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第一百零七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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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陰侯她準備發癲!
    烏血從喬知予的口中猛地溢出。
    仰倒在地前,她看到階下無數的人朝她奔來。
    這些人裏,有妙娘、雲渡、祿存,還有杜修澤、錢成良他們觀禮台之上,杜依棠碰倒了木案,慌張地起身跨過它,向她跑來。
    “喬遲”
    “十一”
    “師父”
    “將軍”
    “知予”
    眾口一聲,喊得全是她。
    千場花下醉,一片夢中遊。
    所有一切,到此為止了
    在喬知予轟然倒地之時,姻姻還在後殿等待司禮官請她升座禦殿。
    身上冕服沉肅莊嚴、又厚又沉,裏裏外外加起來足有九層,一層一層套著,寬大冗餘,穿著一點也不舒服。窮極無聊間,她垂下頭,開始觀察腰間玉帶上的花紋。
    這些花紋有日月星辰,還有群山、華蟲、飛龍等,一共十二種,統稱“十二章”,是帝王禮服之上的專屬紋樣。
    放在以前,她就算看到,也辨不出來這是什麽,但這些日子被伯父狠狠鞭策著讀書,她的肚子裏也多少有了些墨水。
    今日是伯父的大日子,她讓文武百官全都到場,要把這件事辦得漂漂亮亮。
    封伯父做“王”,是她許久以前就許下的承諾,如今他身體愈發不好,但願今日他能高興一下。
    前殿的儀式步驟繁瑣,姻姻在後殿等了又等,沒等到司禮官,卻等到一個神色倉惶的小黃門。
    “陛下,陛下出事了”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王福公公斥責了此人,令他將殿外情況一一說來。
    “喬侯他他是女人”中官說道。
    “嗯”姻姻不解地眯起眼。
    還不等她開口追問,一個神色更加倉惶的中官快步走進來。
    “陛下,喬侯嘔血,情況危急。”
    “什麽”姻姻心裏一慌,將冕冠取下,趕緊去找伯父。
    偏殿中,喬知予背靠金柱坐在地上,下巴、脖子、胸襟全是血。她還在咳,止不住的咳,吐出來的血裏,帶著黑紅的內髒碎塊。
    妙娘和應雲渡一左一右的扶著她,杜修澤跪在她的麵前為她把脈,錢成良、庾向風這些武將,還有祿存、秋雨池等人緊緊地圍在她的身前。杜依棠扶在門口,並未靠近,滿麵擔憂。
    “喚禦醫了嗎圍著幹什麽快叫禦醫”姻姻火急火燎的邁進殿中。
    喬知予吃力的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出去。
    很快,偌大的偏殿中,隻剩下喬知予和姻姻二人。
    四下無人,姻姻立刻撲到了她麵前,看著她滿身刺目的血,心中害怕,帶著哭腔道“早上還好好的,怎麽一會兒不見就這樣了”
    說著,她吸著鼻子,掏出小手帕,試圖把喬知予下巴上的血擦一擦。
    喬知予頭靠在金柱上,看著姻姻穿著冕服跪在她麵前眼
    淚汪汪,隻覺得這個場景十分好笑。
    “毛手毛腳。”她嫌棄道。
    “我就是毛手毛腳,想我手腳麻利,你就教我啊”姻姻淚如雨下,哽咽著,“伯父,別死好不好,姻姻還什麽都沒學會”
    “我不是伯父,我是一個女人,你該叫我姑姑。”喬知予道。
    “啊”姻姻哭著抬起頭,悲痛中帶著一絲震驚和迷茫。
    伯父是女人,無所不能的伯父怎麽會是女人呢
    他,他確實沒長過胡子,可是,可是
    “女人怎麽能做大將軍”她思維混亂的問。
    軍營裏那麽多男人,那麽髒,那麽擠,她怎麽洗澡,怎麽換衣服
    戰場之上,你死我活,到處是血和屍體,她不怕嗎受了傷,她不疼嗎又有誰給她換藥呢
    “你不也在做皇帝”喬知予說道。
    “可我是靠你才做的皇帝啊我隻是想想而已,這一切全都是你為我安排的。”
    “姻姻,能想想,已經很了不起了。”
