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鹽

字數:13209   加入書籤

A+A-


    3q中文網 www.3qzone.io,最快更新杳杳歸霽 !
    賀司嶼永遠頂天立地。
    他有他的青鬆風骨,無情之人不是真無情,隻是他一旦動情,隻有真心沒有假意,不是誰都能見。
    周宗彥心甘情願為他頂罪,他亦心甘情願成全摯友的一等功勳。
    如那天,在鮮血遍染的雪山之巔,但憑最後一口氣,周宗彥也要抽走賀司嶼手中的槍,而在周宗彥閉眼後,賀司嶼又把槍扔遠,那麽毅然決然。
    他們,都是言淺交深的人。
    蘇稚杳都懂。
    她與他之間,不知不覺,已經有了一種不必言說的默契。
    就像她一句,賀司嶼永遠頂天立地,他就知道,她支持他的所有決定。
    就像幾秒寂靜過後,他在電話裏,透啞著嗓音,有些艱難地開口,慢慢對她說:“還有許多事,需要我去做。”
    她就知道,他得要舍棄一些情愛,付出三年,為摯友,為所有人,去做更緊要的事。
    羅西家族如同一枚定時炸.彈,一日不拆幹淨,哪怕他無罪辯護,他們也都別想過安穩日子。
    這是如今,他不得不選擇的選擇。
    九月的夜晚涼意漸濃,蘇稚杳坐在露天陽台的椅子裏,屈著膝,一隻手抱住腿,一隻手舉著手機,下巴抵在膝蓋上,晚風迎著她空洞的眼神,吹來,揚起她臉邊散亂的發絲。
    她濕潤的眼瞳,涼絲絲一陣。
    “好。”蘇稚杳故作輕鬆地笑,不想給他再多一分的壓力。
    賀司嶼低喚她:“杳杳。”
    蘇稚杳鼻音略重地“嗯”了一聲,為表現從容,她尾音努力上揚,顯得特別乖順懂事。
    賀司嶼語氣低沉而鄭重:“克裏斯詭計多端,如今他公然與我對立,你不能再同我有任何聯係,把自己擇幹淨,不要因為我,讓羅西家族盯上你。”
    蘇稚杳垂下眸。
    拉斯維加斯那夜,他為她教訓伊萬,與羅西家族明裏暗裏結下梁子,博維雪山上也是為她,他才冒死獨赴化工廠自投羅網。
    她記得他為她出麵,為她撐腰的每一次。
    那天林漢生說,賀老板的仇家可真不少。
    他的仇家真的不少,因為這世界上,惡人實在是太多。
    可過去二十幾年,他都能平安無事,現在偏就是有了她,害他刀槍不入的身軀,暴露出軟骨。
    “是我耽誤你。”蘇稚杳眼皮壓到膝蓋,悶著臉,甕聲甕氣:“我才是你的催命符。”
    沒有她,他才能做回那個無可匹敵的賀司嶼。
    蘇稚杳閉上眼:“放手去做你該做的事,賀司嶼,我會照顧好自己。”
    賀司嶼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很慢地呼出,好一會兒,他依舊冷靜:“大為和裏奧,就留在你身邊,他們曾經都是為家人,不得已在墨西哥做雇傭兵賣命,知恩圖報,心思簡單,你可以完全信任。”
    “嗯……”蘇稚杳低聲回應。
    他接著說:“你有誌向,日後勢必會接觸到很多人,那些重利之人,假如你有利可圖,可以合作,但不要深交。”
    他在和她交代,好像這是一通訣別電話。
    蘇稚杳頭往下埋得更深,濡濕的眼睛將睡裙洇濕一片。
    “鋼琴方麵遇到問題,隨時向saria求助,dm,我有絕對控股權,但你說想要憑自己實力,成功了,放心簽。”
    蘇稚杳用力屏住呼吸,壓抑住哭聲。
    她從沒想過,原來溫柔的告別能讓人心裏這麽痛,比當初在拉斯維加斯的激烈,要痛苦千倍萬倍。
    痛苦之處在於,知道彼此間有矛盾,正是有矛盾,所以有重歸於好的可能。
    而眼下,他們沒有矛盾。
    他們甚至心意相通,都給予了對方最大的體諒,一段不存在挽回的感情,從何去說可能。
    蘇稚杳仰起臉,眼淚強自壓回眼眶裏,輕柔答應:“好。”
    “二窈,就留給我。”他慢聲說。
    她聽得越發透不過氣,帶著忍哭後的虛弱,依舊是一聲“好”。
    無聲片刻,賀司嶼嗓音沙啞,顆粒感很重,咽喉似被一團溫火灼燙著的聲音,在電話裏低低響起。
