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造物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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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
    並非刺目欲盲的爆發,而是一種溫吞卻無可抗拒的彌漫。
    它自那裂開的道果內部流淌而出,初時如溪,旋即成河,終化作浩瀚無邊的光之海洋,無聲地席卷過萬象乾坤的每一寸角落。這光不灼熱,不清冷,它穿透山岩,漫過深海,撫過星辰,浸潤著一切有形與無形之物。
    孟浩立於光海中央。
    他看見女帝那件由星河編織的戰甲,片片剝落,並非崩毀,而是如冰融於水,分解為最本源的星辰精粹,匯入光流。她驚怒的麵容尚未凝固,其身影便已淡化,仿佛一幅被水浸染的墨畫,最終隻留下一聲複雜的、摻雜著恍然與不甘的歎息,嫋嫋散盡。
    古佛周身繚繞的涅盤劫火,那足以焚滅大千的恐怖威能,在觸及光輝的刹那,竟變得溫順如綢,火焰不再跳躍,而是平鋪開來,化為無數枚流淌著智慧與寂滅意蘊的金色符文,鑲嵌進正在重組的天地法則之中。他低誦一聲佛號,蓮台與佛身一同化為澄澈的光,融入背景。
    那騎乘混沌巨鯨的老者,試圖以時間權杖定住這劇變的洪流,可權杖揮出的時間漣漪卻如同撞上了亙古不變的岸礁,非但未能阻滯分毫,反而自身被光同化,那頭猙獰的混沌巨鯨發出一聲悠長的、仿佛解脫般的嗡鳴,龐大的身軀消散,化作滋養新生道域的一股磅礴元氣。老者默然,垂首,身影如沙塵般坍塌,歸於光海。
    三位縱橫鴻蒙的古老存在,竟在這新生的光輝裏,無聲無息地被“化解”,成為了道域誕生的基石與養料。
    孟浩感到手中的混沌戰斧在嗡鳴,並非恐懼,而是一種奇異的共鳴。斧身上那些代表混沌與殺戮的紋路正在光澤下變得柔和,一種他從未感受過的、生機勃勃的力量正通過斧柄傳入他的體內,與他胸口的因果傷痕交織。
    那傷痕依舊存在,卻不再劇痛,反而傳來陣陣清涼與麻癢,仿佛有無數細微的生命在傷口處蠕動、修複、乃至……重塑。他低頭,看見滲出的鮮血不再化作黑霧,而是閃爍著淡淡的金輝,滴落光海,便生出一株株晶瑩的靈草虛影,旋即又隱沒。
    “引路人……”孟浩回味著昊天最後的話語。他環顧四周,光流奔湧,萬象更迭。
    巍峨的山脈在自行移動,並非地動山搖的毀滅,而是如默契的舞者,調整著姿態,尋找到在新法則下最和諧的位置。山石紋理變得更加深邃,蘊藏著此前未曾有過的道韻。
    浩瀚的海洋在擴展,海水變得愈加澄澈,深處有點點靈光誕生,那是水之精魄在歡呼新生。枯死的古木抽發新芽,那嫩綠的光芒強烈得如同 iniature 的星辰。星辰排列成新的陣列,星光交織,不再是冰冷的光點,而像是一隻隻注視著新世界的、充滿好奇的眼睛。
    法則在重組,天地在吟唱。
    這不是毀滅後的重建,而是一場盛大而精確的“蛻變”。舊的一切並未消失,而是被納入了更宏大、更和諧、更富有生命力的係統之中。昊天以自身為引,以萬靈願力為柴,點燃的道火,鍛造出的是一個真正“活”過來的世界。
    孟浩感到自己與這個新生的世界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聯係。他不再是外來者,不再是破壞者。混沌戰斧最終脫手,並非丟棄,而是它自行飛起,懸於光海之上,斧刃向下,滴落的光輝之血化作綿綿細雨,滋潤著下方幹涸的河床與焦土。它成了這場蛻變儀式的一部分,一件鎮器。
    他緩緩閉上眼睛,張開雙臂。
    光海溫柔地包裹了他。無數細微的聲音、意念、景象湧入他的感知——那株小草枯萎前的祝福,那老龜吟唱的歌謠,那嬰兒無邪的微笑,還有更多更多,億萬生靈在最關鍵時刻的選擇與祈盼,此刻都清晰可聞。
    它們構成了這個世界新的“底噪”,生命的底噪。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光輝已漸漸沉澱。世界煥然一新,天空是更純粹的蔚藍,蘊含著靈性的雲霞舒卷。大地遼闊,山川秀美,河流如脈搏般搏動生機。空氣中彌漫著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靈之氣,吸一口,便覺神魂都被洗滌。