    看著她,喬知予虛弱地笑笑。
    原來這一世,從她找到姻姻那一刻開始,這個任務就已經在走向成功。
    權力、財富、關愛這最珍貴的一切,華光璀璨,人人想得。如果連想都不敢想,又怎麽能真正的得到。
    如果在自己創建的世界裏,都得通過自虐才能得到愛、憐憫以及別人的施舍,這樣的世界、這樣的主角,又怎能不以破滅告終。
    從外室到皇後到皇帝,這是虐文女主姻姻的傳奇,但也並不止是她一個人的傳奇
    打量著麵前身著冕服的姻姻,喬知予心中寬慰。
    在生命的最後,她將尖銳的真相包了一層善意的謊,告訴了姻姻她的身世。
    “你不是喬家的孩子,你是我在亂世中收養的孤兒,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
    “你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不再受任何人約束和束縛。姻姻,你確實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姻姻。從今日開始,你是你自己。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
    “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做個好皇帝”
    姻姻愣在原地,下一刻,哭出聲來,“為什麽到現在才告訴我”
    “我和你沒關係,你為什麽愛我,為什麽把皇位都讓給我,你是傻子嗎,嗚嗚嗚”
    她不敢置信地搖晃著喬知予,涕淚橫流,“姻姻錯了,你把這些話都收回去好不好,以後你還管著我好不好伯父,姑姑,姻姻以前不懂事,姻姻以後會懂事,會好好聽話我發誓”
    看著她崩潰的可憐樣,喬知予歎了口氣,繼續道
    “我死後,再沒有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杜家的家譜我已經取來,做好了手腳,放在你的床頭。平日裏多用李維儀,架空杜修澤,等到他沒用了,可以撤下他,是殺是留,看你心意。鬼麵軍是你的親衛,可信,不言騎可用,但不可全信,還有我的舊部咳,咳這些交代,都在我
    給你留的信裏,好好的看3來看完整章節,知道嗎”
    姻姻沒再哭鬧,隻是睜著一雙滿是淚水的眼睛望她,神色悲慟的點頭。
    “姻姻,我推你坐上來的皇位,你要靠自己坐穩。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做個好皇帝,俯身傾聽百姓疾苦。以前那些小性子,要收起來。我死後,你該長大了”喬知予閉了閉眼,麵色越發蒼白。
    “伯父。”姻姻再次哭著,握上她的手,反複問道“你是愛我的對不對,你愛姻姻,你沒有討厭過姻姻,對不對”
    喬知予抬眸看她,吃力地抬起手,給她拭去眼下的淚。
    手下這張豔麗而威嚴的臉上,還能隱約看見姻姻曾經的樣貌,那是熟悉的、曾與她糾纏了三世的一張臉。曾幾何時,這張臉於她而言,隻意味著噩夢,可如今,一切都已經變了
    “你是所有的姻姻裏麵,最好的一個。”她說道。
    姻姻淚眼朦朧,“伯父,以後還會有人像你一樣愛姻姻嗎”
    “會。”喬知予笑著點頭,“會的”
    說著,她一陣咳嗽,猛地伏向一邊,嘔出兩口黑血。
    姻姻趕緊扶她。
    她借著姻姻的力,強撐著靠坐起來時,慘白的臉上已經浮現出一絲死氣。
    “我想見妙娘和雲渡,你出去,讓他們進來”
    姻姻狼狽的胡亂擦了擦眼淚,可越擦卻越多,她帶著哭腔回道“好,我馬上去。”
    這才一會兒,喬知予已經是筋疲力弊。她感覺身體變得沉重,呼吸也變得疲憊,說一句話,也要耗費很多的力氣。
    妙娘進來了,後麵跟著的是應雲渡。
    “知予。”妙娘伏到她的麵前,伸手捧著她的臉,隨後怔怔的,衝她扯出一個像哭一樣的笑。
    “我把摘星處和不知閣的人手編進了不言騎。恭喜徐閣主,日後有朝廷撐腰,你大可在江湖橫著走,咳咳,咳咳做個武林盟主,想必也不在話下。”
    喬知予也笑,齒上全是血絲。