    “杳杳,你還年輕。”他說:“還有重新選擇的機會。”
    涼風衝進眼裏,蘇稚杳剛逼下去的眼淚一瞬失控,匯聚到眼角,簌簌地落下去。
    所謂三年,或許會要更久,不知何時是盡頭,不想耽誤她青春,他沒有提分手,卻告訴她,可以舍棄他,為自己重新選擇。
    蘇稚杳喉嚨哽住,難以呼吸。
    可是這世上,沒有第二個賀司嶼了。
    -
    又過去一個月。
    伊萬一案采取不公開庭審。
    克裏斯很狡猾,提出引渡請求,申請此案移交意大利法律,羅西家族在意大利的背景,可視一切為掌中物,一旦案件交由意國宣判,回到羅西家族的主場,克裏斯肯定是要為非作歹。
    伊萬涉嫌大規模製毒販毒,意方受羅西家族威壓睜隻眼閉隻眼,但港區法院無疑是拒絕。
    一番交鋒,雙方相持不下,港區態度強硬,克裏斯不敢硬碰硬,隻能忍怒放棄,瑞士聯邦調查局夾在中間,自然是哪頭硬氣往哪頭倒。
    此案最終由港區終審法院審理。
    賀司嶼的律師放棄無罪辯護,終審宣判,他需在港區賀家別墅實行三年管製,限製人身自由和接觸特定的人。
    當日,克裏斯出席法庭現場。
    他的目的,是要讓賀司嶼判處死刑,但訴訟請求被駁回。
    庭審結束,兩人在門口狹路相逢。
    “賀先生命很大,今天還能安然無事站在這裏,真讓人意外。”克裏斯拄著金拐,掌心壓著青麵獠牙的虎頭,眼裏透出陰寒的冷笑。
    賀司嶼雙手抄在西服褲袋裏,寬肩窄腰的身型格外挺拔,他身量高,看克裏斯時,目光是下垂的,呈現一種睥睨的姿態。
    他勾唇,笑意卻不達眼底:“克裏斯先生,你的人都太愚蠢,下回拿出點真本事,別再讓我覺得無聊。”
    麵對賀司嶼的挑釁,克裏斯顯然不如過去那般沉得住氣,伊萬死亡,他失去兒子,羅西家族也失去培養多年的繼承者,這口氣,他不可能咽得下去。
    克裏斯哼笑:“賀先生三年無法離開港區,我很遺憾,可惜了你那位小女朋友,改日,一定替賀先生好生安慰。”
    賀司嶼漆黑的眸底情緒微不可見,麵不改色:“我與蘇小姐不過是一段露水情緣罷了,漂亮的女人,我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鼻息透出幾絲諷笑:“克裏斯先生該不會以為,我這樣的人,當真會鍾情一個小女孩兒吧?”
    克裏斯顴骨搐動了下。
    對權勢有欲望的人都是沒有感情的,他確實不信賀司嶼會對個小姑娘死心塌地,就如伊萬,到處玩女人,但也隻是玩。
    他話裏的嘲諷,讓克裏斯有種被戲耍的感覺:“賀先生當初可是衝冠一怒為紅顏,難道今日就這麽一拍兩散了?”
    賀司嶼嗤笑,不以為意道:“談戀愛,分手是常事,何況我給不了她婚姻。”
    克裏斯橫眉:“那我請蘇稚杳小姐喝杯茶,賀先生應該是不介意的了。”
    賀司嶼輕抬眉骨,狀似無所謂。
    “請便。”賀司嶼又淡淡說:“不過還是奉勸你,不要打她的主意,任何中國公民受到侵害,國家一定都會追責到底,你們黑.手黨那一套,對中國人不頂用。”
    兩人對話中有著無形的刀光劍影,克裏斯卻沒占到一絲便宜,好像一拳頭砸在棉花上,麵前的男人始終是矜驕高傲的模樣,不痛不癢。
    克裏斯氣得胡子都在隱隱顫動,虎頭金拐用力一懟地麵,憤憤離去。
    賀司嶼的私人律師上前:“先生,為何要放棄無罪辯護,羅西家族違反國際人道主義,您是受害者,我有五成把握能夠……”
    沒等他說完,賀司嶼抬了下手,示意他不必再說,而後邁步,走出法庭。
    “沈律,先生有他的打算。”徐界經過,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
    沈律眉頭緊鎖,還是不理解。
    徐界說:“你我都跟了先生這麽多年,你見他幾時吃過啞巴虧,隻有他陰人的份。”
    聞言,沈律眸心一跳,恍然想明白。
    他是要和羅西家族動真格了。
    “我見過。”沈律似歎非歎:“當初為蘇稚杳小姐解約的四個億,先生可是一分沒賺。”
    徐界笑了下,認同:“蘇小姐是例外。”
