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落幕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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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良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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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禦史說完之後,頭望蒼穹,一臉正氣,仿佛完成了一樁偉大的壯舉。
弘治帝朱佑樘端坐龍椅之上,臉頰不停的抽搐,眼中泛著寒光。
一時間氣氛變得格外的濃重。
帝王一怒,血流成河,一時間眾臣有些畏懼起來。
多少年來,朱佑樘寬厚的形象深入人心,讓人忘記了,他也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掌握生死大權的皇帝。
一時間金鑾殿內仿佛是烏雲遮日下的電閃雷鳴一般,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朱佑樘很失望,自從登基以來,自己勤勤懇懇處理國家政務,對待士大夫也頗為尊重。
隻是希望能夠少一分因為黨爭帶來的內耗,多一分齊心協力帶來的國泰安康。
十幾年來,他以為自己已經將國家引導到一個好的方向,那就是君主與臣子協力治理國家,其樂融融,百姓安居樂業。
但是今天,滿京師的臣子,無詔衝入宮城,簡直是千古難聞的醜事。
不管自己的對與錯,都會被史官牢牢的用筆記下來,供後人恥笑。
一向性情溫和,很少發怒的朱佑樘,此時已然是怒意滔天。
看著金殿內臣子們閃爍的目光,弘治皇帝感覺這不是畏懼,這是裸的嘲笑。
弘治皇帝甚至對自己這麽多年來治國的努力產生了懷疑……自己真的是他們口裏所謂的明君嗎?
若是明君,對於朝廷的控製力,怎麽會下降到這種地步。
這些臣子怎麽敢如此的公然挑釁皇權?為何大明皇宮內廷,這些臣子說來就來,如入無人之境。
這真的是自己,辛辛苦苦治理了十七年的江山嗎?
“陛下……”
又一名年邁的禦史跪倒在地上,神色憤慨,跪地伏泣道“陛下,侯爵乃是國之重器,豈可輕授。陳生小兒,無知頑劣,敗壞綱紀,不可不罰啊!”
一直察言觀色的李東陽內心變得有些焦慮起來,手裏捧著笏板,抬起一隻腳來,正要上前,卻聽身側謝遷輕輕的咳嗦了一聲。
尋聲望去,隻見謝遷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合作多年,李東陽瞬間從眼神中讀懂了謝遷的意思。
“聖上很憤怒,我們自己的罪責都難以得到寬恕,就莫要管別人的閑事了。”
李東陽歎了一口氣,又收回了自己的腳。算了,各人自有各人福,人家想要往坑裏跳,自己何必往上拉啊。
暗中指使迫害陳生的官僚們,見到弘治皇帝一直沒有下定論,心情有些陰沉,莫非陳生還有什麽後招不成。
“你們還有誰要狀告什麽嗎?”弘治皇帝慢吞吞的說道。
“臣……”
“臣……”
……
弘治皇帝的臉色已經變得發紫了。
“好,好!我煌煌大明,竟然重用了你們這群不分青紅皂白之徒,好。”
“你們瘋了嗎!”
弘治皇帝突然咆哮道。
大臣們紛紛呢跪倒磕頭,就連三位大學士也不得不雙膝跪倒。
“陛下保重龍體,臣等萬死不辭。”
弘治皇帝冷冷的看著金殿的臣子,緩緩的說道“今日之事,朕已經調查的一清二楚,是非功過,朕也自有了斷,之所以召爾等入金殿,隻是想看看,還有誰也是不分青紅皂白之徒。”
說吧,弘治皇帝又道“來人!”
“奴才在。”蕭敬道。
“宣渤海侯覲見。”
“是。”
蕭敬一轉身,手中拂塵一擺,喊道“宣渤海侯陳生覲見。”
太監們的聲音抑揚頓挫,從宮廷傳了傳去。
不久之後,一群大漢將軍抬著傷痕累累的陳生走了進來,四五個禦醫正在忙碌著包紮。
“這……”
滿潮堂的文武大臣,呆若木雞,這便是今日在午門外,公然毆打朝廷命官的渤海侯陳生嗎?
分明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嗎?
