊張裕親王福全外,並無什麽旁的壓力在身上,每日隻是例行公事,外加帶女兒。
與福晉多親熱親熱,好像也是行得通的。
時間已經不知不覺進入了夏季,正院裏的紫藤蘿怒放如同紫色的瀑布。無論是白天那花朵被陽光照得如同點點銀光,還是夜晚暗香浮動,都別有一番趣味。
八貝勒一家三口會在這樣的夜晚在院子裏擺上椅子和兩大一小三個腳盆,一塊兒泡腳觀星。待到小丫頭數星星數睡著了,就將她抱下去,夫妻倆享受一段不受打擾的親密時光。
裝睡越來越熟練的小景君:可把我給牛逼壞了jpg
早就看穿了她的雲雯:“可把她給厲害壞了。”
八貝勒就笑著摟過媳婦兒:“這是孩子孝順你我。”
雲雯在八貝勒的胸前捶了一下:“你就慣著她吧。”
“是是是,可我也慣著媳婦兒啊。你最近又畫了什麽畫兒?我聽傳教士誇你畫技又精進了,什麽時候能畫一個我?”
……
他們彼此都知道,這麽溫馨太平的時間就像是偷來的一樣,脆弱得一戳即破。
但他們本以為就像索額圖被圈死一樣,這次也會由皇帝或者太子來發起動蕩的前奏,而沒想到,比上頭這兩位還要沉不住氣的,是宗室。
五月二十三日一早,暗衛烏鴉就報上消息:“昨晚平郡王納爾蘇前往赫舍裏宅,摔格爾芬與阿爾吉善碗,指責赫舍裏·心裕看管不嚴,竟使罪人用官窯瓷器。言語頗折辱,衛士都沒攔住。”
格爾芬、阿爾吉善,是索額圖留下的兩個大兒子,因著滿洲老姓的體麵,如今被圈禁在家,由繼承爵位的叔叔赫舍裏·心裕管教。
這種圈禁,大家心知肚明,呼奴喚婢、耀武揚威是做不了的,但基本的吃穿,還是有保證的,總不至於像在牢裏一樣把人鎖起來臭烘烘地折騰。若是遇上家主寬容些,還能送一個通房來解決一下基本需求。
本來民不舉官不究地事兒,遇上了個愣頭青。
“平郡王這不是找茬嗎?他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管索額圖的兒子吃飯用什麽碗?”八貝勒看著自己手中的冰裂青瓷碗,覺得裏頭冒著熱氣的小籠包都不香了。
景君咽下自己碗裏的雞蛋羹,一邊眼巴巴地看著阿瑪碗裏的小籠包,一邊問:“平郡王是哪個叔伯?”
八貝勒捏了捏女兒這個小好奇的臉頰:“平郡王訥爾蘇不是你的叔伯,論起來是你同宗哥哥才對。他今年才十五歲呢。”
“喔。”小丫頭將自己的臉頰肉從阿瑪的魔爪中解救出來,露出一副捍衛自己容貌的防禦姿態,“索額圖,死了,但死之前很厲害。平郡王,欺負索額圖的兒子,他也很厲害嗎?”
“因為平郡王是開國鐵帽子王之一啊。”雲雯點了點她的腦門兒,“其先祖是□□長孫嶽托,因建國時的累累戰功而得封,世襲罔替,與王朝共享榮華,曆代雖有貶斥但至今仍為郡王,自然是有尊貴的。你從中學到什麽了嗎?”
景君小格格煞有介事地點點腦袋:“平郡王隻是祖先厲害,自己沒什麽厲害的。他還惹事,他要倒黴了。”
“哈哈哈,沒你想的那麽簡單。”八貝勒抱起小丫頭,一條一條給她分析道,“這是一場試探。索額圖是犯了大罪的,按他的罪行,若不是太子母族,兩個成年兒子也活不了。然而如今卻隻是不明不白地關在家裏,這種待遇,以往隻有犯了錯的宗室才有。”
誰家有異心不是抓起來殺頭啊,也就是清朝皇家不殺宗室,所以有這種圈禁,現在一個索額圖,雖然死了,待遇卻有些像宗室,這不就有人坐不住了?
“平郡王這一鬧,一來是要看皇上反應,到底辦不辦這兩人。二來他抓住了由頭,即便是皇上罰他,也不過是罰錢抄書之類不痛不癢的懲罰。以這點代價看清楚皇上的態度,其實也挺劃算的。”
景君乖乖受教,她沒想到看似不可理喻無事生非的行動,其實也未必是愚蠢。
小丫頭將今天新學到的陰謀陽謀在心裏盤算了好幾遍,才又抓著八爺的袖子,小聲問:“那平郡王,是不是也在看太子的反應啊?”
“哦?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索額圖是太子二伯的,索額圖死了,平郡王欺負索額圖的兒子,就是……就是說太子護不住自己人。”小丫頭咬著手指,她第一次表現出不自信了。因為她發現,這場發生在她親伯伯親叔叔之間的奪嫡鬥爭,是多麽複雜而殘酷。
“是啊。”八貝勒歎氣,“打夠還看主人的麵。太子要是吃了啞巴虧,以後人人都去欺負他的人了。太子要是罰平郡王,也要看怎麽罰。開國鐵帽子王的體麵,難道還能重罰不成?這些人啊,內鬥真是越來越高明了。”
而太子自打索額圖落敗後就像是千裏之堤上有了蟻穴,什麽樣的洪水想要攻擊他這座堤壩,都會朝著這個小洞灌注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