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久別重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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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遺錄!
青州,東萊郡,郡守府檔案庫。
經過東萊郡布政使的允許,紫星使已經在此埋頭翻閱了兩天的檔案。
自從受到那位徐堅叔叔的啟發,紫星便開始調查聖親王殿下與自己父親之間的委托。
幾經周折,並在閣主的指點下,她果然從臨淵閣的案卷庫中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大約三四年前,聖親王殿下曾密集委托臨淵閣調查了不少關於青州東萊郡的案件。
這些調查案件涵蓋麵極廣,有關於青州山匪的、有關於商賈走私的、有關於拐賣人口的,甚至還有關於盜墳掘墓的……
但所有的案件,都或多或少與“同一件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昭武二十一年的臥龍江水患。
這兩天來,紫星幾乎是廢寢忘食投入其中,試圖推理出這些案件之間的聯係。期間唯一能夠分散她注意力的事,就隻有每兩個時辰一次的,關於徐林的行蹤匯報了。
紫星會主動請纓在暗中護送徐林,一方麵是為了順路調查青州東萊郡的檔案;另一方麵,則是她想親自確認一下,這個學子身上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
特殊到可以讓自己的父親不惜性命也要救他,甚至把傳遞真相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然而,一段時間的接觸下來,紫星發現這個學子除了修行天賦很高,並且性格不討人喜歡之外,並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甚至,她覺得徐林有點頭腦簡單,簡單到愚笨的程度,完全不是行走江湖的料。
…………
又看完一卷檔案,紫星眼睛酸澀,感覺有點口渴。
她已經四個多時辰沒有休息了,現在接近傍晚,她卻連一口水都還沒喝。
雖然對於真武境的她而言,這點勞累饑渴不會對身體構成太大的損害,但持續這種做法,總歸是不健康的。
“休息一會吧……就一小會,嗯。”
紫星喃喃自語道,她打算先喝口水,再小憩一會。
紫星從小就被父母送進了俗世三大武林世家——鴻蒙山莊裏修行,十幾年的潛心修煉下來,少與外界接觸的她,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
她剛閉上眼睛,檔案庫的大門被人撞開,一個黑衣人如風一般衝了進來。
紫星一驚,下意識地拔出了自己劍。
“星使大人,出事了!”
紫星定睛一看,是閣裏的影衛。
“怎麽了?出了何事?”
“是徐林。他、他失蹤了。”
“什麽!?失蹤?”
紫星大驚失色,她趕緊問道
“好好的怎麽會失蹤!?兩個時辰前你們不是才匯報過,說他已經出了東萊郡,正在官道上向北前行嗎?”
“稟星使,之前確實如此,但就在一個時辰前,沿途影衛們再次確認他行蹤時,發現他並未如期達到下一個城鎮。當地影衛立刻展開搜尋,在他原定路線的官道方圓五十裏都沒有找到人。”
“沿途不是已經清查過,沒有任何可疑分子嗎?”
“確實如此。經過我們探查,沿途至今仍是一切正常,所以徐林的失蹤才顯得蹊蹺。”
紫星使眉頭緊皺,吩咐道
“拿地圖來。”
影衛拿來了一張青州地圖,紫星使讓他指出徐林最後出現的位置。
“他失蹤前應該在這裏,東萊郡與海門郡交界處。”
順著影衛的指向,紫星仔細地觀察那一帶的地形,然後,她似乎發現了什麽,指著官道南麵的一座山問道
“這裏有搜尋過嗎?”
那裏是東萊郡北部邊緣的一處矮山,因形似牛首而得名“牛頭山”。
“這裏……這裏是回頭路,還沒有搜尋過,因為沒有考慮過徐林會折返的可能性。”
迎向紫星使犀利的眼神,這名影衛有點尷尬地回複道
“抱歉,星使大人,是我們疏忽了,我們這就安排人手前去搜尋。”
“不必了。你們繼續沿官道南北繼續擴大搜尋範圍,尤其注意森林、山穀、洞穴等隱蔽之處。這裏,我親自去一趟。”
說完,紫星使提劍快步走出了檔案庫。
她要來臨淵閣東萊郡分舵裏最快的馬匹,直奔城北門而去。
“別出事,可千萬別出事。”
心急的她,竟情不自禁地自語了起來。
…………
嵐州,秦王藩國,垂雲城。
夜深之後,三麵環山的垂雲城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靜謐祥和,仿佛一個沉睡的巨人,享受著難得的寧靜。
城外的樹林裏,有三個若隱若現的人影正在不斷接近垂雲城。
三人趁著城牆上守衛軍士巡邏的間歇,巧妙利用他們的視覺盲點,速度極快地來到了城牆之下。
他們在城牆的陰影裏觀察著上方的情形,良久,終於找到了巡邏軍士一次較大的空檔,果斷地運用輕功翻身上了城牆。
登上城牆後,他們迅速分散,隱於城牆上的雜物堆中,等待著機會進入城內。
這個過程中,他們使用真氣傳音進行著聯絡。
“星使大人,從城牆守衛來看,數量沒有減少,城內守軍恐怕不像那幾位將軍猜測的那樣少。”
赤星使收到自己下屬影衛的傳音,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城牆上站崗與巡邏的軍士數量,確實仍是正常的建製。
難怪先前的影衛都會認為垂雲城沒有異常了,恐怕,這個表象正是秦王楚承緒想要他們看到的。
“先不著急下結論。再去軍營、武庫看看,他們也有可能是虛張聲勢。”
赤星使傳音給影衛們。
聯絡完畢,赤星使一馬當先,找了個合適的間歇,閃身下了城牆,進入了城內。
他的兩名下屬影衛也同樣進入了城內,整個過程中,他們三人都始終保持在建築物與其他東西的陰影了。
臨淵閣中人不過是隱秘機動的佼佼者,赤星使與兩名影衛在整個移動過程中沒有暴露一點身形,沒有造成任何動靜,仿佛他們根本沒有存在過。
他們一路順利地躲過城內巡邏軍士,成功來到了城中的軍營。
這座巨大的軍營可以容納數萬名士卒,鱗次櫛比的軍帳坐落其中,無數火盆、火把照明在阡陌之間,從外麵看上去,完全沒有任何異樣,就像是真的有幾萬名士兵駐紮在其中一般。
赤星使與影衛們見狀,都大吃一驚,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說,秦王帶了五萬叛軍突襲了幽州遼原城嗎?
