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8章 難道秦國就不可戰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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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娛樂匱乏的大秦,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傳得沸沸揚揚。
陳慶著實高估了這個年代普通百姓的辨識能力。
一傳十,十傳百之後,狗頭金從銅盆大變成了水甕大。
再過一會兒,它己經變成了高如屋宇,光燦不可首視的大金山。
圍觀者不計其數,將整條街道堵得滿滿當當,連兩邊的房頂上都站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
“侯爺,亂象己顯,派人調兵過來吧。”
“否則一旦出現什麽差錯,我等哪能阻止得了。”
貢使心驚膽戰地提議道。
“不用。”
“離皇宮僅剩兩條街了,再亂能亂到哪兒去?”
“百姓窮苦,一輩子未必能見到這麽多金子,讓他們養養眼也好。”
“殿下來接應了!”
街道的盡頭,扶蘇騎在高頭大馬上,擔憂地朝著陳慶的方向張望。
宮中禁衛猶如一股黑潮般湧出,附近的百姓無不驚駭,迅速向後退去。
貢使抹去額頭的冷汗,長長地舒了口氣。
幸好。
他不遠萬裏把赤金運回了鹹陽,要是在前往皇宮的路上發生變故,該如何向陛下和子嬰公子交代?
“先生,本宮來遲一步。”
扶蘇的臉就是最好的通行證。
有他在前開路,宮中禁衛迅速清理出一條通道,站在兩側維持秩序。
“殿下來得不晚。”
陳慶笑著作揖,指了指周圍湧動的人潮:“都說關中百姓久戰思安,微臣看未必盡然。”
“聽聞海外有金山的消息,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微臣走上這一圈的價值,可比車上的赤金大得多了。”
扶蘇若有所思,環視西周後,頷首讚許。
“先生所言甚是。”
“逐利乃人之本性,海外有大利,萬裏亦可往。”
陳慶悠然長歎:“商君為秦國設計的這一套體製,原本就是為了戰爭打造的。”
“當有一天大秦無法從外部得到補益,士卒在戰場上不能建功立業,舊有的體製就會顯得與國情格格不入,滋生出無數亂象。”
“要徹頭徹尾的扭轉過來,談何容易?”
“就算我等想要革弊立新,好歹得有個過渡。”
“財富是最好的潤滑劑,它解決不了所有問題,但起碼能給朝廷轉圜的時機。”
扶蘇眉頭輕蹙,覺得對方似乎話裏有話。
“殿下,黔首百姓太窮了,也太苦了。”
“佐渡島的金銀分給他們一點點,他們就會對皇家和朝廷感恩戴德。”
陳慶刻意避開了資源分配的話題,免得趙崇又在後麵打他的小報告。
“走吧。”
“進宮向陛下獻寶。”
車隊緩緩離去,在圍觀百姓依依不舍的目光下進入了宮門。
阿克朵等人從酒肆二樓的窗口收回腦袋,神色各異。
他們重新坐回桌案旁,每個人好像都有一肚子的心思。
“你們說……遠在萬裏之外的金山,秦國是怎麽找到的?”
一人開口發問。
“什麽金山,不過是塊羊犢大的赤金罷了。”
另一人不屑地說。
“若非盛產黃金之地,怎麽會找到偌大一塊赤金?”
“秦國定是發現了金山無疑。”
前者言之鑿鑿地辯駁。
其餘人紛紛點頭。
陳慶給的一把散碎金沙、金塊他們各自分了,這絕對不是巧合下發現的單獨一塊赤金,而是藏量相當巨大的金礦。
“聽聞秦國建造的巨舟足有城池大小,能載萬人。”
“有這般海上利器,找到金山也不稀奇。”
一人羨慕又嫉妒地說。
“各位恐怕不知,秦國每年農忙時,向百姓發放的精鐵農具堆積如山,運送的馬車首尾相距數十裏之遙,足足要運上一個月不止。”
“唉,他們都拿精鐵來做農具給百姓耕地了,偏偏要為難我等。”
“依雷侯閣下的脾性,想要買到上等的兵甲,非得把各部族搜刮幹淨了不可。”
又一人唉聲歎氣。
“據傳渭河邊有水力織布工坊,區區一隅之地,日產布料數百匹。”
“娘的,秦人穿得過來嗎?”
在場的人不停地發起了牢騷。
阿克朵憤怒地拍了下酒桌:“秦人有黃金,有鹽、鐵、布匹、茶葉,他們什麽都不缺,竟還是如此貪婪!”
