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8 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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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到了,羅蘭。”
    伊妮德揉揉眼睛說道。
    費南德斯從前方的馬車上下來,腳跟砸在地上,擴散開一環又一環的白線:
    羅蘭也看清楚了自己正右側的店鋪。
    門頭上斜挎著一張厚棕木板,四個角磨的沒尖兒;牆麵漆著湖綠色的皮,木門同樣發棕,兩根銅把手,雙開;二樓有個小陽台,用黑漆漆了細欄杆,拱形木窗關的不太嚴實,從裏麵漏出絲絲燈光。
    「草藥鋪」
    招牌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用兩個鑿子敲出來後,再塗了層黑漆,用火燒一遍。
    已經掉的差不多了。
    “我本來想讓你到旅館住一晚。但我想,夜晚或許會比白天更合適。”伊妮德邊扶羅蘭下車,仰頭望了望二層那盞未滅的燈,“我會陪你一起,羅蘭。”
    羅蘭接過手杖。
    費南德斯越過兩人,上前重重拍門。
    咚——咚——!!
    灰塵撲簌簌往下落,自不遠處的小巷裏傳出幾聲犬吠。
    “你想把這扇門拆了麽,費南德斯。”
    伊妮德瞪了他一眼。
    方臉教士回頭朝伊妮德鞠了一躬,喪著臉,轉身屈起手指,又‘輕輕’碰了兩下門板。
    羅蘭聽見有人在下樓。
    腳步很急,到了一層,腳底板就沒離開過地。
    他是一路蹭過來的。
    “我他媽說了!要讓我知道哪個小混蛋再敢夜裏沒事碰我的門——”
    底氣很足的男性。
    費南德斯回過頭看伊妮德,在女人點頭準許後,他才對著門沉聲開口:
    “教會——”
    “我他媽還是女王呢!小雜種,你今天——”
    嘎吱。
    開門的是個老人。
    門外的是個教士。
    街上頓時安靜無比。
    羅蘭注意到,周圍有幾家屋子,迅速把燈熄滅了。
    普休·柯林斯和費南德斯大眼瞪大眼,兩個人都有點發愣:這時,羅蘭才有空觀察他的相貌。
    他比他哥哥,泰利斯·柯林斯要老上不少。
    一樣的藍眼睛,棕發,特別是那根細長的鷹鉤鼻和他哥哥一模一樣。
    兩個人的麵部骨骼也如出一轍的發達。
    他駝著背,胡子和頭發亂糟糟的,每一團似乎都有自己的打算。在彎彎曲曲的棕色胡須裏,還繞一些綠色的植物根莖碎。
    渾身散發著一股令人不大舒適的草藥味。
    “哦。”
    幾秒前還罵人的老東西,在看到費南德斯——特別看見他胸口那枚掛墜後,臉色瞬間有了變化。
    “夜安,教士閣下!哎呀!我就說今天早上有根山毛櫸枝子掉在門口,原來好運氣都留到晚上了!”
    他使勁兒搓臉,企圖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一些:
    “我是普休·柯林斯,閣下,請問能為您做點什麽?藥水?還是花種?”
    他的視線越過費南德斯,在羅蘭臉上停留了片刻,迅速挪到伊妮德的身上。
    “聖父在上!這是多麽優雅漂亮且尊貴的女士!”