    一切狂暴、爭鬥、殺伐的痕跡似乎都被撫平,隻剩下浩瀚的寧靜與蓬勃的潛力。
    他站在一片新生的草原上,足下是柔軟而堅韌的青草,草葉上還掛著晶瑩的光之露珠。遠處,一座全新的、線條柔和的山脈蜿蜒起伏。
    孟浩沉默地站立了許久。
    然後,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皮膚下似有微光流轉,那是新世界認可他的印記。胸口的傷痕已然愈合,隻留下一道淡金色的、類似樹枝狀的微妙紋路。
    他抬起頭,目光仿佛能穿透新生的蒼穹,看到更遙遠的、未知的鴻蒙。
    昊天的局,他懂了。所謂的祭品,並非殺戮,而是歸流。舊時代的強大個體,其力量被分解、吸收,成為了新時代穩固的根基。而他,孟浩,這個斬下分身,點燃導火索的“變量”,卻被保留了下來。
    他不是祭品。
    他是見證者。
    亦是……講述者。
    風吹過草原,掀起綠色的波浪,帶來遠山的花香與新河的水汽。
    孟浩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沉澱後的力量,在這新生的天地間緩緩蕩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世界,它的名字叫……萬象。”
    風過新生的草原,攜著靈露與泥土的氣息,也帶來了遠方的聲響。
    孟浩的故事剛剛啟唇,那聲“萬象”的餘韻尚在空氣中震顫,便被另一種更加尖銳、更加迫近的現實之音打斷。
    不是道音轟鳴,不是法則吟唱,而是金鐵交擊、靈力爆裂以及……壓抑的慘呼。
    聲音來自草原盡頭,那片剛剛隆起、尚未來得及命名的新生山脈之後。
    孟浩眉頭微蹙。新生的道域,萬象乾坤升維後的世界,理應祥和,孕育生機。這爭鬥之聲,顯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時宜。仿佛一幅絕美的水墨畫上,被突兀地潑灑了一滴濃墨。
    他一步踏出,身形並未如以往那般撕裂空間,而是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風中,融入了腳下青草搖曳的節奏,融入了這片天地本身的流動。新世界對他毫無排斥,反而殷勤地將遠方的景象送入他的感知。
    山脈另一側,並非祥和圖卷。
    一片本該靈秀的山穀,此刻狼藉遍地。新生的靈木折斷,焦黑的痕跡纏繞著殘留的枝幹,那是火係術法粗暴掠過留下的傷疤。地麵坑窪,水窪裏蕩漾的不是清泉,而是混雜著泥汙與一絲暗紅的血水。
    五名身著統一青灰色道袍的修士,正圍住兩人。
    那五人修為皆在苦海境中期上下,出手狠辣,配合默契,顯然訓練有素。為首的是個三角眼修士,手持一柄赤紅羽扇,每次揮動,便卷起灼熱狂風,逼得被圍困者連連後退。
    被圍困的是一對年輕男女,看衣著並非大宗弟子,男子手持一柄已然開裂的青鋼長劍,女子則不斷掐訣,撐起一層搖搖欲墜的水藍色光幕,勉強抵禦著攻擊。兩人皆已帶傷,男子嘴角溢血,女子臉色蒼白,眼神中充滿了絕望與憤怒。
    “趙師兄!這株三葉蘊靈草是我兄妹二人先發現,苦苦守候三日才等它成熟!你們……你們怎能強搶?!”那青年嘶聲喊道,聲音因傷勢和憤怒而顫抖。
    那被稱作趙師兄的三角眼修士嗤笑一聲,羽扇再揮,火風更盛,將那水藍光幕灼得滋滋作響,眼看就要破碎。 “王錚,你這窮酸散修也配談先來後到?”趙師兄語帶譏諷,“靈草有德者居之!這萬象界新生,遍地是寶,豈是你們這等廢物能覬覦的?識相的,留下蘊靈草,自斷一臂,滾出這片山穀,否則……”
    他眼中凶光一閃,未盡之言,殺氣凜然。
    身旁另一個矮胖修士獰笑附和:“趙師兄說得對!這片山穀,我們‘青冥宗’看上了!你們這些散修,不過是蝗蟲,也敢與我們爭食?”
    “青冥宗……”那名叫王錚的青年麵露慘然。那是附近區域一個新崛起的宗門,仗著有幾位泉眼境長老坐鎮,門下弟子行事越發霸道。在這新生界域,無舊律約束,弱肉強食的法則似乎變得更加赤裸。
    女子咬牙,聲音帶著哭腔:“哥……給他們吧……”
    “不行!”王錚目眥欲裂,“這是給娘治傷的希望!拚了命也不能讓!”