    -
    判決執行前,賀司嶼去了趟羅祈的墓地,再去到警察墓地。
    他在周宗彥的墓前坐了整整一夜,翌日,他回到賀家別墅,開始了為期三年的管製生活。
    賀司嶼沒去周家別墅,也無法隨意與外界聯係,隻讓徐界私下問候邱意濃。
    他用自己做誘餌,與羅西家族交火,未免牽連,蘇稚杳和邱意濃,他都不能走太近。
    徐界安排人,將二窈從京市帶到港區,賀司嶼遣散了所有傭人,唐頓莊園般占地闊遠的別墅私宅,一下子很空。
    隻有他自己住,還有一隻貓陪著。
    秋日氣溫漸漸轉涼,那天,賀司嶼獨自坐在庭院的藤木椅裏,俯著身,十指交握,手肘支在腿上,凝望著眼前遼闊到能規劃一座高爾夫球場的草坪。
    陰天,雲很淡。
    水池放空,停止了水循環,耳邊靜悄悄的,無人說話,聽到的風聲裏,已經有了蕭瑟的感覺。
    曾經,周宗彥每逢休假,都跑到他這裏喝茶,大開著腿癱在躺椅裏,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喟歎著舒服。
    經常沒愜意多久,他就會被警務通緊急傳呼,然後匆匆領著那條羅維納警犬,奔赴行動。
    “喵嗚……”
    一聲貓叫,輕輕拉扯回賀司嶼的思緒,他垂眸,看到二窈蹲到他腳邊,趴下去,毛茸茸的腦袋擱在他鞋麵,臉上仰,用那雙寶石藍的眼睛望著他。
    見他孤寂,它的眼裏似乎也染上憂鬱。
    賀司嶼看著二窈,腦中浮現出那姑娘的臉。
    她也曾在這裏住過幾日。
    最先的那晚,是他做局拖延林漢生,半夜一身濃重酒味地回來,脫下外套,扯掉領帶,走進臥室,就看到她躺在他的床上。
    女孩子穿著蕾絲吊帶睡裙,披肩滑落到腰腹,吊帶也垮著,露出瑩白的肩頭和天鵝頸,還有鎖骨之下誘人的圓白。
    那夜他該是有幾分醉的。
    靜靜瞧了她兩分鍾,被她那清清白白的香豔,勾得人不太清醒,就這麽在她身邊躺了下去。
    不多時,她睜開眼,見他睡在旁邊,竟沒嚇到,甚至將他的名字叫得無比喜悅。
    他突然就不想醒了,任由自己浸在酒意裏,翻身把她在懷裏壓住。
    “在、在家裏了……不用演。”
    “嗯……bb……”
    “什、什麽?”
    “寶貝……”
    那晚,他被她癡癡呆呆的反應,惹得想笑,唇貼過去,清晰聞到她肌膚上沐浴露的香味,是海鹽椰奶的味道。
    他一直沒說。
    其實,她留宿的那幾天,別墅裏熱鬧得,讓他第一次覺得這裏有了家的感覺。
    這姑娘總愛在他耳邊嘰嘰喳喳,活脫脫一隻狡黠的小狐狸。
    當初他的態度如此清冷,是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開始享受有她在的鬧騰。
    可上天似乎總不允許他在愉快的情緒裏太久,現在他的世界,又回到了最初的寂寥。
    徐界來時,賀司嶼還是那般雙手交握的姿勢,闔目垂著頭,兀自在想事情。
    他在港區接受管製的這段時間,羅西家族一刻都按捺不住,展開報複。
    賀司嶼本人不在,作為賀家父輩長子,因舊事,賀榮對賀司嶼一直心懷怨恨,如今正是助長氣焰的時候,他想趁機奪回屬於自己的賀氏掌控權,與羅西家族裏應外合,配合外族對賀氏總部進行惡意收購。
    賀氏名下所有企業,賀司嶼一人便占股30%,擁有絕對的控股權,然而羅西家族在二級市場瘋狂高價收購賀氏股票,短短時日,克裏斯在賀氏的持股已達到27%,隻要克裏斯再繼續收購,占股與賀司嶼持平,賀氏就得與羅西家族合並財務報表。
    如此,克裏斯就會成為賀氏的實際控製人。
    徐界將外界的情況一五一十告知,賀司嶼很平靜,仿佛早有預料,唇邊翹起的弧度,又絲絲透出一種操控者的遊刃有餘。
    好似在說,魚兒上鉤了。
    賀司嶼閉目養神,淡聲道:“增發20%的股票,除賀榮和克裏斯,所有老股東都可低價購買,他們如果繼續在二級市場高價收購,就持續發行新股票。”
    徐界很快理解:“先生的意思是,稀釋股份,讓克裏斯手中的持股比例永遠達不到30%,這樣即便克裏斯還要惡意高價購入,這筆錢積累下來也是天文數字。”