為什麽這裏還有這麽多的士兵?
眼前的場景,就像垂雲城的兵力根本沒有減少一般。
不對勁……
赤星使眉頭緊皺,他傳音給兩位影衛
“進去看看。”
這次的潛入難度更大,軍營裏的巡邏軍士來來往往頻率遠超城中的守備軍士。況且,他們頭頂上還有哨塔在監視著地麵。
好在,臨淵閣的精銳們已經訓練出各種手段應對複雜局麵,赤星使作為臨淵閣的老牌星使,雖然隻有不到四十歲的年紀,但他的實力與經驗已不在陸銘之下。
三人費了一番周折,終於成功進入了軍營。在赤星使的帶領下,三人快速潛進了一處營帳裏。
這頂營帳不大,黑暗之中,三人隱約看見,兩排行軍的床鋪整齊地排開。
一、二、三……九、十……
這個營帳裏滿滿當當地睡著十二名士兵。
他們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又隨機探查了一處營帳。
也是同樣躺滿了熟睡中的士兵。
接下來,他們又陸續探查了三個、四個、五個營帳……
一直到探查了十個營帳之後,一頭冷汗的赤星使終於相信,這個軍營裏,有實實在在的數萬滿編軍士。
太不可思議了,怎麽會這樣!?
赤星使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所見,他甚至感覺自己的腦子都有點亂了。
見多識廣的赤星使尚且如此,他的兩名影衛屬下更是錯愕莫名,開始有點精神恍惚。
然而,在敵營這樣危險的地方,一丁點的分神都會變成致命的錯誤。
一名影衛因為遲疑,從最後一個營帳中出來時慢了一拍,就在他剛準備躲藏時,這營帳的轉角處突然無聲無息地走出了兩名巡邏的軍士。
那名影衛直接暴露在了對方的視線中,避無可避。
說時遲那時快,發現了危急情況的赤星使沒有絲毫猶豫,他手中寒光一閃,兩道飛刃就朝著那兩名巡邏軍士的咽喉射去。
為了避免暴露,他必須當機立斷殺人滅口,並且不能讓對方有一絲呼叫支援的機會。
然而下一瞬間,眼前的景象,卻讓赤星使與兩名影衛直愣愣地呆在了當場。
那兩道精準襲向巡邏軍士咽喉的飛刃,竟然徑直穿過了對方的身體,飛向了他們身後的黑暗中。這種感覺,就仿佛赤星使射中的原本就是空氣。
而這還不是最令人震驚的。
接下來,那兩名遭受了致命襲擊的“巡邏軍士”竟旁若無人地繼續大步向前,直到,他們的身體穿過那名呆立當場的影衛。
這!?
這是怎麽一回事?
赤星使隻在原地愣了兩息,就又立刻行動了起來,他掏出短匕,全力刺向了那兩名仍在自顧自巡邏的“軍士”。
果然如他所料,他沒有刺中任何東西,他連人帶刃直接穿透了對方。
他明白了。
“星使大人?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該不會、該不會是鬧鬼了吧?”
那兩名影衛一頭冷汗地朝赤星使傳音,誰知道,赤星使卻直接開口說話回複道
“不,這是幻象。”
聽見赤星使在靜謐的軍營中突然說話,兩位影衛都下意識地嚇得一哆嗦。
但他們環顧四周,又看了看那兩名完全無視自己,都已經走遠了的“巡邏軍士”,他們也大概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赤星使為了再次確認,他直接大搖大擺地走進了身邊的營帳裏。
麵對躺在行軍床鋪上的士兵,他一腳跺了下去。
果然,他的腳穿過了對方的身體,並且躺在地上的士兵也沒有任何反應。
兩名影衛見狀,也伸手觸碰了一下他們身邊的“士兵”。結果無一例外,全部穿過了對方的身體。
原來如此……
“恐怕,這整座軍營裏的所有士兵,全都是幻象。”
赤星使臉色凝重地說道。
“星使大人,您是怎麽如此肯定這就是幻象的?”
