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二十六歲的春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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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的西苑還有積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時不時就因為與枝條或草叢相接的那部分雪融化,而整團整團地滑落下來,完美地詮釋了什麽叫冬去春來、積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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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孫們已經到了不少,遠遠分成兩撥,兩撥裏各有一個高個兒。八爺仔細一看,好嘛,是老大家的弘昱和太子家的弘皙。這兩個今年一個十四,一個十三,都是可以挑人事宮女的年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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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貝勒將女兒抱起來,湊近她耳朵。“小滑頭,你沒說太子家的也來啊,這能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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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丫頭吐了吐舌頭:“我隻知道太子家的弘晉哥哥要來,可沒聽說弘皙哥哥。我以為弘皙哥哥要陪皇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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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中間出了什麽變故,是有人要使壞還是有人想使勁。八貝勒歎氣,事已至此,隻能盡量圓場,難道真要鬧個不愉快嗎?他讓隨身的一個小廝去請五貝勒、七貝勒。蓋因老三、老四都去祭陵了,留在京裏的往下排就是老五、老七,而老五和老七家的寶貝兒子也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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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沒想到愛新覺羅家的大爺、二爺,然二爺在宮裏被盯得死死的,可不是他能請出來的;至於大爺,他別裹亂欺負弘皙兄弟兩個就算他很理智是個長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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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貝勒吩咐完小廝,這才抱著閨女大步上前,同時朗聲道:“你們到得都挺早的,是什麽好玩的,勾得爺的大格格茶飯不思地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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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君自小跟著父母出席宮中宴席,她又有意地要充半個“兒子”,康熙爺考驗功課的時候是她出馬,康熙爺給賞賜的時候也是她接,因此跟各叔伯家的繼承人都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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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她來,幾個“弘”字輩的堂兄弟都紛紛打招呼。“景妹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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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妹妹,你又出來淘氣了。你索性改叫景弟弟得了。跟我們一道兒叫‘弘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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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妹妹,聽說八叔送你兩把好弓,可得給咱們見識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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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景也不虛,一個個地回應回去。“弘昇哥哥,弘晴哥哥,弘曙哥哥,弘暉哥哥……”她先照著跟她打招呼的順序回應,避開了“是先給大千歲家的弘昱問好,還是先給太子家的弘皙問好”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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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紀小的弟弟妹妹們其樂融融,相互板著臉的弘昱和弘皙最終也沒堅持住,叫了“八叔、景妹妹”。因為先開口打招呼的是弘晳,所以八貝勒先跟弘晳寒暄“你阿瑪額娘身體可好”,又問了弘昱幾句功課,算是一碗水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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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少年其實都已經是知道場麵的年紀了,剛剛互相擺臉子也是氣氛到了那份上,好像誰先服軟就是輸了似的。現在有了八叔和堂妹的打岔,他們也就順著台階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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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來來,先射幾輪熱身。八叔也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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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貝勒擺擺手:“今兒你們兄弟熱鬧,我一個年長的湊一道算什麽呢?老菜梆子開花——裝嫩呢。叔叔我呀,就在邊上喝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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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們笑成一團。弘昱當即喊起來:“八叔哪裏老了?八叔這張臉拉出去,哪個不說俊俏風流的?”氣氛一時更加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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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過去還沒多久,西苑冰麵上的彩燈還沒全部撤走,晃悠悠地在風裏搖晃。這些彩燈裏顯然是沒有特別珍貴的,真有金玉琉璃製成的元宵燈,早就被精明的仆役們收拾起來了。如今剩的這些,多是用耐磨的彩色布料製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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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所當然的,就有人提議射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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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即跟隨在各位小主子身邊的太監們就忙活起來,拉線的拉線,疏散的疏散,警戒的警戒。更有弘昱和弘晳較著勁兒地展現自己能幹周到,不一會兒,一個像模像樣的花燈射場就成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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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們沿著湖邊的一條約五十米的路徑從頭到尾,中途能射十支箭;中得多中得遠的為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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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是八歲以上的男孩兒都參加比賽,而八歲以下的因為身體還軟,怕他們爭強好勝拉傷了筋骨,因此被八貝勒強力製止了,即便是自家親女兒也沒有通融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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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了一視同仁。你和兄弟們都一樣,沒滿歲數的不能上場。不夠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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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君隻能認,哪怕她其實已經摸過專門給幼童用的小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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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我找堂姐姐們來,裏頭肯定有能射的。”景君捏了捏小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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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貝勒笑而不語,放她跟小男孩們擠一起喝彩計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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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是第一輪比賽到尾聲的時候,五貝勒臉色難看地過來了。“怎麽了怎麽了?”