    “找死!”趙師兄失去耐心,羽扇猛地一合,化作一道赤紅尖錐,凝聚全身靈力,便要徹底洞穿那已是強弩之末的光幕。
    王錚絕望地閉上的眼睛。
    然而,預想中的衝擊並未到來。
    一聲輕咦,伴隨著一陣混亂的驚呼和悶響傳入耳中。
    王錚猛地睜眼,隻見那趙師兄保持著前刺的姿勢僵在原地,臉漲得通紅,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扼住了喉嚨,他手中的赤紅羽扇尖錐,距離自己的光幕僅有三寸,卻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其餘四名青冥宗弟子,更是東倒西歪地摔在地上,一個個狼狽不堪,仿佛被一股無法抗拒的柔和力量輕輕推開了。
    而在他們兄妹與青冥宗弟子之間,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一個黑衣青年,身形挺拔,氣息平凡得像山穀裏的一塊石頭,一株草。他背對著王錚兄妹,麵朝那趙師兄,隻是靜靜地站著。
    “誰?!誰敢管我青冥宗的閑事!”趙師兄艱難地擠出聲音,眼中充滿了驚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他完全沒看清對方是如何出現的,更無法理解自己為何動彈不得。
    孟浩沒有回頭,目光平淡地掃過趙師兄那張因窒息而扭曲的臉,又看了看地上那株被爭奪的、散發著柔和光暈的三葉靈草。
    “新生的世界,”孟浩開口,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山穀間的風聲與喘息聲,“第一縷生機,不該用來滋養貪婪和殺戮。”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那矮胖弟子掙紮著爬起來,色厲內荏地喝道,“我們乃是青冥宗內門弟子!我宗長老就在左近!你……”
    話未說完,孟浩輕輕抬眸,看了他一眼。
    矮胖弟子如遭重擊,後麵的話生生噎了回去,雙腿一軟,噗通一聲又坐倒在地,冷汗瞬間濕透衣背。那一眼,仿佛蘊藏著整片星空的重量,讓他神魂都在顫抖。
    “青冥宗?”孟浩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語氣裏聽不出喜怒,“沒聽過。”
    他伸出手指,對著那僵直的趙師兄輕輕一彈。
    趙師兄頓時覺得周身禁錮消失,巨大的力量推得他踉蹌後退十幾步,一屁股跌坐在地,手中的赤紅羽扇光華暗淡,靈性大損。他驚恐地看著孟浩,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滾。”孟浩隻吐出一個字。
    那五名青冥宗弟子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狼狽不堪地逃向山穀出口,連頭都不敢回。
    山穀內恢複了寂靜,隻剩下風吹過焦木的細微嗚咽,以及王錚兄妹粗重的呼吸聲。
    王錚愣愣地看著孟浩的背影,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還是那女子先反應過來,拉著兄長連忙躬身行禮:“多……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孟浩緩緩轉身,目光落在兩人身上。他的眼神深邃,王錚隻覺得對方一眼看來,自己仿佛裏裏外外都被看透了,卻奇異地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反而有一種安心感。
    “前……前輩……”王錚有些結巴,連忙將地上那株三葉蘊靈草小心采下,雙手奉上,“此草……請前輩收下。”
    孟浩看了一眼那靈草,微微搖頭:“此物於你更有用。”
    他頓了頓,問道:“你們剛才說,這新生界域,叫萬象界?”
    王錚連忙點頭:“是,大家都是這麽傳的。據說天地劇變之後,世界升格,萬物更新,就有了這個名字。隻是……隻是這地方雖然靈氣充沛,天材地寶眾多,但沒了舊日規矩,各大宗門、家族勢力都在瘋狂圈地奪寶,像我們這樣的散修,日子反而……更難了。”
    他語氣中帶著苦澀。世界新生了,但弱肉強食的法則,似乎比舊時代更加殘酷。
    孟浩沉默了片刻。昊天以自身和萬靈願力點燃新紀元,所求的眾生共願之道域,開局似乎並未走向預期的祥和。
    有光的地方,影子總會隨之而來。
    新的法則,新的秩序,尚未建立。而舊的貪婪與暴力,已迫不及待地在新土壤上滋生。
    他抬眼,望向山穀之外,目光似乎穿透重重山巒,看到了更廣闊、也更紛亂的萬象界。
    “前輩……”女子怯生生地開口,“您……您是要離開嗎?”
    孟浩收回目光,看向這對劫後餘生的兄妹,忽然問道:“從此地往東,是何去處?”
    王錚忙指了一個方向:“往東三百裏,聽說有一座新起的‘迎仙城’,是三洲修士匯聚之地,消息靈通,但也……龍蛇混雜。”
    孟浩點了點頭。
    他沒有再多言,一步邁出,人已在了山穀之外,再一步,身影便融入天地之氣,消失不見。
    王錚兄妹怔怔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久久無言。
    “哥……這位前輩,好厲害……”女子喃喃道。
    王錚重重點頭,緊緊攥住了手中的蘊靈草,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快,我們趕緊離開這裏,娘的傷有救了!”
    而此刻,已遠在百裏之外的孟浩,正立於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之巔,俯瞰著下方那片逐漸映入眼簾的、由無數新建屋舍、帳篷以及流動人流構成的巨大聚集地——迎仙城。
    城池上空,各色遁光往來飛掠,氣息雜亂而強大。隱隱間,能感受到無數或明或暗的神念交織碰撞,有試探,有警惕,有貪婪。
    新城熙攘,萬象初生。
    亦如混沌未鑿,善惡交織,機遇與危險並存。
    孟浩的眼神平靜無波。
    他一步步向著山下那座喧囂的城池走去。
    迎仙城匍匐在新生的大地上,像一頭貪婪而忙碌的巨獸,吞吐著四麵八方湧來的人流。
    沒有城牆,隻有雜亂無章向外蔓延的帳篷、簡陋木屋、以及少數幾棟勉強稱得上“建築”的石樓。空氣中混雜著塵土、靈草藥味、妖獸腥氣、還有無數修士身上散出的駁雜靈力波動,渾濁不堪。吆喝聲、討價還價聲、爭執聲、乃至偶爾爆發的短暫鬥法轟鳴,交織成一片混亂的喧囂。
    孟浩行走在擁擠不堪的主道上,身形如水中遊魚,總能在那摩肩接踵的人潮中找到一絲縫隙,悄然滑過,不沾染半分塵埃。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視著四周。
    路邊隨處可見擺攤的修士,麵前鋪著一張獸皮或粗布,上麵隨意擺放著幾株靈草、幾塊礦石、或是某些妖獸材料,個個眼神警惕又帶著期盼。買家則多是麵色精明,目光銳利,壓低聲音激烈地討價還價。
    “剛從東邊黑風澗挖出來的血紋鐵!隻要五十靈珠!” “放屁!這分明是染色的沉水鐵,十靈珠都嫌多!” “三百年份的紫須參,換一柄入品的水屬性飛劍!” “組隊探索南麵沼澤遺跡,缺一個精通陣法的道友!收獲按出力分配!”
