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番外一:他們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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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陰侯她準備發癲!
    刑台深深。
    最深處的院落裏,梅樹下的石桌上,擺著一局未下完的殘棋。
    刑台掌事告知應離闊在麟德殿前發生的一切之後,他愣了許久。
    落棋無悔,成王敗寇。可那一刻,他的心裏湧上一股極度的不甘和悔恨。
    十一是一個女人,他的十一竟然是一個女人
    他回憶起十六年間與她朝夕相處的日日夜夜。那麽多次,他在她身側和衣而眠;那麽多次,他和她近在咫尺。倘若他莽撞那麽一次,恰好在營中撞破她的女子身份
    喬遲,十一,是不是就會永遠屬於他
    就差那麽一點,隻差那麽一點她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全都理所當然的屬於他。
    可惜那麽多年,他敬她戰功赫赫、畏她城府深沉,不敢逾越哪怕一步。
    真後悔啊,可惜一切都晚了。
    他還在守著這局殘棋,卻再也無人可與他對弈。
    風吹枝晃,落梅如雪,恍惚間,他仿佛再次聽到那人的聲音
    “踏過這道門檻,你便是九五至尊。蒼茫天地是你的疆土,萬千黎民都是你的子民。做個好皇帝”
    “願陛下千秋萬歲,開萬世太平。”
    院中月光如水,他伸出手,無論怎麽接,無論握得多緊,冰涼的月光總會從他的指縫間流走。
    抓不住,怎麽都抓不住。
    為什麽總是抓不住啊
    他真想,與她下完這一局殘棋
    大奉以南,萬象國,國師府裏。
    國師楊大人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唇角還掛著惺忪的笑。
    他的夢中,喬遲變成了女人,被大奉新帝嫁來萬象和親。
    送親的轎子看似要將她送往儺神寺,轉個彎就往國師府抬。
    “快快快,輕點兒”他火急火燎的拉開國師府大門,催轎夫趕緊進來。
    待轎夫放好了轎子,他又催他們離開,“滾滾滾,趕緊滾”
    院中人都走光了,他理了理衣襟,又清了清嗓子,裝作一副老成穩重的國師樣子,掀開轎簾,一屁股坐了進去,和喬遲甜甜蜜蜜的擠在一起。
    “你也有今日。如今你落到我手裏,看我怎麽收拾你”楊啟蟄惡聲惡氣的說著,一把將蓋頭掀開。
    蓋頭下是一團光暈,光暈裏是喬遲年輕時的那張臉,冷峻、疏離、英氣。
    她看著他,沒有說話,他卻臊紅了臉。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男人,我要約法三章。”
    “第一,我在上麵。”
    “第一,你要叫我叔父。”
    “第三,我親你的時候,不準動手,更不準動舌頭”
    說完這一堆要求,他問道“聽懂了嗎”
    喬遲看著他,微笑點頭。
    見她這樣,楊啟蟄賊心大起,試探著說“我親了。”
    “我親了,我真
    親了”
    “我親過來了”
    他越靠越近。
    她沒有躲,他順利的吻上了她的唇角
    被玉腰奴喚醒的時候,楊啟蟄的臉上還帶著恍惚的笑意。
    聽到喬遲是個女人這個消息時,他甚至懷疑自己仍在夢中,可還來不及高興,探子就告訴他,她重病垂死。
    重病垂死
    這兩個詞無論怎樣都無法和喬遲聯係上,饒是如此,楊啟蟄依然心中慌亂。他令人快速備馬,帶著一小批部下啟程趕往大奉盛京。
    會遇到陷阱嗎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倘若不去見她,他一輩子都會過不去。
    一行人在夜色中縱馬疾行,即將趕到萬象國與大奉的交界時,又有一個探子趕回,稟告他喬遲已死。
    楊啟蟄愣了很久,大罵道“胡說八道縱使我死了她也不會死”
    喬遲神通廣大、通天徹地,怎麽會說死就死呢
    他不信,一點都不信,一定是消息有誤