五貝勒胤祺跑得一頭是汗,喘著氣問八貝勒的時候還要勉強自己東張西望,“八弟,哎,他們吵起來了,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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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哥你緩緩。”八爺扶起哥哥的胳膊,同時遞上去一杯溫度剛好能入口的奶茶。“都在那邊玩兒呢,你放心,最後沒能吵起來。你家弘昇好好的,射彩燈的成績還不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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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貝勒在熱鬧的孩童中間看見了自家笑得沒心沒肺的長子,鬆了一口氣,這才接過奶茶,重重地坐到椅子裏。“這小兔崽子……”五貝勒說,同時吹了吹杯子上方散開的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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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七貝勒拖著他先天不太好的腿僵硬地快走過來時,老五就能夠和老八一起去勸他不要著急了。“沒事沒事,都好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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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乎三兄弟圍在一起喝茶,享受著難得不用勾心鬥角,也不用在老爺子跟前小心應答的閑適時光。而隻要他們一抬頭,就能看到自家孩子神采飛揚的笑臉。他們好像已經分出了射花燈的排名,現在各自吆喝著下人牽馬來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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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們小時候也像他們這般快活嗎?”五貝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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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貝勒:“怎麽會?皇阿瑪三不五時地抽查功課,忙著練騎射把手都磨破了,晚上還要寫功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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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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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我說的就是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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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貝勒忍不住笑出聲:“七哥自個兒也用功,倒是掛念著五哥。”卷王總是看別人在卷,實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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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八你笑什麽?”七貝勒和五貝勒朝他開火,“天賦好的了不起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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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難得有如此直白互懟的時候,反應過來三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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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時候,少年們已經騎著馬轉移到了另一側的馬場,不在湖邊了。不過八爺選的擺茶的位置好,剛好在馬場和湖麵的中間,此時三名皇阿哥調整了一下椅子的方向,就又能輕鬆看見皇孫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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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你家大格格能自己騎馬啊。”五貝勒替重新落座的七貝勒拉了拉腿上的羊絨毯,嘴裏這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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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貝勒和五貝勒腿上也蓋著同款毛毯,雖然他們兩個其實不需要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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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大丫頭早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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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弟過謙了,古今的才女,如謝道韞之類,小時候大約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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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丫頭有些勉強自己。”八貝勒微微皺起眉,“也不知是誰跟她說了什麽,她總把自己當男孩看,稍有做得不好就擔心給我和她額娘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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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五和老七都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這莫名的壓力從何而來,還不是因為八爺府至今沒有兒子。相比於好性子的老五,反倒是一向更嚴肅些的老七紅了眼眶。“多好的孩子啊,小小年紀就想替父母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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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約是想起了自己。老七胤祐因為出生便有殘疾,康熙早年其實是打過將他過繼給絕嗣的小弟弟隆禧的主意的。這是因為隆禧家有一個親王爵位,哪怕老七這輩子一事無成,子孫也能有一口富貴飯吃。這自然是有些慈父的考慮在裏麵,但對於老七母子來說又是何等殘酷?最後,是胤祐憑著自己的努力,證明了自己有養活自己掙爵位的實力,這才將“過繼”一事從皇帝爹的腦子裏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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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貝勒拍拍弟弟的肩膀,剛剛想出口的那句“你們抓緊生個兒子”好像也很難說出口了。想了半天,他才猶猶豫豫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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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八,你自己就是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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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福晉沒有什麽不好的。”八貝勒搖搖頭,一派淡定,“就是緣分沒到罷了。護國寺的一個掛名喇嘛曾跟我說,我子嗣緣分不豐。原本命中隻有一子一女的,如今因我行善許多,可以額外多一子,三個孩子都能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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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五和老七都聽呆了:“這麽玄乎?哪裏來的掛名喇嘛?別不是騙人的吧?”不過這話一衝出口,兩人就覺得不妥,滿人信喇嘛教,而活佛什麽的,還真有些玄乎的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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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貝勒就笑著搖搖頭:“我也不知他是哪裏來的喇嘛,不過是聽個說笑罷了。孩子多寡也就那樣,最後一句話說到我心坎上了,我隻希望他們平安長壽。所以我給那喇嘛捐了一錠金子,還請他吃了兩大張素油餅。哈哈,他瞧著餓得有些很,三兩口就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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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他這般講來,好像又不是個真高僧了。畢竟餓到沒有吃相……嗯,可能真是說好話哄騙人施舍的。不過老八應該也是圖個高興,並沒有被騙什麽貴重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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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五和老七正在品味八貝勒的這樁奇遇,遠處就有孩子們的驚呼聲傳來,尤其以老三家的弘晴聲音最尖銳響亮:“不好了——驚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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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當爹的,如聽到擲杯聲的甲士一般,齊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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