    叫賣聲、爭吵聲不絕於耳。
    更遠處,有幾處區域被明顯的勢力占據。一杆繡著烈焰圖騰的大旗下,幾名身穿赤紅道袍的修士傲然而立,身前攤位上擺放的物品明顯高檔許多,周圍修士雖眼熱,卻少有人敢上前搭訕,隻是遠遠觀望。另一側,一群衣著統一的藍袍修士則圍著一塊巨大的測靈石,似乎在篩選著有資質的散修,語氣居高臨下。
    弱肉強食,資源爭奪。這片新生的土地,並未因世界的升格而變得溫情脈脈,反而將修煉界最赤裸的法則放大到了極致。
    孟浩對攤位上的那些“寶物”並無興趣,他的神識如水銀瀉地般悄然蔓延開去,捕捉著流竄在空氣中的無數信息碎片。
    “……青冥宗那幫雜碎,越來越過分了,城西那片藥穀明明是無主之地,他們居然強行圈占,還敢收保護費!” “噓!小聲點!聽說他們宗主前幾日突破了泉眼境後期,正膨脹著呢……” “媽的,這萬象界就沒個講理的地方嗎?以前各大宗門好歹還要點臉麵……” “講理?拳頭就是理!聽說‘玄月宗’和‘霸刀門’前幾天為了一條新發現的小型靈脈火並了一場,死了十幾個人,最後還不是誰狠誰占著?” “唉,要是城主府能管管就好了……” “城主府?拉倒吧!那‘迎仙閣’裏的幾位,自己撈好處還來不及,哪會管我們這些散修的死活……”
    零碎的抱怨、傳聞、秘辛,如同無數細流,匯入孟浩的感知。他漸漸勾勒出這座迎仙城乃至周邊區域的勢力圖景——無序,混亂,以力為尊,幾個稍大的宗門橫行跋扈,散修艱難求存,而名義上維持秩序的城主府迎仙閣)則形同虛設。
    他走到一處相對空曠的角落,那裏有一個簡陋的茶攤,幾張歪歪扭扭的木桌旁坐滿了神色疲憊的修士。孟浩在一張空著的矮凳上坐下,要了一碗最普通的清心茶。
    茶水渾濁,帶著澀味,隻有微乎其微的靈氣。
    鄰桌幾名散修的談話聲傳入耳中。
    “……所以說,那地方邪門得很!”一個瘦小修士壓低聲音,臉上帶著後怕,“我們小隊三天前進去的,明明看著就是一片普通的古樹林,可一進去就鬼打牆!老王一個泉眼境初期的高手,莫名其妙就被地裏鑽出來的樹根拖走了,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 “真的假的?黑煞林那邊雖然怪事多,但也沒這麽凶吧?”另一人懷疑道。 “千真萬確!”又一人接口,神色凝重,“不止你們隊。這幾天折在那片林子裏的人沒有二十也有十幾了!聽說裏麵不光有詭異的古禁製,還有厲害的妖物守護!但越是這樣,越說明裏麵有寶貝!” “寶貝?也得有命拿啊……” “富貴險中求嘛!聽說‘玄月宗’的大長老都親自帶人去探查了,肯定有好東西!” “玄月宗也去了?那還有我們什麽事……”
    黑煞林?古禁製?妖物?
    孟浩端起茶碗,輕輕呷了一口澀口的茶水。
    就在這時,街道另一端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伴隨著幾聲囂張的呼喝。
    “滾開!都滾開!青冥宗辦事,閑雜人等避讓!”
    人群像被劈開的波浪般向兩側慌忙退避。隻見方才在山穀中被孟浩驚退的那趙師兄,此刻正引著一名麵色陰鷙、身著青色錦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來。那中年男子氣息沉凝,遠超趙師兄等人,赫然是一位泉眼境中期的修士。他目光如鷹隼,冷冷掃視著街道兩側,凡是被他目光掃過的修士,無不低頭噤聲。
    趙師兄則一臉怨毒與得意,目光在人群中飛快搜尋。
    “師叔,就在那邊!那小子肯定還沒走遠!”趙師兄指向茶攤這個方向。
    很快,他的目光鎖定了坐在角落的孟浩。
    “師叔!就是他!”趙師兄尖聲叫道,指著孟浩,“就是這小子打傷我們,還敢辱我青冥宗!”
