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167 丟大人

字數:4492   加入書籤

A+A-


    “出發個屁。”
    天氣晴朗的日子,本該有個好心情來著。
    尤其是受過良好教育,道德品質與教養都絕對高於常人的‘貝內文托之子’——可她仍沒忍住說了髒話。
    像個潑婦一樣指著羅蘭,氣得指頭和指揮棒一樣。
    羅蘭憂心忡忡:“西奧多,她是不是生病了。”
    “我認為是氣的,柯林斯先生。比如說,有人邀約她前往某個地方,到了車站卻發現忘記買車票…我是說比如。”
    不用比如。
    羅蘭就是忘了——
    “至少我沒有忘記買自己的。”
    還在狡辯!
    魯伯特恨不得把他那張永遠有道理的嘴縫上:“如果不是你的女仆!如果不是她!你連自己的都沒有!”
    “…你說的也有道理?”羅蘭蹙眉,轉問哈莉妲:“你怎麽會忘記購買薩克雷先生和露露小姐的車票?”
    現在指責女仆?
    可真不是個好人。
    魯伯特快要氣死了——因為太丟臉!
    實在太丟臉了!!
    她原本打扮的漂亮可人,攙扶著西奧多,同羅蘭和她的女仆一起走進站台:他們…毫無疑問是她,她本人,她本人的臉蛋兒、裝扮、受人注目的氣質從站口到站台,一路吸引著旅客們的目光。
    無論男人還是女人的,都讓魯伯特·貝內文托感到快樂。
    她受人矚目,且還總能聽見路過時傳來的碎語——稱讚她優雅漂亮的。
    多麽美好的一天,是不是?
    她還馬上就要踏上隆隆作響的蒸汽車,到很遠的地方體驗一次下等人的生活…
    沒準是個有意思的冒險。
    至少比倫敦狹窄的房間要強?
    原本美好。
    原本。
    直到她(自認為)在萬眾矚目下,理正圓帽,依照老師教導的將下巴移動到標準尺度,步幅輕快地到檢票員麵前,微微屈膝,頷首,講出‘日安,先生’後…
    她看著那張生滿老繭的掌心開始發愣。
    從那粗糙的掌心能瞧出來檢票員窮苦困難的生活,也能瞧出他也許有個悲慘不安的童年。
    當他嚼著摻了砂礫與牆粉的麵包一天天長大,步入青年,恐怕又要遭遇個大難:
    災難一樣的情感。
    必定愛上個貴族小姐,貴族小姐也愛上了他。他們總相約在不經意的、某個目的地的必經之路上,潦草依偎上幾分鍾,相互用呼吸煨暖彼此深凍的心兒…
    遺憾啊。
    這樣的故事總有個遺憾的結尾。
    他們被拆散了。因為世俗,因為各式各樣的不讚同,因為或許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因為——再然後,這檢票員先生手掌上的老繭就越來越多了。
    他開始出賣自己的力氣,恨不得每天往死裏熬自己,熬得稀爛。
    他這段痛苦的人生將持續多久呢?
    持續到一個真正幫忙的人出現,他的上司,一個介紹他來做蒸汽車檢票員的貴人…
    浪漫的魯伯特小姐思維渙散,她能從這生滿老繭的手掌中看出各式各樣的故事,各式各樣的片段…
    唯獨看不出一張車票。
    車票。
    車票呢?!
    “您也安,女士。勞煩您。”
    檢票員也朝她行禮,見多識廣的年輕人還算仿的像模像樣——可現在不是挑毛病的時候。
    魯伯特急壞了。
    她幾根手指扣著摩挲衣袖,視線不停往另一邊瞥,到人群中去找西奧多和羅蘭。
    短時間哪裏找得到呢?她又不是身經百戰的花街客。
    慌神時間一久,即便身後旅客不講話,檢票員也耐不住了。
    他那張可憐的、該被女人抱在懷裏憐惜的、受過苦難的臉,很快在魯伯特眼中變得和許多窮人的麵龐一樣,變得麵目可憎起來。
    他撕開了‘偽裝’,唾液中無疑伴隨著股濃鬱的市儈氣味。
    教人難受的臭氣。
    她怎麽會想象這人有個痛苦的過去?
    他一定從小就是混混,在街上欺負人,欺負貓狗,欺負沿街叫賣的販子。
    他恨不得將自己周圍能欺負的人欺負個遍,等捉到個好機會,立馬用拳頭和陰謀頂替,竄到了這個檢票員的崗位上——這身衣服的背裏,沒準都是無辜者的鮮血…
    “車票,女士。”
    這話更加印證了魯伯特對他的‘看法’:這人以往絕對是個混混。
    誰把他放到檢票員的位置上?
    一旦嚇壞了少出門的女孩,或誰家的少爺,誰來負這個責任?
    魯伯特張了張嘴,檢票員見狀,立刻懂事地停了下來,作勢專注傾聽對方接下來的話:
    魯伯特無話可說。
    她隻能假裝摸了摸腰兩側的豎兜,幾根指頭並攏,用指尖拍了拍胸前兜,又摸了摸褲兜。
    裝作一臉驚訝:
    “萬物之父!我也許將那紅紅的小調皮忘在書桌上了!憊懶的瑪麗!她竟沒有提醒我!也沒有給我安排好!恩者啊,我也許要錯過這列車了——”
    她依戲劇本子中,照著表演者們的輪廓仿著,不僅希望能唬過檢票員,更多的是她身後那條長長的隊列:一道道燙人的視線正翻起帽簷,盯著她的後腦勺看個沒完。
    她怎麽能沒有車票呢?
    得找個‘合理’的解釋——合理的解釋就是,仆人有了差錯,讓一貫信任她的主人出了醜。
    這是魯伯特·貝內文托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她輕手輕腳翻找著,摘下一隻灰手套。
    等到做足功夫,才朝那檢票員露出個失措中依然維持得體的標準笑容:“…看來一定是我的仆人出了差錯,先生。更令我失望的是,這並不是第一次,我得好好教訓教訓她了…我明明叮囑過她,要她把那張紅色的小紙條裝進我的大衣兜裏…”
    她自認行為舉止得體,一位常年浸泡在上流社會的姑娘本就該帶著有餘的禮節和稍顯局促的腔調——她不常接觸下等人,不常一個人麵對檢票員。
    魯伯特認為自己的表演與她這張臉蛋兒一樣完美無瑕。
    可令她疑惑的是,身後的隊列並沒有旅客為她出聲講話,或風趣地開幾個玩笑,安撫一名淑女焦慮局促的心——
    沒有。
    不僅沒有,接下來。
    她聽見了這輩子最令她無地自容的一句話。
    “這位…小姐…”
    檢票員故作難色地哈著腰看了眼魯伯特,略作停頓。
    “車票從上個月就換新樣式了…”
    在魯伯特不好的預感中,他平靜說道:
    “票是藍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