“李太醫,朕且問你,朕的渤海侯身體狀況如何?”弘治皇帝聲音中透著高高在上的飄渺。
李太醫道“稟告聖上,渤海侯身體極其虛弱,深受重創二十餘處。若不及時調理,恐有性命之憂。”
聽到此言,馬文升一臉憤怒的看向那些向自己告狀的禦史們。
那些禦史的身體抖動若篩糠一般,在金殿內小聲說道“馬大人,卑職冤枉啊。”
“是啊,卑職冤枉啊。”
底下談論聲四起,蕭敬朗聲道“金殿之內,嚴禁喧嘩。”
弘治皇帝繼續說道“宣錦衣衛指揮使牟斌。”
牟斌進入金殿之後,拜倒磕頭。
“牟斌,將你的所言所言,跟大人們說說吧。”弘治皇帝聲音越發的冰冷,臉色越發的難看。
牟斌此時也是被逼到了絕路之上。
他難道能說,他是故意放了這些大人們,讓他們跟陳生決鬥嗎?
牟斌一臉委屈之色,陳生說道“今日行刑,臣怕有些大人身體承受不了,又想起陛下往日裏對待臣子甚為寬厚,便囑咐手下暫停行刑,向他們申明陛下之仁德,希望他們有悔過之意,臣縱然受罰,也願意替諸位大人求情。熟料他們在臣與渤海侯交談間,突然暴起,搶奪水火棍,追殺渤海侯,又都是陛下的重臣,臣不敢妄下殺手,隻能遠遠的跟隨,臣有罪,臣請陛下責罰。”
牟斌也算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事情的輕重,站在勝利者的一方。
他現在隻恨陳生這個小子對自己太狠,自己不得不被他利用。
此時的牟斌一臉的自責跪在弘治皇帝的麵前,不像是那些禦史文官們一樣叫一聲委屈,隻是低著頭,神情悲涼,隨時準備受聖上責罰。
醞釀了許久,牟斌眼角裏終於流出了自責的淚水。
痛聲道“陛下,臣有罪,臣身為錦衣衛,不能製止今日之事,乃是臣的過錯,請陛下責罰臣吧。渤海侯是無辜的,這些大人們也是無心的。”
做領導的都喜歡自己檢討,勇於承擔責任的下屬。
對於遇到事情推脫的臣子,自然是心裏恨得牙根癢癢。
聽到牟斌的話,金殿內的弘治皇帝,沉默了許久,長歎一聲道“牟愛卿平身吧,朕又如何怪你,朕隻能怪朕自己,往日裏太過於寬厚,以至於有些人不知道什麽叫做王法了。”
牟斌起身,依然是一臉的悲戚之色,恨不得找一把刀抹了脖子。
弘治皇帝見到牟斌的表情,心裏也頗為感慨,若是自己的臣子,都如同牟斌一般,自己該有多省心啊。
“諸位愛卿?朕這裏還有禦用監太監們的聯名上書,狀告你們毀壞禦酒之罪你們要不要聽?朕這裏有左春芳大學士楊延和狀告你們毆打其弟子之罪,你們要不要聽?朕這裏有大漢將軍們的聯名上書,狀告你們擅闖宮廷之罪,你們要不要聽?朕這裏有順天府尹呈上來的狀書,告你們擾亂京師秩序之罪,你們要不要聽?”