    “國師大人,這是赤燕暗部密信,情況屬實,千真萬確。”探子回稟道。
    楊啟蟄下了馬,顫著手接過探子呈上來的密信,快速展開一看,那上麵隻有四個字喬遲身死。
    耳畔的風好像停了下來,天地之間一片寂靜,靜得可怕。
    他望向遠方,遠山綿延無盡,一條大江平靜地流淌,倒映著破碎的月亮。
    密信從他手中脫離,飄飄揚揚,飛落大江。
    他以為他原諒了一切,原諒了殺父之仇,原諒了滅國之恨,一切就能重新來過。他以為她和他雖然相隔萬裏,但隻要他持之以恒的吸引她的注意,他們最後總會在一起。
    他什麽都不在意,她是男是女不在意,他在上麵下麵都可以商量。
    他什麽都可以妥協,她卻要這樣折磨他,折磨他一輩子
    “把你藏到沒人找到的地方。”
    “隻有你我的跳月禮,重複三萬六千場。”
    “朝朝暮暮,與我相愛”
    耳畔響起她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像海浪一樣將他包圍。
    他渾身無力,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玉腰奴適時扶住他,讓他得以坐在地上。
    他委頓在地,渾身大汗淋漓。良久,他指著自己的心口,疼得上氣不接下氣,“這裏,好疼,特別疼。給我拿刀來,把它剜了,以後再也不要了。”
    接著,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他哽咽道“我恨喬遲,我恨她。”
    “我永遠恨她”
    此時的大蕃,處處梨花盛開。
    大蕃國母握著金簪,在殿門口巨大古老的梨花樹下,望著大奉的方向兀自出神。
    自古以來,掌權者總喜歡稱孤道寡,大蕃王庭也有這個習俗。她有時也會自稱孤家,可卻從未在內心深處覺得自己孤獨。
    身邊,有
    阿斯爾,遠方,還有喬遲。
    她等著喬遲踐行承諾,在她足夠強大時,就做她的掌心紅痣、鬢上金簪。
    她好傻,都等了喬遲那麽多年,怎麽會還不明白,喬遲就是一個等不到的人。等來等去,隻等到她的死訊
    原來她是一個女人,怪不得怎麽也不敢娶她。
    可她不在意她會為她保守秘密,她會把她護在羽翼下,讓她安心做她的駙馬。
    作為大奉嫡長公主,她本可以得到一切,這一切裏,也包括喬遲。如果能重來一世,權勢,喬遲,她都敢要,她也都能要得到
    可世上,怎會有那麽多如果呢
    她很想她。
    真的,真的很想她
    一滴淚落下,重重砸在金簪之上,濺開四散的水珠。
    阿斯爾走上前來,為應念安披上一件鬥篷,“你脫不了身,我替你去看她。”
    “看她又有什麽用”應念安落寞的摸著金簪。
    聞言,阿斯爾的藍眸裏浮現出一絲悵然和執拗,“我不信她會死,除非親眼看到屍體。”
    梨花盛開的時節,大蕃使節再一次趕赴大奉。
    與此同時,漠北仍在飄雪。
    執思義大帳中盤著腿,正在吃烤羊肉。
    拜大奉那個挑剔的“爹”所賜,他現在像個真正的朔狼貴族,吃得慢條斯理、從容不迫,再也不像兩年前一樣野狗似的上嘴啃。
    烤羊肉,還是香的,隻是當他聽到那個消息時,卻突然沒了胃口。剩下的肉,怎麽也吃不下。
    他的阿娘是阿爹擄來的漢女,生下他以後沒幾年就去世了。他還隱約記得,她在世時待他不是很好,對他動輒打罵。
    他明白阿娘憎惡阿爹,可就這樣被生下來,他也沒有選擇。阿娘死後,他沒人管束,整日睡在羊群牛群裏,還被人罵成是雜種。
    阿爹的兒子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他是其中最黯淡的一顆。阿爹有他沒他都一樣,就像他有阿爹沒阿爹都差不多。
    他的一切,都是喬遲教的。
    喬遲殺了他阿爹,又補給他一個爹。
    這個新的爹比親爹還好,好到他執思義就是願意給他扮兒子扮狗。
    他知道喬遲看他的眼神像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他也知道自己多半頂替了他某個故人的角色,但他一點也不在乎。
    他隻想把漠北平定,然後把喬遲接過來,表麵上是盡孝,實際上讓他當自己的男婆娘,然後他再娶很多女婆娘,這樣就又有婆娘,又有兒子,還有爹。