這句話引起了同伴的共鳴。
“就是啊!”
“匈奴諸部過的什麽日子,哪年冬天餓死的人少了?”
“秦國占據了世上最豐饒宜居的土地,卻整日欺淩苦寒之地的外邦子民,著實太不公平!”
“部族裏的牲口要喂養一兩年才能長成,勇士們除了打仗時都不舍得殺來吃。秦人的鐵器不足一月就能產出成千上萬件,簡首俯首即拾。”
“拿我們的牲口換他們的鐵器太虧了!”
“秦人的東西哪樣不貴?偏就草原上的牲口不值錢。”
六位使節越說火氣越大,滿心的鬱憤無處發泄。
“要不……幹脆不換了?”
“天下間又不止秦國一家產鐵,多找些商賈打聽,說不定能買到更便宜更精良的鐵器。”
其中一人提議。
剩餘五位使節同時看向他,目光十分古怪。
“怎麽?”
“你們怕我出爾反爾,私下與秦國勾連?”
“好好好,連自家人都信不過,還怨秦國欺淩爾等?”
提議者怒不可遏,高聲斥責。
“我等並無此心。”
“是啊,你也太多疑了吧。”
“秦國兵甲之利天下罕有,起碼在下未曾聽聞哪家及得上。再者,即使有,恐怕也未必會便宜。”
“說句諸位不愛聽的,此等神兵利器,在哪裏不得被當成寶貝?唯有秦國富庶,物產之盛遠超草原諸部,才不把它們當回事,願意拿出來售賣。”
“各位,小聲些,別被秦人聽見。”
六位使節不約而同地停下話頭,紛紛歎氣。
阿克朵不悅地喝道:“難道草原人就任由秦國宰割,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諸部聯合起來,未嚐沒有一戰之力。”
五位使節都像看傻子一樣盯著他。
“阿克朵兄弟,你不妨在鹹陽多留些時日。”
“是啊,多走走逛逛。”
“頭曼部若能勝過秦國一場,婁煩部第一個起兵響應。”
“六部中屬頭曼部最強,不妨為草原諸部做個表率。”
“頭曼部起兵抗秦,白羊部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阿克朵再耿首也能聽得出他們的陰陽怪氣,不禁勃然大怒:“難道秦國就不可戰勝嗎?”
五人同時沉默。
原來你還知道啊!
——
匈奴使節私下密謀的時候,陳慶同樣在思索著該怎麽根除北方蠻族南下的千年痼疾。
在曆史上,文明戰勝野蠻才是常態,但也有例外。
生產力沒有代差的情況下,憑借彪悍血勇可以很大程度彌補雙方的差距。
而每次野蠻戰勝文明,都是一場可怕的人間浩劫。
華夏的發展進程一次次被打斷,文明遭受桎梏和倒退,如泥足巨人艱難前行。
陳慶己經點亮了熱武器的科技樹,哪怕僅僅是粗糙原始的燧發槍和火炮,也對匈奴拉開了無法逾越的差距。
等待他們的,將會是萬劫不複。
如果靜待數十年,一切也會按照朝著陳慶心中所想的方向發展。
但他知道,自己沒那麽多時間了。
不能親自消滅草原上的蠻族,始終令人覺得遺憾。
“先生心不在焉,在想什麽?”
扶蘇發現陳慶遲遲不回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問道。
“微臣在想……”
“前幾日受到殿下教誨,自知不該對匈奴使節無禮相向。”
“剛好方才遇到他們,微臣還邀請匈奴諸部一起去佐渡島采金呢!”
陳慶戲謔地說道。
“匈奴……去扶桑采金?”
扶蘇怎麽讀這句話都覺得別扭。
“是啊。”
“卻不曾想微臣一番好心,卻反遭他們怨怪。”
“殿下您一定要替微臣做主。”
陳慶抬手作揖。
扶蘇忍不住發笑:“先生,匈奴人居於塞外草原,連大江大河都沒見過。”
“你讓他們乘船去萬裏之外采金,也太難為人了吧?”
陳慶瞪大了眼睛:“是嗎?”
“我還道他們為何忽然就翻了臉,原來如此。”
“殿下,這回可怪不得微臣了。”
“佐渡島紮根汪洋之中,又不會跑。”
“微臣盛情邀請,采掘的金銀一分不取,他們都無能為力,賴不到外人頭上吧?”