    那青袍中年目光瞬間落在孟浩身上,冰冷徹骨,帶著泉眼境修士的威壓,毫不客氣地碾壓過去。茶攤周圍的修士頓時感到呼吸一窒,紛紛色變後退,生怕被波及。
    “就是你,動我青冥宗的人?”青袍中年聲音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質問。
    孟浩放下茶碗,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對方。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認為,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黑衣青年要倒大黴了。青冥宗這位執法長老趙坤,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護短。
    趙師兄臉上已經露出了殘忍的笑意。
    然而,孟浩隻是淡淡地看了趙坤一眼,開口道:“你門下弟子強搶靈草,傷人性命,不該管麽?”
    趙坤眉頭一皺,似乎沒想到對方如此平靜,但他對自己修為極為自信,冷哼道:“哼,我青冥宗弟子行事,自有宗門規矩,輪不到外人插手!既然你動了手,那就留下點東西,以儆效尤吧!”
    說罷,他並指如劍,一股淩厲的青色劍氣驟然凝聚,帶著刺骨的寒意,直刺孟浩丹田!竟是要直接廢掉修為!
    周圍響起一片驚呼。
    但下一刻,所有人的驚呼都卡在了喉嚨裏。
    隻見孟浩依舊坐著,隻是伸出兩根手指,在身前輕輕一夾。
    那看似淩厲無匹、足以洞穿金石的青色劍氣,竟被他用兩根手指,穩穩地夾在了指間!
    仿佛夾住的不是一道狂暴的劍氣,而是一片輕飄飄的樹葉。
    劍氣嗡鳴顫抖,卻無法前進半分,也無法後退一絲。
    趙坤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一股難以置信的駭然從心底猛地竄起!
    他全力一擊,竟被對方如此輕描淡寫地……夾住了?!
    這怎麽可能?!
    孟浩手指微微用力。
    “哢嚓!”
    那一道青色劍氣,竟如同琉璃般,被他兩根手指輕易捏碎,化作點點靈光消散。
    “噗!”趙坤如遭重擊,臉色猛地一白,身形踉蹌著後退一步,眼中充滿了驚駭與恐懼。劍氣與他心神相連,被強行捏碎,他瞬間受了不輕的內傷!
    眼前這個青年,究竟是什麽怪物?!
    孟浩緩緩站起身。
    他沒有釋放任何氣勢,但趙坤和那趙師兄卻感到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力籠罩而下,仿佛整片天空都壓了下來,雙腿忍不住發軟。
    “青冥宗的規矩,”孟浩看著臉色慘白的趙坤,語氣依舊平淡,“似乎沒教你們,什麽叫人外有人。”
    他抬起手,輕輕一揮。
    一股無形巨力湧出,趙坤和趙師兄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如同被狂風卷起的稻草般,倒飛出去十幾丈,重重砸在遠處一堆雜物上,弄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整個街道,霎時間鴉雀無聲。
    所有圍觀者都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緩緩坐回凳子的黑衣青年,又看看遠處掙紮著爬起來、頭也不敢回倉皇逃竄的青冥宗兩人。
    空氣中,隻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和難以置信的心悸。
    孟浩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端起那碗涼了的清心茶,又呷了一口。
    他的目光,越過喧囂的街道,望向迎仙城深處那幾棟最高的建築——迎仙閣的方向。
    然後,他的視線緩緩移動,最終落在了城市東北方,那片即便在晴朗天氣下也顯得有些陰鬱朦朧的山林方向。
    黑煞林……
    他放下茶碗,在桌上留下三顆最低等的靈珠,站起身,朝著東北方向,緩步而去。
    人群如同潮水般,敬畏地為他分開一條道路。
    消息像風一樣傳開——迎仙城,來了個猛人!
    迎仙閣並非尋常樓閣。
    它矗立於迎仙城正中心,並非磚石壘砌,而是由九根天然生成的巨大白玉石柱拱衛托起的一片懸浮玉台。玉台之上,宮闕連綿,流雲繞簷,靈光氤氳,與下方城市的混亂喧囂形成天壤之別。這裏是迎仙城名義上的權力中心,也是最強修士的盤踞之地。
    孟浩一步步踏上通往玉台的青玉長階。階下守衛的修士試圖阻攔,卻在他目光掃過時,如遭雷擊,神魂戰栗,竟無法動彈分毫,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拾級而上。
    越往上,靈氣越發濃鬱精純,卻也帶著一種無形的、排斥一切的威壓。尋常苦海境修士至此,恐怕連站立都困難。但孟浩步履平穩,如同漫步於自家庭院。
    玉台之上,廣闊如廣場。地麵光滑如鏡,倒映著蒼穹流雲。前方,一座最為宏偉的主殿大門洞開,裏麵幽深,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
    孟浩走到殿門正前方,停下腳步。
    “你來了。”
    一個聲音從殿內深處傳來。平淡,漠然,卻蘊含著至高無上的威嚴,仿佛九天之上的神明低語,在整個玉台上空回蕩。
    孟浩抬眼望去。
    大殿深處,那至高無上的主位之上,端坐著一道身影。
    他不再是虛無的意誌,不再是遙遠的回響,而是切實的存在。身著最簡單的雲紋白袍,麵容模糊不清,仿佛籠罩在萬千法則流轉的光暈之中,唯有一雙眼睛,清晰無比——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左眼如同熾烈的太陽,燃燒著創造與秩序的火焰;右眼卻似冰冷的深淵,倒映著歸墟與寂滅的永恒。
    造物主,昊天。他竟真的有一具化身,坐鎮於此!