“陛下,臣惶恐!”大臣們紛紛拜倒磕頭,再也沒有了剛才攻擊陳生的勇氣。
雖然很多人都沒有搞明白,為什麽陳生打了人,反而成了受害者,但是人證物證俱在,而且陳生又是遍體鱗傷的模樣,眾人也隻能認倒黴。
“好。既然你們知道惶恐,朕也就給你們個機會。今日凡是參加此事者,五品以上,罰俸一年,以儆效尤。五品下,杖刑三十。”
朱祐堂話畢,威嚴之氣愈濃,掃視金殿,群臣一個個垂首不言。
此時此景,馬文升明白,自己應該站出來了,國朝俸祿低下,若是沒有了俸祿,眾人還能安心活下去,又成了第二個笑話。
馬文升正了正烏紗帽,正準備上前,卻聽到禦階下,陳生傳來幾聲輕咳。
“咳咳咳。”
太醫李言聞激動道“陛下,臣不負所托,終於讓渤海侯蘇醒過來了。”
陳生在太醫們的攙扶下,在金殿內跪倒磕頭,顫聲道“臣渤海侯陳生叩見陛下。”
朱祐堂起身,看著台階下傷痕累累的陳生說道“愛卿,你受委屈了,今日那些傷你的臣子都在,你說朕該如何處罰他們,朕要幫你好好的出氣。朕乃是天子,德布四方,仁及萬物,自然不能讓前線廝殺的將士寒了心。”
陳生看了身後臣子一眼,卻見謝遷嘴角露出了若有若無的笑意。
陳生嚇了一跳,這老狐狸。
弘治帝沉聲道“愛卿,勿用擔憂,不論是他是一品大員,還是部堂的高官,隻要你一句話,朕都會加重罰他。”
馬文升見到此情此景,不由的急了。陳生此子的毒辣,他素有耳聞,若是由著他的性子來,豈不是要讓更多的朝臣受辱。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禦史們已然是進入了非常被動的地位,事情沒有經過調查,便闖入宮城,還冤枉了渤海侯,這個責任無論如何也無法逃脫。
但是同樣臣子,陛下對陳生的溺愛,已經有些過分了,作為正直的老臣,馬文升不能不急。
“陛下,老臣有話要說。”
馬文升不顧身後一群門生的拉扯,上前一步,郎聲說道“此事禦史等人雖然逾矩,可是陳生若是品性端良,又如何有此等誤會?況且諸位臣工,也是一片忠孝之心,怕陳生在宮城之中釀成大禍。希望陛下收回成命,從輕發落。”
楊延和在馬文升身後冷冰冰道“馬大人好大的道理,這些罪官打了渤海侯,如今您又來訓斥,莫非這年頭,就該犯錯的人得到寬恕,受傷害的人被貶斥嗎?這是哪裏來的道理?如此說來,戰功卓著的渤海侯合該在午門前,被一群禦史圍毆致死嗎?”
馬文升自覺理虧,一時語噎。
但是一群門生,卻不願意看馬文升受辱,上前與楊延和爭吵起來,他們吵得越厲害,弘治帝越發的憤怒。
弘治帝皺了皺眉頭,盯著陳生說道“渤海侯?這件事情,你自己有什麽看法?”
其實從入金殿之後,陳生便是假昏死的狀態,朝臣的每一句他基本上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所以金殿之上,自己應該是最理智的人。
稍微愣神,陳生眼裏泛出了一絲委屈的淚水,眼眶瞬間泛起了紅色。
然後陳生的腦袋緩緩的磕在了石板上,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謝遷看著陳生如此入戲,險些笑出聲來,現在的孩子都怎麽了?怎麽一點都不實誠了?馬文升更是被陳生的一通哭聲,搞得莫名其妙,一肚子愣是說不出來了。劉健則一抖袖子,冷冰冰的哼了一聲。
弘治皇帝不解的看著陳生,問道“愛卿,你怎麽了?”
陳生慟哭道“陛下嗬護臣子之心,臣銘感五內。縱是稍有委屈,在陛下的浩蕩皇恩的安撫下,也豁然消逝。”
“愛……愛卿……勿用多言”弘治帝話到嘴邊,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好一副君臣和諧的場麵。
陳生道“臣希望陛下收回成命。”
“啊!”
大殿內諸位臣工一副震驚的模樣,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們是不是聽錯了,陳生竟然請陛下收回成命,放過眾人?
陳生瘦削的身軀,跪在殿前,此時仿佛化身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
聲音透著無比的寬容和柔和,輕語道“諸位大人之所以犯下今天的錯事,全都因為一片拳拳護國之心,我陳生縱然是受點委屈又有什麽?陛下若是能夠饒恕諸位大人,他日陛下寬厚的之德,必將為天下稱頌,臣子們也定然知恥而後勇,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國家的安危之上。”
說完陳生在朝堂之上,突然沉聲道“若是今日過後,諸位大人能夠將更多的心思放在國事之上,臣縱死又有何妨?”
老頑固馬文升被感動的身體微微顫抖,“陛下,臣收回對保國侯的成見,國朝有此英傑,何愁中興無望。”
高坐龍椅的弘治帝,淡然一笑,這孩子及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