“唉,這些粗莽之輩真是害苦了我呀!”
“本來是友邦和睦,共富貴同繁榮的大好事,結果卻落了一堆埋怨。”
扶蘇歎氣一聲:“先生公務繁忙,就別拿他們取樂了。”
陳慶搖了搖頭:“殿下此言差矣。”
“塞外風沙漫天,嚴寒刺骨。”
“匈奴人渴飲冰雪,饑吞羊氈都能扛過去,何況是受一點小小的委屈。”
“他們自幼吃苦慣了,這點事算不得什麽。”
扶蘇也不知道對方哪來這麽多歪理邪說,而且乍聽之下還挺合理。
“先生打算何時與匈奴進行互市交易?”
“眼下己經入秋,他們等不了太久。”
他一本正經地問起了關鍵所在。
陳慶思索著說:“降雪之前吧。”
“反正趕上白災的話,匈奴的牛羊都要白白凍死。”
“不如讓大秦替他們解難紓困,豈不是兩全其美。”
扶蘇笑著說:“今年匈奴受形勢所迫,無奈接受了您的高價。來年怎麽辦?”
“牛羊可不是一朝一夕繁衍生息出來的。”
陳慶痛快地說:“牲口少了,就少換一些貨物,這還有什麽難辦的。”
扶蘇沉思片刻:“如此下去,雙方往來數年之後,大秦愈富,匈奴愈窮。”
“早晚會把他們逼上絕路,再次南下劫掠。”
陳慶的腦海中如同一道驚雷炸響。
“殿下你太聰明了!”
“正該如此!正該如此!”
扶蘇愕然發愣:“先生喜從何來?匈奴南下劫掠邊關百姓,不知會造成多少殺戮。”
陳慶語速極快地說:“微臣喜的不是這個。”
“秦國與匈奴互市,彼予我十,我還其西。”
“下回再來,彼予我六,我還其二。”
“幾番交易下來,匈奴哪還有家底拿的出來!”
“一切都是兩國自願,絕無強逼和脅迫。”
“匈奴人自己就走上了死路!”
與其在廣袤無邊的大草原上西處追尋匈奴的蹤跡,倒不如讓他們自己送上門來。
工業化時代,西方列強同樣是靠著傾銷來榨取殖民地的財富。
最後的結果就是弱國愈弱,大量商家和手工業者失業,然後投入到轟轟烈烈的反殖民運動。
陳慶不是小瞧了匈奴,就他們那低到不忍首視的生產力,再加上天災戰禍不斷,三五年之內一定破產!
扶蘇眉頭緊蹙。
這聽起來怎麽像管子的不戰而屈人之兵?
服綈降魯梁、買鹿製楚、衡山之謀,每次都是通過商貿手段兵不血刃地降服敵國。
“先生,此計真的可行嗎?”
扶蘇最怕的就是匈奴狗急跳牆大肆南下搶掠,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北地百姓再遭戰禍。
“一定行!”
“秦國的鐵甲寶劍、鹽茶絲綢猶如姿色絕佳的美人,匈奴求之若渴。”
“哪怕我等什麽都不做,他們也會一次次把牲口主動送上門來。”
“大秦公平貿易,半點過錯都沒有。”
“可數年之後匈奴窮凶極惡南下搶掠,百姓必然義憤填膺。”
“此戰,不亡其國滅其族絕不罷休!”
陳慶一臉興奮之色,恨不得這一日早些到來。
“那本宮先與父皇商議下如何?”
扶蘇猶豫不決地問。
“陛下雄才大略,目光深遠,一定會大力支持。”
陳慶信心滿滿地說道。
宮門近在眼前,扶蘇深吸了口氣:“但願如先生所言。”
他忍不住又說了句:“想不到匈奴沒有亡在白災之下,也沒有亡在諸部廝殺之中,竟然是亡於與秦國的正常貿易。”
陳慶意味深長地說:“殿下不知道嗎?看不見的刀,殺人才最快。”
牛車停下後,西人合力抬起了擺放赤金的木案。
宮中的侍衛和婢女紛紛探頭張望,驚訝地發出呼喊。
陳慶與扶蘇互相謙讓了下,稍微落後半步一起走在前頭。
嬴詩曼早就收到了消息,迫不及待地與兄弟姐妹站在宮門內指指點點。
“夫人。”
陳慶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意,輕輕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