    “你似乎並不意外。”昊天開口,聲音無喜無怒,隻是陳述。
    “你的局,布得太大。”孟浩平靜回應,“萬象道域初成,法則未穩,氣運交織。你需要一個錨點,一個坐鎮核心的化身,來梳理這紛亂的氣象,引導道域走向你預設的軌跡。這迎仙閣,位置最佳。”
    昊天眼中光華流轉,似是讚許,又似是漠然:“你看得很清。可惜,看得太清,往往活不長。”
    “為何引我來此?”孟浩問。從他在山穀出手,到茶攤震懾青冥宗,一切看似偶然,但冥冥中有一股氣運牽引,將他引向這座迎仙閣。這絕非巧合。
    “因為你是不該存在的變量。”昊天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冰冷的意味,“我以萬靈願力為柴,鑄就道域根基,化舊時代強者為養料,穩固新紀元。這一切,本應完美。唯獨你——孟浩,混沌的餘孽,斬我分身的因,卻未成為滋養道域的果。你超脫於我的算計之外。”
    “所以,你要親手抹除這個變量?”孟浩眼神微凝。
    “不。”昊天緩緩搖頭,“我要將你……納入規則。”
    話音未落,他緩緩抬起右手,對著孟浩,輕輕向下一按。
    沒有驚天動地的靈光爆發,沒有毀天滅地的能量潮汐。
    但整個迎仙閣玉台,乃至其下方整座迎仙城,方圓千裏的天地,驟然一暗!
    所有聲音消失了。風停滯了,雲凝固了,下方城市中所有修士的動作、表情、甚至揚起的塵土,都如同被定格在琥珀之中。時間與空間,在這一按之下,陷入了絕對的靜止。
    唯有孟浩,以及昊天所在的大殿,還存在於“流動”之中。
    但孟浩周身的空間,卻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那不是力量的擠壓,而是規則的排斥!是這方天地,這新生的萬象道域,在造物主的意誌下,要將他這個“異數”徹底剔除出去!法則化為無形的枷鎖,從四麵八方纏繞而來,要將他分解、同化、湮滅!
    孟浩冷哼一聲。
    不再掩飾,不再收斂。
    一股混沌、古老、蠻橫、足以撕裂鴻蒙的氣息,自他體內轟然爆發!
    “轟——!!!”
    凝固的時空被強行震碎!停滯的風雲再度狂湧!下方被定格的無數修士恢複行動,卻齊齊噴出一口鮮血,駭然仰望玉台,隻見那裏已被無盡的混沌氣流籠罩,看不清具體情形,隻能感受到兩股讓他們靈魂都在戰栗的恐怖意誌,正在瘋狂碰撞!
    大殿之內,孟浩周身纏繞著灰蒙蒙的混沌之氣,雙眸化作純粹的暗紫,發絲狂舞,每一根發絲都仿佛能壓塌一片星空。他腳下,玉台地麵寸寸龜裂,蔓延開無數蛛網般的裂痕。
    昊天依舊端坐,眼神毫無波動:“混沌魔神之力……果然不凡。但此地,乃我的道域!”
    他左眼——那代表創造與秩序的太陽之眼,驟然亮起!
    “言出:此地,禁絕混沌!”
    轟隆!
    冥冥中,一道無形的至高法則降臨,如同天條律令!孟浩周身洶湧的混沌之氣,竟如同烈陽下的冰雪,開始飛速消融、退散!這片天地在拒絕他的力量本源!
    孟浩感到一股強大的束縛力加身,仿佛整個世界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肩頭。他低吼一聲,皮膚表麵浮現出無數枚繁複古老的混沌神紋,硬生生抗住這股法則壓製,一拳向前轟出!
    純粹的肉身之力,壓縮到極致,轟碎了層層空間,瞬間抵達昊天麵前!
    昊天右眼——那代表歸墟與寂滅的深淵之眼,微微一眨。
    “言出:萬法歸虛。”
    孟浩那足以轟爆星辰的拳勁,在距離昊天麵門僅有三尺之時,竟無聲無息地瓦解、消散,仿佛從未存在過。不是被抵擋,而是被從存在的概念上直接抹除!
    言出法隨!在這片道域,昊天便是絕對的主宰,他的話語,便是世界運行的規則!
    “沒用的,孟浩。”昊天聲音淡漠,“你的力量源於混沌,而這裏,是我的秩序之國。你的存在本身,正在被道域排斥。放棄抵抗,融入此界法則,成為萬象的一部分,是你唯一的歸宿。”
    孟浩感受著周身越來越強的排斥力,以及體內混沌之力被不斷壓製消解的滯澀感,眼神卻愈發銳利。
    “秩序?規則?”他忽然笑了,帶著一絲混沌魔神的桀驁與嘲諷,“昊天,你忘了,混沌……本就是一切的起點!你的秩序,亦誕生於其中!”
    他猛地張開雙臂,不再對抗那股排斥力,反而主動引導體內那被壓製的混沌本源!