    兩個人對著笑,笑得一個賽一個醜。
    徐妙的眼眶通紅,她悲傷地扯了扯嘴角,聲音發著顫,故作輕鬆,“就這點,喬大侯爺打發叫花子”
    “侯府的錢,剩下的一半都留給你。要是你不想做武林盟主,那些錢,咳咳,可以,咳,咳咳可以在鬧市開許多家胭脂鋪。”
    徐妙的嘴角再也扯不動,她別過臉,狼狽地用指尖將眼淚拭去。
    “可我一點也不想要這些。”她帶著濃重的哭腔說道。
    “我知道,可是妙娘,我隻能給你這些。”喬知予難過地看著她。
    什麽海誓山盟,什麽永遠的承諾,她一樣都給不起。
    她選擇回家,就注定要和她分開,既然如此,她又怎麽能對妙娘撒謊呢
    妙娘哀哀地凝視她,“聽說天圓地方,一直往南走,能走到世界的盡頭。那裏是一片汪洋,魚可以在天上飛,鳥可以在水裏遊。真稀奇啊,等你好了
    ,就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妙娘,忘了我吧。”喬知予倉惶地避開她的眼神,“對不起。”
    片刻,有眼淚一滴一滴落到喬知予的手上,觸感冰涼,像鋒利的刀,將她的心髒劃開一次又一次。
    她分明該安慰她,可是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思維也不再清晰,呼吸愈加沉重她不想死在妙娘麵前,隻得支開她,就像第二世時,也支開她一樣。
    “我有幾句話想,想和他說。”
    妙娘不舍地看著她,良久,落寞的別開臉,倉惶而去。
    大殿裏隻剩喬知予與和尚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在他麵前,似乎沒什麽心理負擔。
    “你用那麵鏡子,應該看過我許多不堪的時刻,現在,是不是也不算最差”她艱難地呼吸著,問道。
    應雲渡緩緩跪坐到了她的麵前,地上的血跡沾染了他的白衣。
    他的神色哀傷,卻不說話,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喬知予打量著他,心底慢慢浮出一絲歉意和憐意。
    他本來是一個很年輕、很正常的小和尚,或許性情就和第二世時一樣。隻是自從用了222留下來的鏡子,就變得瘋瘋癲癲,被她揉圓搓扁。
    第一世時,他上過她,她已經報複回來了。
    她一邊上他、玩他,把他吃幹抹淨,一邊還吃他的醋,疑神疑鬼,懷疑他勾引妙娘。
    他好像是麵團捏的,被她冤枉,也不會解釋,隻是一天到晚在寺裏掃地,或者跟在妙娘後麵打下手,到最後也沒有和她耍哪怕一次滑頭。
    是個很老實的小和尚
    很老實的小和尚,不該被她繼續欺負。
    “超度我吧,念念經。”她說道。
    他說道“我已經很久不念經了。”
    他的手放在她的手旁邊,像是想要握,卻又不敢握。喬知予察覺到,疲憊的笑了聲,主動將他的手握住。
    “叔父賞你的。”
    應雲渡會心一笑,可這笑很快黯淡下來。
    “這方世界,是紙上紅塵,我們對你來說,就像南柯一夢。你還會再記得我嗎”
    “會。”喬知予答道。
    她回答得如此幹脆,幹脆得像是一個不假思索的謊言。
    應雲渡雙目微紅,無措的頷首垂眸,良久,再抬起臉時,臉上多了兩道淚痕。
    “知予,我還想再見你”
    “在每一個時空,我都想見到你。”
    “可我隻是一個紙上人,我又怎能見到你呢”
    “生生世世,我們都無法再相遇了,是嗎”
    他深深地凝視她,那雙一向平和清澈的長眸裏,滿是眷戀和不甘。
    意識在逐漸恍惚、消散,聽也不再聽得清他的聲音,喬知予無力回答他,隻能不斷的囑托“照顧好姻姻、妙娘、還有”
    “還有”
    還有箐箐、妹妹,還有很多很多人
    隻是這些人的名字,再也無法從她的口中喊出。
    “知予,我呢你可曾愛過我”應雲渡痛徹心扉的追問。
    但喬知予已經無法回答。
    每個人的人生是否都得了圓滿,她不知道。
    她該回家了。請牢記收藏,網址 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