    “想要進入賀氏董事會,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賀司嶼唇角勾起冷笑:“還找了賀榮這麽個蠢東西。”
    真以為賀氏的股份這麽不牢靠,什麽人都能想收購就收購,以為他在千裏之外,就放下戒心,暴露貪婪本性。
    欲念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現在隻需要等著,這把火燙到他們自己。
    當然,克裏斯的手段不止這些,但他依的無非就是金錢和權勢,羅西家族的生意基本都上不了台麵,出現統治現象,全憑財團龐大,倘若某天資不抵債,羅西家族就是個廢物空殼。
    商戰是一場持久戰。
    就算克裏斯不公開宣稱與他對立,他也會花時間,親自動手,好好地陪他玩這場遊戲,了結這個肮髒的族群。
    -
    回到京市後,蘇稚杳就沉浸練琴。
    這回,她沒有如過去那般魂不守舍,盡管沒有和他見最後一麵,沒有和他說再見,隻在一通電話裏,做完了所有的離別。
    無約定,無歸期。
    但她沒有難過的時間,也沒什麽可難過的,他不想她再因自己身陷危險,她同樣不想成為他的累贅。
    她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真正的懂事,學會了接受,接受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而今蘇稚杳隻想著一件事,就是練琴。
    成名,已經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事。
    剛回京市那天,蘇稚杳在琴房,突如其來,一位稀客登門。
    是傳聞中那位盛家老三,盛牧辭。
    蘇稚杳坐在鋼琴前,還在他意外的出現中驚愣,盛牧辭自顧慵然地靠著鋼琴旁,抱著胳膊,京腔拖著痞勁兒,懶笑對她說:“老賀托我照顧你,以後在圈子裏,有事報我的名兒。”
    聽見是那人的意思,蘇稚杳睫毛撲簌,出神半晌,輕輕道出一聲:“謝謝。”
    男人之間很多事無需言說,但這年紀的小姑娘,盛牧辭實在不懂怎麽安慰,沉吟良久,舔了下唇,說:“妹妹,再大的事兒都沒什麽大不了的,想開點兒,閑著過來找我老婆玩兒。”
    蘇稚杳和這位盛老三毫無交集,但賀司嶼在其中的原因,蘇稚杳對他的感覺倒也不是很陌生,聞言,她點點頭,禮貌應話。
    那天盛牧辭離開後,蘇稚杳還是無可避免地發了好一會兒呆。
    就在她深吸口氣,準備投入練琴時,她這間小小的琴房又來了人。
    竟然是程覺。
    比方才看到盛牧辭還要讓蘇稚杳詫異。
    當初鬧得挺難看的,拉斯維加斯晚宴過後,他們就再沒見過,蘇稚杳想不到他這時候到這裏意欲何為,蹙眉問:“你過來做什麽?”
    程覺倒跟沒事兒人一般,大大咧咧在她旁邊坐下,若無其事說:“我追你啊我。”
    “你沒完了?”蘇稚杳很無奈。
    程覺哼哼兩聲:“從今天起,我非但要追,我還要在全世界麵前大張旗鼓地追。”
    “……”蘇稚杳沒心情陪他鬧:“你再糾纏,我就叫大為和裏奧請你出去了。”
    程覺本能一哆嗦,後怕那倆貨,忙不迭和她實話實說:“別別,這是賀叔的意思,我也沒辦法啊,他要我明著追你,假裝你拋棄他有了新歡,免得羅西那群狗玩意兒盯上你,乖乖,你配合點兒,演演總成吧?”
    時間靜止了幾秒,蘇稚杳難以置信地抬眸,聲音幹啞著:“是他?”
    “不過我要申明,我喜歡你是真的,你不願意就當我是空氣,不用勉強。”程覺佯裝一副坦蕩的樣子,不著調地說。
    在她回應前,程覺先理直氣壯出一句:“老子這姿色,當備胎總綽綽有餘吧!”
    蘇稚杳心髒好像被一隻手死死攥住。
    他自己都那麽受傷了,卻還不忘為她做好所有打算。
    程覺嘴碎,在一旁和她閑聊起來:“乖乖,我前兩天才知道唐京殊欺負你的事兒,草,這毒婦,活該被判故意傷人罪坐進去,我呸!”