    隻是,喬遲沒有等到那一天。
    原來她是個女人,這真是好消息可惜她死了,就這樣就死了
    端起金碗,執思義將碗中馬奶酒緩緩傾倒在地上。
    朔狼部的男人,從不掉眼淚。他紅著眼深吸一口氣,將金碗狠狠摔在地上。
    “集結今晚咱們給執思慶一個教訓”
    朔狼王,是時候給他當當了
    。
    喬遲在地下,也會誇他是個出息的好兒子。
    本作者顛勺大師提醒您淮陰侯她準備發癲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
    大奉,盛京,淮陰侯府。
    喬懷和柳嫿戴著白帕,往銅盆中燒著紙錢。
    紙錢的灰被風撩起,最後像灰色的雪一樣,紛紛揚揚,從空中落下。
    倚靠著圍牆的祿存見狀,伸出手,接住好幾片紙錢的灰燼。他悵然的觀察它們許久,輕輕一吹,一陣微風路過,將這些細碎的灰燼悉數卷走。
    輕柔的微風一路往前,掠過淮陰侯府,途經李府。
    李維儀正坐在書房窗下,奮筆疾書寫著什麽,風吹動她的手稿,吹到最後一篇,那上麵寫著四個字古文集注。這就是後世科舉的參考書目之一,它的攥寫者最初隻是為了讓功底薄弱的女考生有參考書可依。
    完成今日的攥寫,李維儀活動了一下手指,取出自己的私章,將它印在手稿的末尾。私章上隻有兩個字知予。
    微風繼續往前掠去,經過城西的杜府。
    杜修澤在院中書案前展開一幅畫,畫上之人蕭蕭肅肅,眉目疏離。他用手撫上畫中人的眉眼,神色黯然。
    微風逐漸消散,風中灰燼即將落地之際,被一陣有力的驟風裹起,拋向天際,吹往遙遠的西北駱城。
    駱城喬氏商局,喬容和孫箐箐接手了河間盧氏的生意,每日忙得熱火朝天。黃金、白銀、絲綢、寶石,源源不斷的賺進喬家的庫房,無盡的財富掌控在兩個妙齡的圓臉女子手中。
    商局賬房中,喬容與孫箐箐正在興高采烈的對賬,突然有人闖進來告稟了什麽。兩人一時愣神,片刻後,箐箐大哭出聲
    驟風往東吹去,一路經過無數田野、村莊、城鎮。
    這陣風所到之處,散落天涯的鬼麵軍們如有所感的停下手裏的活計,抬起頭,望天上看去。
    江郡的菜市,劉芳正利落的宰著豬大骨,突然覺得心裏空空的,忍不住抬頭往頭頂看了一眼。什麽都沒有
    不知為何,她又想到將軍。
    明年又可以見到將軍了,城門前約好的,說好明年大家一起再聚。
    想到這裏,她心裏一定,繼續幹起手裏的活。
    從白天到夜晚,夜深之時,這陣風刮到了四鎮十八州
    邊鎮軍營中燃起了篝火。篝火前,喬銘頂著一頭束得亂糟糟的頭發,摟著胡不思,彈唱著一首北調曲子。琴聲婉轉,歌聲悠揚。
    一曲完畢,圍在篝火周圍的將士們爆發出鼓掌和歡呼聲。
    “怎麽樣,厲害吧”喬銘得意的昂著頭,“大哥教我的,我彈的不算什麽,我大哥彈得那才叫好”
    “三句話不離喬將軍,臭小子,你連吃飯都是喬將軍教的”有將士笑著損他。
    “你怎麽知道,我大哥真教過我夾菜。”喬銘憨笑道。
    “好好,再來,再來”
    “再來一曲,再來一曲”
    將士們開始拍著手起哄。
    “那就再來。”喬銘羞赧的舔了舔嘴唇,剛將手搭上琴弦,就有人闖進人群,大聲對他說了句什麽。
    頃刻間,喬銘臉上血色全無。
    他倉惶地站起身,拔腿就跑,任由胡不思掉在地上。
    所有人麵色齊齊一變,追著他,都一齊湧去了將軍營帳,很快,營帳裏麵傳來了喬銘的哭聲。
    風中的灰燼落到了篝火旁的胡不思之上,火光閃爍間,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斜抱胡不思彈唱的場景恍惚浮現。
    “不用問田園,十載歸來故舊歡。一笑從知春有意,籬邊,三兩餘花向我妍”
    瀟灑的歌聲,隱隱與千裏之外,盛京安樂坊小酒館中,錢成良、庾向風五人的笛聲與塤聲相合。
    在這個世間,沒有一個人擁有過她,但每個人的回憶,林林總總,拚湊成近乎完整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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