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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午後，海風清淡。溫潤坐在無人的沙灘上，聽見身後沙沙的腳步聲，回頭，眼神驀地柔軟。“你來了。”海風獵獵，吹起他幹淨的白襯衫，鼓鼓的。
    舒如顧踩著淡藍色的慢跑鞋，一身白色的連衣裙，清閑而優雅。風揚起她烏黑順滑的長發，溫潤覺得時光瞬間溜回那個午後，他依然是暗戀著她的少年，而她也是張著大眼睛明明驚慌卻故作冷靜的少女。
    但是……搖搖頭，一絲複雜的笑轉瞬而逝。那是不可能的。溫潤拎過腳邊的一瓶啤酒，仰頭猛灌。
    舒如顧覺得他今天很不一樣，周身被一股奇怪的氣息籠罩著。她攏攏裙子，在他身旁坐下，也拿了一瓶，啟瓶器跟她作對，她打不開。溫潤瞥了一眼，接過去。修長的手指擦過她冰涼的手背，那道溫熱仿佛一道煙花劃過夜空，點燃舒如顧的心扉。
    舒如顧的心跳快了一拍，一縷發絲擋住她的眼眼，她抬手撩撩剛剛拉直的發絲，接過他遞過來的啤酒，嘴角勾起一朵柔軟的笑花。“明明都走過青春了，這樣是不是很矯情？”
    溫潤的身體一僵，轉身凝視她，卻道：“舒如顧你確實矯情。”一抬手把啤酒瓶扔進泛著金色浪花的大海。“可怎麽辦？你在我的眼裏，一直很好。”
    舒如顧差點就迷失在他如陽的笑容裏。“不，我不好。我自私虛偽膽小怕事愛糾結，嗯，憂患意識特別嚴重。”是活該被剩下的害人精啊。
    “比如？”
    “比如，我每次出門，要把窗戶來來回回關上七次，保險箱有沒有鎖好也要確定七次，一遍一遍察看煤氣罐有沒有漏氣，關門前，會一直翻包包，檢查真的有鑰匙。鎖上門，要來來回回推，確定真的關好了。走在路上，還要回想，有沒有遺漏的地方。”
    “這樣啊。”溫潤轉頭看了她一眼，“嗯，安全意識很強。”
    “噗……你不覺得這是心理障礙嗎？”舒如顧擺擺手，表示不用安慰她。
    然而，溫潤下一個動作，卻讓她愣住了。他修長的大手覆上她的後腦勺，溫熱的指肚一寸寸摸過她的頭發，來到她的前額，蒙上她的眼睛。
    她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溫潤覺得就像是兩隻蝴蝶在掌心踏著怯生生的舞步。他的心心忽然柔軟得一趟糊塗，輕歎一聲，這不是障礙，是一種無意識的軟弱。因為害怕被丟下，所以一直守著自己的殼。保護好自己的殼，就是保護自己的存在。那殼，是全世界都放棄她以後，唯一的容身之所。
    溫潤終於忍不住把她緊緊抱在懷裏，沉重急促的心跳聲鑲在耳側，分不清是誰的。
    舒如顧想，原來心跳如雷不是傳說。
    然後，她聽見他輕而堅定地開口。“不是。那是你的殼。”溫潤把她額前的亂發掖到耳後，他的瞳孔蕩著淺金色的柔波，迷離而繾綣。“你是寄居蟹，我是蝸牛。等我爬到你的身邊，我們就在一起，好不好？那殼就是我們的家。你累了，就到我家來；我累了，就去你家玩。”
    如顧，等你畢業了，我們就去哥哥的城市，告訴他，我們要在一起。
    如顧，我想開一家花店，和你一起，好不好？
    ……
    溫潤說對了。在被陸韋海丟下以後，舒如顧就變成了一隻寄居蟹，不敢再丟掉自己的殼。因為每一次的被承諾後，她都被剩下。
    所以……
    “不好。”這一次舒如顧選擇了拒絕。“我討厭所有跟‘承諾’有關的字眼，那些拚不過命運的宣誓，何必讓我感動！”
    話落，舒如顧發現並沒有想象中的難開口，雖然，心比針紮還疼。仿佛要揮掉惱人的鈍痛，她使勁揮手，終於把瓶子拋進了大海。
    “哦。”溫潤笑著仰躺下來，“舒如顧，我剛剛喝掉了九瓶。每扔出去一個瓶子，我就許下一個願望。可是，願望也是你不要的承諾。”
    “可是……舒如顧，我剛剛聽見了你的心跳聲。你對我是有感覺的。”
    “可是……舒如顧。”
    “怎麽辦？我喜歡你。”
    “……”在這個時代，依然有人選擇直接表白愛，可是，呼喚和被呼喚的，並不一定同時打開心門。
    愛需要勇氣。
    舒如顧已經耗盡勇氣。
    宴會尚未開始，清淡的燈光灑落下來，廳內放著輕柔的音樂。舒如顧挽著陸韋淮，走進衣香鬢影的宴會廳。舒如顧淡掃一眼，這不是她能理解的世界。可是，陸韋淮偏偏要拖著她進來，而她無法拒絕。