兩位影衛疑惑地問道。
“因為我見過。閣主大人也有這樣一個類似的寶物,通過注入真氣,可以在小範圍內製造出以假亂真的幻象。”
赤星使答道,他頓了頓,補充道
“隻不過閣主手中的,是一個偷師玄武閣的仿製品,能力有限。如今覆蓋這整座軍營,不,甚至整座垂雲城的幻象……應該就是玄武閣手中的那件正牌至寶——‘遮天屏’創造出來的。”
兩位影衛聽罷,心中驚駭,這世間,竟有如此神異之物嗎?簡直已經超越了人力所能及的極限。
“走!事不宜遲,我們速速離開,歸營告訴葛副帥,垂雲城確是一座空城!”
赤星使一聲令下,三人迅速閃出軍帳外。
就在他們出帳的一瞬間,從他們頭頂的各個角度,竟同時射來了數百支飛刃。
這些薄薄的利刃速度奇快,赤星使三人根本無法躲閃,被偷襲的他們隻能盡全力爆發體內真氣抵擋,然後本能地躲避。
赤星使以真氣護體,快速地向前翻滾了數圈。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肩膀、手臂、身軀與大腿都傳來了劇痛。
至少中了五支飛刃……
他在心中默算著,還好,沒有傷到要害。
他半跪起身,目光搜尋著自己的手下。
一個影衛在自己身邊不遠處,渾身浴血,不知道中了多少飛刃,從身體顫抖的程度來看,情況不容樂觀。
另一個,直挺挺地躺在營帳門口,一動不動,身上插滿了細長的利刃。
這一手禦刃的氣技,與自己的招術一模一樣,難道……
赤星使臉色凝重,他的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哨塔之上。
那裏的黑暗中,站著一名身穿罩帽的男子。
“果然是你。”
聞言,那個兜帽男子如一道暗影般瞬移到地麵,他靜靜地麵對著赤星使,並未答話。
在他身後的黑暗中,又走出了兩名黑衣人。
這三人的行事風格,竟與臨淵閣之人有幾分相似。
赤星使忍著劇痛,不斷吐納調息,封閉了受傷部位的幾處穴道,讓自己重新恢複了可以戰鬥的狀態。
那名受傷的影衛,此刻也艱難地靠近了赤星使,隻是不知道他還有多少戰力。
“久別重逢,怎麽也不跟老朋友說說話?我記得當初你離開的時候不是個啞巴啊。”
赤星使不斷跟對方說著話,那個兜帽男子似乎是他的老相識。但他並不是真的為了跟對方套近乎,他隻是需要爭取一點時間,來啟動自己身上的秘密道具。
同時,他跟那名影衛之間也有細微的真氣波動,似乎在計劃著什麽。
“多年不見,你倒是學會了些官場上的事。怎麽?當年臨淵閣對我的趕盡殺絕,已經被你們稱作我的‘離開’了嗎?”
那名兜帽男子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略帶嘲諷之意。
雖然在聊天,他也沒閑著,在他的指揮下,身後的兩名黑衣人已經一左一右占據了赤星使兩側的位置。
赤星使強裝鎮定,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候,雙方都在試探,生死隻在一瞬間,決不能露出破綻。
“趕盡殺絕?若不是閣主念舊情放你一馬。你一個叛閣之人,怎麽可能活到今天?臨淵閣最不能容忍背叛,這規矩你不應該比我清楚嗎?前代‘赤星使’大人!”
赤星使故意揭開對方過去的傷疤,試圖擾亂他的心神。
果然,這幾句話似乎起了點作用,兜帽男愣了一會,突然仰天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叛徒?我是叛徒?你們的厚顏無恥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不愧是陸銘養出來的狗崽子!”
話音落下,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狠厲。
“多說無益!今日你插翅難飛,動手!”
兜帽男子與左右兩側的黑衣人同時射出無數飛刃,數不清的寒光密集地籠罩了赤星使與他身旁的影衛。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那名受傷的影衛竟利用某種未知的手段撐開了一個剛好護住二人的真氣護罩,而赤星使則果斷拉開了懷中的某個東西。
瞬時之間,那些激射而來的飛刃被擋住,真氣護罩內則迅速地擴散出一股漆黑的煙霧。
見狀,兜帽男子一驚,他運起全身真氣,化作一道暗影,直撲赤星使所在的位置。
“噗——哢——”
血肉被撕裂、骨頭被折斷的聲音從黑霧中傳來,然後,一股強勁的真氣將那團如墨的黑霧吹散。
視野漸漸清晰,兜帽男子站在原地,他的手裏正拎著一個頭顱。
赤星使不見了。
“統領,就這麽放他走了嗎?”
一名黑衣人湊到兜帽男子跟前問道。
兜帽男子望向南方,若有所思地回道
“嗯……就這麽‘放’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