    伊妮德倒是沒像對艾布納一樣對他,牽著羅蘭微微頷首,上前。
    “這是羅蘭。”
    他給老人介紹:“羅蘭·柯林斯,你哥哥的小兒子。”
    簡單直白。
    然後…
    沒了。
    普休一愣低頭盯著羅蘭那雙稍顯困倦的貓眼看了又看,嘴角微微抽動。
    “…咳,女士,您,您是否——”
    伊妮德皺了下眉,耐著性子解釋:“我們查證過,羅蘭的確是泰利斯·柯林斯的小兒子。”
    “他的大兒子出了交通事故,死在了碎石堆裏;結果沒過多久,你哥哥年老昏聵,發瘋點燃了房子,仆人、管家和他自己都沒能逃出來——在他們剛剛找回羅蘭的當口,就這麽丟下這可憐的孩子…”
    反正解釋就是這個解釋。
    “哦…”
    老柯林斯‘哦’了一聲,那雙有了褐斑、不再發亮的藍眼球打量起羅蘭來。
    羅蘭緊了緊手裏的拐杖,但仍強迫自己昂首挺胸,想在這位叔叔麵前表現得好一點。
    “哦…”
    他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臉色也變得有些複雜。
    “…泰利斯的小兒子,嘖,我哥哥。”
    老普休哢嚓哢嚓撓了幾下後腦勺,看看伊妮德,又看看板著臉的費南德斯——以及馬車上下來的一群黑衣教士們。
    “我、我我確實,確實不知道他有個——”
    “我們不是來審訊你,柯林斯先生。”伊妮德溫和說道,語中隱含著某種期盼:“你是羅蘭唯一的親人,該撫養他。我們隻是配合治安所,順道將他帶過來而已。”
    “告訴我你的決定。”
    “如果你不願意,教會將收養他。”
    決定?
    什麽決定?
    我還能不撫養他?
    在你們這麽多人盯著我的時候?
    老柯林斯蠕了幾下唇,深深望著羅蘭於深夜中依然燦爛的蜜金色雙眸。
    他們家可都是藍眼睛。
    “好…好吧,女士,我,我想我…對!對了!我想我應該能看出來了!您瞧瞧,至少他的鼻子就像我哥哥,也像我——活脫是柯林斯家的人吧?”
    “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伊妮德盯著他那根向下彎曲的鷹鉤鼻看了幾秒,又側頭看羅蘭那根筆直如劍,鼻頭微微上翹的。
    嗯…
    「柯林斯家的第二個瞎子。」
    白字出現的很及時。
    羅蘭想笑。
    他總感覺伊妮德在欺負一個準備睡覺的老頭。
    “來吧,孩子,我給你弄點熱湯——嗯,我猜伱大概吃了?哈哈,跟著諸位,絕對肚腸滿足!”
    他繼續擠他那張哭笑不得的臉,摟著羅蘭,將他往房間裏帶。
    這時,伊妮德看向費南德斯。
    男教士從內兜裏抽出一個鼓囊囊的信封,攔住老人。
    “這是柯林斯家剩餘的動產,不動產除了那棟損毀的宅子,其他都被您哥哥變賣了。”
    “如果有任何疑義,到福克郡治安所去。明白嗎?繼承方麵的事,我想以您的年齡,應該很熟悉了吧?”
    “我們可不負責這些破事兒。”
    普休·柯林斯鬆開羅蘭,雙手接過信封邊點頭邊稱是,說怎麽能麻煩這幾位大人雲雲。
    “我過兩天再來看你,帶你去教會,羅蘭。”
    伊妮德抬起手,掃了掃羅蘭的黑發,雙指並攏,在他額前畫了個符號。
    “請替我照顧好這孩子,柯林斯先生。”
    “那您可小瞧我了,我不僅能給他養的白——”
    砰。
    門關上了。
    “…白胖胖。”
    老普休捏著信封,繃著臉,一瘸一拐往房側跨了幾步,小心翼翼地推開窗:
    等幾輛馬車消失在夜色中,馬蹄與車輪聲也遠去後,才大大鬆了一口氣,吧唧著嘴,拉了條矮背椅坐下。
    看著羅蘭。
    至少有一分鍾沒說話。
    “行吧。”
    他幹巴巴地嘟囔:“行吧,你是我哥哥的兒子…我可從沒聽說過…”
    “先生,”羅蘭握著手杖,在無聲的夜裏輕語:“在他找上我前,我也從沒聽說過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