    灼熱的呼吸欺近她的耳窩，“少說多笑。不承認，不否認。”
    話音未落，一抹白色的身影，從樓下飛下來，抱住陸韋淮的胳膊，搖啊搖。“韋淮哥，你來啦。這是你女朋友嗎？好漂亮哦。”聲音清脆如鈴。
    舒如顧瞥了一眼嬌俏的女子，挽著身體僵硬、笑容凍人的男人，保持妥帖的笑容，點點頭。
    原來，這個就是陸韋淮的暗戀，果然明豔動人。再瞥見隨著俏佳人到來的清雅男子，舒如顧一怔——他怎麽也在？
    陸韋淮隻淡淡掃了一眼舒如顧，輕扯嘴角，“你漂亮麽？”
    一滴汗從額頭滑落！陸韋淮你要不要這麽損人不利己？呃……不對，他這明顯就是在寒磣她，貶低她，借以間接表白對佳人的愛慕！舒如顧嗬嗬傻笑，“自是比不上……”
    “柳香芸，舒如顧。”陸韋淮放下杯子，眉毛微挑，不懷好意地看著她。
    “自是比不上柳小姐的傾池傾海。”她承認自己本就不是漂亮的人，不怪陸韋淮不給麵子。
    傾池傾海？一口血酒咽下，陸韋淮的臉色跟調色板似的，從蒼白到炭黑，定格成醬紫色。額角青筋暴突，他狠狠瞪了一眼舒如顧，卻瞧見柳香芸臉色蒼白，忍不住就想抱抱她，就像小時候那樣。
    可一抬手，卻發現，柳香雲攥著另一個男人的衣角。
    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溫潤。他自出現，便隻顧自淺酌。
    陸韋淮收回手，握緊拳頭，揚揚嘴角，神色漠然。
    “嗬嗬……謝謝你的美讚哦。”柳香芸緩過勁來，一邊拉著溫潤的手，一邊很自來熟地挽著舒如顧，笑眯眯：“小姐長小姐短，聽得我毛毛的，嘻嘻！我喊你‘如顧’，你就跟韋淮哥一樣，喊我‘芸芸’吧！對了，如顧，他是我男朋友溫潤哦。溫潤，韋淮哥，我跟你說過哦，對我很疼愛的鄰家大哥。”
    ……
    孰不知柳香芸每說一句，身邊的男人臉色就越來越難看。舒如顧仿佛看到兩朵烏雲在他們頭頂飄啊飄的。她淺笑看著這個可愛的女孩子，從從容容地周旋在竹馬和戀人之間。
    而一旁的溫潤自打看見舒如顧，就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倚著吧台，捏著水晶酒杯，旁若無人地淺啜，長長的睫毛微斂，讓人看不出他的心思。這會，聽見柳香芸的呼喚，方抬起頭來，正對上陸韋淮深邃的目光，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溫潤。”
    兩人禮貌握手後，溫潤笑著打趣舒如顧。“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們是高中校友呢！舒學妹，當年在南城高中，可是很多男生的夢中情人。陸總，好福氣了。”輕咳一聲，掙開柳香芸的束縛，他抱歉笑笑，“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
    一群烏鴉從舒如顧頭頂飛過，她瞪大了眼睛！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了？舒如顧實在搞不懂，為什麽這個上一秒跟她表白的男人，下一秒就可以雲淡風輕地祝福她和別人？她不自覺地朝他投去困惑的眼神。
    溫潤扯扯嘴角，仿若未覺，與她擦肩而過，清淡的鬆木香不經意鑽進她的口鼻。
    柳香芸瞧見她追隨的目光，笑容僵了一下，轉頭看向陸韋淮。“韋淮哥，我爸爸找你有事情，他身體欠安，不方便下樓，正在上麵等你哦！”
    陸韋淮點頭，卻又看了舒如顧一眼，眉頭不自覺地擰緊。“放心啦！韋淮哥，我會好好照顧如顧的。她可算是我未來大嫂哦！”
    而舒如顧回過神來，瞥見陸韋淮寂寥的背影，突然有些同情他。心愛的人就站在眼前，卻不能表白，還要被推到別的女人身邊，這滋味真不好受吧！
    柳香芸握著高腳杯，眼神投向不知名的遠方。舒如顧無意瞥了她一眼，心一顫。那一眼，好熟悉，就像曾經被剩下的自己，恐慌而故作冷靜。然後，她聽見如冰之語。“舒如顧，我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