    “你以為,隔絕了混沌,就能困住我?”孟浩的聲音如同來自鴻蒙深處的咆哮,“今日便讓你看看,何為混沌……吞天!”
    嗡——!!!
    以孟浩為中心,一個微不可查的黑點驟然出現,隨即瘋狂膨脹!
    那不是黑暗,而是絕對的“無”,是連空間、時間、光線、法則都能吞噬歸墟的混沌原點!
    昊天以言出法隨製定的規則鎖鏈,在觸及那混沌原點的瞬間,竟如同落入虛無,被輕易吞噬、瓦解!
    “什麽?!”昊天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動容!他的秩序法則,竟然在被最本源的混沌之力逆向吞噬、同化!
    那混沌原點急速擴大,所過之處,玉台崩解,宮殿虛化,一切都被拉回最原始的混沌狀態!甚至連昊天身上散發出的造物主光輝,都開始變得黯淡,被那混沌逐漸侵蝕!
    “你竟敢……逆煉道域!”昊天終於起身,雙目之中,創造與寂滅的力量同時爆發到極致,試圖穩住崩潰的局勢,將那混沌原點重新納入掌控。
    整個迎仙閣劇烈震蕩,光芒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從天空中墜落。
    下方城池中的修士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瘋狂向外逃竄,遠遠望去,隻見那懸浮的玉台之上,一半是秩序神光璀璨,一半是混沌虛無彌漫,兩者瘋狂交鋒,將天空都撕裂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
    孟浩立於混沌中央,黑發狂舞,眼神淩厲如刀,雙手不斷結出古老的混沌印訣,推動那原點吞噬萬物。
    昊天則化身法則本身,口誦真言,字字如天道律令,化作無數金色符文洪流,衝擊著混沌原點。
    這是道爭!是創世秩序與滅世混沌最直接、最本質的碰撞!
    “昊天!你的道域,困不住我!”孟浩長嘯,混沌原點再次暴漲。
    昊天麵色凝重,雙手猛地合十:“萬象……歸源!”
    整片道域的力量仿佛都被調動起來,向他匯聚,要做出最終一擊。
    就在這終極碰撞一觸即發之際——
    “唉……”
    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仿佛穿越了萬古時空,輕輕響徹在兩人的心神深處。
    這聲歎息,帶著無盡的滄桑,一絲無奈,甚至還有一絲……熟悉?
    孟浩和昊天,這兩尊正在以整個世界為棋盤進行恐怖交鋒的存在,動作同時微微一滯。
    那聲歎息,飄渺無蹤,卻仿佛擁有某種奇異的魔力,讓沸騰的混沌微微一滯,讓咆哮的法則稍稍平複。
    孟浩猛地轉頭,望向某個方向,眼中紫芒閃爍,帶著一絲驚疑。
    昊天合十的雙手也頓在了空中,他眼中流轉的日月星辰之光微微暗淡,模糊的麵容上似乎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
    那歎息……來自何方?
    那聲歎息,如同投入狂濤中的一枚定海神針,雖輕雖渺,卻讓沸騰欲裂的時空驟然一凝。
    瘋狂擴張的混沌原點,其吞噬萬物的勢頭為之一頓;昊天周身匯聚的、幾乎要引爆整片道域的磅礴法則之光,也微微搖曳,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
    孟浩與昊天,這兩位足以崩滅萬古、重定地水火風的恐怖存在,此刻竟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即將爆發的終極碰撞,目光齊齊轉向歎息傳來的方向——那並非玉台的某一處,而是虛無本身,是法則交織的節點,是因果線的源頭。
    那裏的空間,如同水紋般輕輕蕩漾起來。
    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沒有耀眼奪目的神光,隻有一種極致的“存在感”悄然彌漫開來。仿佛有什麽東西,一直就在那裏,注視著一切,卻直到此刻才願意顯露出一絲痕跡。
    波紋中心,一道模糊的身影緩緩凝聚。
    他看起來……普通得近乎詭異。
    沒有昊天那般籠罩萬法的神聖光暈,也沒有孟浩那種撕裂鴻蒙的混沌霸氣。他就像是一個最普通的青年書生,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青衫,麵容清秀,甚至帶著幾分書卷氣,唯有一雙眼睛,深邃得看不到底,裏麵仿佛倒映著無數世界的生滅,流淌著億萬年光陰的長河。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卻仿佛成為了整個萬象道域、乃至周遭無垠鴻蒙的絕對中心。無論是孟浩的混沌,還是昊天的秩序,在觸及他周身三尺之時,都自然而然地平息、退讓,仿佛臣子見到了君王。
    昊天那模糊的麵容上,光華劇烈閃爍,創造與寂滅之眼首次流露出一種近乎“驚疑不定”的情緒。他感受不到對方的修為層次,感知不到任何力量波動,但一種源自生命本源深處的悸動與敬畏,卻不受控製地滋生。仿佛眼前站著的,是……源頭本身。
    孟浩周身的混沌氣流緩緩收斂,暗紫色的眼眸死死盯著那青衫身影,混沌魔神的直覺在瘋狂預警——危險!無法言喻、無法理解、無法抗衡的危險!比麵對全力爆發的昊天還要恐怖千萬倍!