    “坐進去是什麽意思?”蘇稚杳茫然。
    “坐牢啊。”程覺眼珠子往上進入思考狀態:“嗯……不過算算日子,現在應該出獄了。”
    程覺嘖嘖感歎:“賀叔的律師團隊,那是真牛逼。”
    蘇稚杳喉嚨發緊。
    鼻子酸酸的,她在心裏罵,賀司嶼戀愛腦,真是戀愛腦,他到底在她看不見的時候,為她做了多少事。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要遠離他。
    讓她這根軟肋,離他遠遠的。
    蘇稚杳努力平複心境,她要練琴,努力練琴,賀司嶼在做他的事,她也不能頹著,答應過邱姨,要讓宗彥哥聽到妹妹的演奏會,她就一定會做到。
    不是她想,是她會。
    日日練,夜夜練,一直到年底,在大為裏奧小茸,還有程覺的陪同下,蘇稚杳前往奧地利,參加了薩爾茲堡國際鋼琴比賽的決賽。
    半決賽時她的一首《唐璜的回憶》,讓評審印象深刻,如今唐京姝的舅舅被處分,她當時的失誤也真相大白,雖然半決賽結果已定,但決賽時,評審都對她抱有很高的期待。
    蘇稚杳在鋼琴上有她的自信,決賽現場表演,她的演奏不負眾望,得到評審席的一致讚歎,有評委直言,冠軍非她莫屬,假如是公平的,她在半決賽早已獲得頭籌。
    不出意外,蘇稚杳榮獲薩爾茲堡國際鋼琴比賽的冠軍。
    她如願地靠自己,得到dm的簽約邀請。
    簽約儀式在dm京市分部。
    那天正好是聖誕節,她的生日。
    頂層會議室,蘇稚杳簽下自己的名字後,陸森和她一樣,也是得償所願的表情,他愉快伸出手:“以後我就是你的經紀人,合作愉快。”
    蘇稚杳莞爾相握:“謝謝阿森哥。”
    “杳杳,你很優秀,相信我,不出幾年,我一定讓你成為藝術界最閃亮的星星。”陸森眼中充斥著信心和振奮。
    那晚回到梵璽。
    蘇稚杳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外麵的夜景,發現雪絮一片一片,無聲地飄落下來。
    又是一個冬天,寒冷得窗上都結了一層霜霧,不知為何,她內心感到一陣陣的空虛。
    明明美夢成真,她的夢想要真真正正地起航了,該要高興的。
    “下雪了。”蘇稚杳聲音有些虛飄,恍惚陷落在夢境裏。
    ——我們每次見麵,都是下雪天。
    ——因為一下雪,賀司嶼就會出現。
    蘇稚杳眼睫微微斂了下去。
    小茸替她存放好簽約合同,循聲回頭去看,驚喜道:“真的誒,杳杳每年的生日都會下雪。”
    “小茸,你說和dm簽約,是不是一件很令人羨慕的事情。”
    “當然啦,阿森哥都說了,杳杳你是他近幾年見過年紀最小,最前途無量的鋼琴生!而且你也一直想簽dm,皇天不負苦心人,現在終於實現啦!”
    窗外的雪絮在眼前紛紛落著,這個冬天卻好像沒有過去那麽美麗,似乎隻剩下冷了。
    蘇稚杳眸光漸漸散開,眼底空洞著,人被困在一種彷徨裏:“可我怎麽一點兒都不開心呢。”
    她的眼睛一點點迷蒙起霧氣。
    氣息有些薄弱,帶著微微的哽咽,呢喃著:“我一點兒都不開心……”
    上回見麵,他背著她在雪地裏,她說,那裏的雪一點都不好看,她想回京市,等冬天。
    冬天等到了。
    人卻隻有她自己。
    ……
    那夜,港區竟也罕見地下起了雪。
    一場很溫柔的大雪,雪花綿綿密密地,無聲無息地,飄落在別墅寂涼的庭院裏。
    賀司嶼一身商務大衣,一步步走出別墅,在簷下的石階,慢慢曲腿坐下來。
    雪夜昏暗,簷旁壁燈灑下清冷的橘光,嗬出的寒氣在夜色裏消融。
    二窈黏在他腿邊,蹭著擠著。
    天地間空寂地,隻有一個人,一隻貓。
    他一隻胳膊隨意搭著腿,另一隻手裏,捏著一支海鹽椰奶雪糕,送到唇邊,很慢地咬了一口。
    抬起頭,望著雪。
    仔細品著唇齒間,她最愛的味道。
    在心裏說,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