    青衫青年目光平淡地掃過狼藉的玉台,掃過如臨大敵的昊天,最後落在孟浩身上,輕輕搖了搖頭,嘴角似乎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些許無奈的笑意。
    “打打殺殺,掀桌子拆家……”他開口了,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響在兩者的道心最深處,“你們這些主角模板的家夥,是不是都這德行?”
    主角模板?
    孟浩與昊天皆是一怔,這個詞陌生而怪異,卻又隱隱觸及某種難以言喻的真相。
    青衫青年似乎並不期待他們回答,自顧自地歎了口氣,像是看著兩個調皮搗蛋拆了家卻還不自知的孩子。
    “造化乾坤,衍化萬界,締造無窮宇宙眾生……”他微微抬手,指尖仿佛有無形的絲線在跳動,輕輕撥弄著什麽,“說起來宏大,做起來……其實也沒那麽不容易。”
    沒那麽不容易?
    昊天瞳孔驟縮!他身為造物主,開天辟地,衍化萬象,付出多少代價,曆經多少磨難?竟被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你是誰?”昊天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絕對的平靜,帶上了凝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他試圖以自身意誌探查對方,卻如同泥牛入海,感知到的隻是一片無盡的、令人心悸的虛無。
    孟浩同樣全身緊繃,混沌之力蓄勢待發,卻又不敢妄動。眼前這個存在,給他的壓力遠超以往任何敵人。
    青衫青年笑了笑,那笑容依舊溫和,卻讓兩位頂級強者心頭發寒。
    “我?”他偏了偏頭,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有趣,“看過很多書,寫過很多故事,捏過很多泥人……大概,算是個‘作者’吧?”
    作者?
    捏泥人?
    這看似荒謬的比喻,卻讓孟浩和昊天心頭同時劇震!尤其是昊天,他猛然想起自身誕生的那片最初混沌,想起那冥冥中指引他開天辟地、衍化萬靈的無上道韻……難道……
    “當然,也不是所有泥巴都聽話。”青衫“作者”的目光略帶戲謔地掃過昊天,“總有些特別的,比如你,”他又看向孟浩,“還有你。一個想著製定永恒不變的秩序,一個想著回歸最初混沌的自由……想法都挺好,就是動靜鬧得大了點。”
    他輕輕跺了跺腳,下方那因兩人交鋒而震蕩不休、幾近崩潰的迎仙城乃至整個萬象界,瞬間穩定下來。所有被破壞的街道屋舍,崩裂的山川大地,甚至那些在威壓下受傷吐血的修士,都在一瞬間恢複原狀,仿佛之前的驚天大戰從未發生。
    言出法隨?不!這更像是……直接改寫了現實!將“損壞”的狀態,一鍵重置為了“完好”!
    昊天和孟浩心中駭浪滔天!這是何等偉力?!
    “別緊張。”“作者”擺了擺手,語氣隨意,“我沒興趣插手你們的具體劇本。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變數本身,就是故事最有趣的部分。”
    他的目光再次變得幽深,仿佛穿透了孟浩和昊天的現在,看到了他們遙遠的過去與未定的未來。
    “隻是來提個醒。”“作者”的聲音微微低沉了一些,“舞台給你們搭好了,角色也賦予了,但這戲最終怎麽唱……
    是成永恒傳奇,還是接替我的寶座或者淪為曇花一現的廢墟……”
    他頓了頓,留下無盡的餘味,身影開始緩緩變淡,如同水墨融入虛空。
    “……一切寶藏都在新世界《1995年我在749局斬妖》沒那麽容易的新世界。”
    最後那段話落下,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玉台上,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混沌消散了,法則平息了,連破碎的玉台地麵都恢複了光潔如初。
    孟浩和昊天依舊相對而立,卻再也提不起絲毫戰意。剛才那短暫到近乎幻覺的遭遇,卻像一盆冰水,澆透了他們沸騰的殺心與傲氣。
    造物主?混沌魔神?
    在那位造物主頂尖存在麵前,似乎都顯得……有些可笑。
    昊天沉默了很久,周身璀璨的神光徹底內斂,露出了那張模糊卻依舊威嚴的麵容,眼神複雜地看了孟浩一眼。
    “變數世界……《1995年我在749局斬妖》”他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不再多言,身影緩緩後退,融入大殿深處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今日之事,已遠超他的預料,他需要重新審視一切。
    孟浩獨立於空曠的玉台上,俯瞰著下方恢複喧囂、對剛才滅頂之災毫無所覺的迎仙城,又抬頭望向那無垠的、仿佛有一隻無形巨手在撥弄的蒼穹。
    混沌魔神的直覺告訴他,那位“作者”並非敵人,甚至可能是一切起始的源頭。
    但“沒那麽容易”五個字,卻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更像是一種冰冷的宣告。
    未來的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艱難叵測。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熄滅的戰意重新燃起,卻不再是單純的毀滅與破壞,而是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深邃。
    既然舞台已搭好,角色已注定。
    那這出戲,他孟浩,偏要唱得驚天動地!
    他一步踏出,身影自玉台消失,徑直朝著城外那片被稱為“黑煞林”的詭異山林而去。
    那裏,或許有他需要的答案,或者……是等《1995年我在749局斬妖》世界出現,或許是下一幕戲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