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皇帝的決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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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噠噠噠……噠噠噠……”單調有節奏的輕響聲。
    一男子手指輕叩桌案,一言不發。一名宮人低頭撤掉涼茶,重新沏了一壺。此時房間裏,分明或站或坐著幾個人,除了杯盞碰撞的脆響,四下靜得落針可聞。那宮人為在座之人一一斟滿後,匆匆懷抱漆盤退下了。
    剩餘幾人都注視著桌案後的男人,似乎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打斷那個男人的思考。
    時間幾乎凝固,又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流淌,直到窗外隱隱有更鼓聲起,那個坐於桌案後的威嚴男子才緩緩抬眸望向眼前之人。
    一陣清晰可聞的呼氣聲後,那個男人終於開口了。
    “銘宸啊!”聲音沉重,帶著疲憊。
    “陛,陛下”坐於下首的男人略微遲疑,忙抱拳低頭回應。多年磨礪的堅韌心性,不免在上一秒夾帶了一絲慌亂,其中……還有說不出的,久違的憂傷。
    皇帝陛下有多久沒這樣稱呼自己了,既沒有稱呼自己官職也不是私下裏表示親近稱呼自己表字,而是直呼了自己的名。
    多久了?很久了吧!?這樣稱呼自己,那時陛下應該還是靖王爺吧!
    “嗣業現在如何了?”禦座上的皇帝陛下語氣平淡的問出了這句話。
    這個名字他也不知多久沒再提起了,不是忘記,而是如同禁忌。
    “這……這。”位於下座的男子一時錯愕,皇帝陛下怎麽突然想起問那個人的事情了。
    他遲疑了片刻,對著一直侍立在側的英武青年揮了揮手。
    “陛下,微臣告退。”那英武青年當即會意,朝著禦座上的皇帝深施一禮。“大人!”接著又對一旁那麵無血色的蒼老男子施了一禮。
    “咳咳……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一陣咳嗽後,蒼老男子對他擺了擺手,話語有氣無力,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英武青年沒再多說什麽,恭敬地緩緩退出房間。
    察覺蒼老男子也就是夜影司現任指揮使袁銘宸,他轉而又看向一旁侍立的魏總管,禦座上的皇帝趙欽開口說“魏大伴在此無礙,朕,信不過誰,也信得過魏大伴。”說著,趙欽若有若無地看了眼一旁的魏公公。
    “陛下——”魏公公哀嚎一聲,眼中泛著淚光就要給趙欽跪下。
    “行了行了!”見著魏公公欲要行大禮,趙欽擺了擺手。
    “私下裏就不必如此了,你也一把年紀了,朕還想你多陪陪朕呢。”
    “陛下!老奴……”魏公公扶著膝蓋緩緩起了身退回一旁,用衣袖擦拭著眼角有些哽咽。
    “說說吧銘宸,朕也好些年沒聽到嗣業的消息了,也不知他在那邊過得如何了。哎一個人拋妻棄子待在那等苦寒之地,也是難為他的。”
    趙欽眼神空洞,似乎在回憶往昔時光,記憶裏那個高大豪爽的男人,麵容似乎也隨時間模糊起來,努力回想,也想不真切,倒似乎……與那個同樣高大俊朗的青年形象漸漸重合。
    朕真的老了嗎!最近總愛回憶以前還是閑散王爺的時光。
    說起那位摯友,袁洺宸心中一陣的唏噓。雖然不曾奢望拖著這副殘軀,還有一日再能見到他,然而,距離二十年之約也沒幾年了吧!每每想來都覺好笑,到底自己還懷揣著怎樣的希望?昔日那出於義氣定下的約定,現在看來多少帶些兒戲。如今的自己已不再年少輕狂,偶爾想想罷了,一切還要著眼於眼前形勢國朝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那個男人待在那個位置。
    “陛下聖明,自打嗣業去了那邊後,僅僅兩年,與他直接聯係的黑狼(梁國高級探子的代號)就暴露了。之後的三年裏都沒收到過任何嗣業傳來的消息。直到嗣業多方打探,找到咱們布下的那些鼴鼠(低級的僅用於傳訊的探子),偷偷用了秘法,方才與朝廷聯係上了。也就是說,這些年來都是嗣業單線聯係我們。微臣也曾多次努力,但……但始終都沒能成功,反倒是損失慘重。最後一次得到關於嗣業的確切消息,還是在五年前,嗣業那時已經成功進入金帳幕僚,深受闕當可汗的信賴,草原每有大動作,嗣業總能及時送來詳盡的消息。前次左賢王巴圖爾大舉犯邊,憑借嗣業傳來的準確信息,司徒大將軍才得以借助荊原堡地利之勢,大破敵軍。隻可惜……那左賢王到底是棋高一招,耍了個聲東擊西的詭計,既借刀殺人削弱了曼塔斯人,還繞道環洲,偷襲了沒有防備的燕山軍。敵軍勢如破竹,等嗣業的後續消息到時,敵軍已經回師草原了。”
    這一段話,袁銘宸說的磕磕絆絆,咳嗽不斷,臉色忽白忽紅。趙欽不時吩咐魏公公給袁洺宸上茶順背。他的病情自打下雪以後愈發嚴重了,藥石無效,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冬日。每每想起此事,趙欽心裏都是好大一個愁字。
    袁銘宸是有大才的,奈何天妒英才,國朝暫時還難覓合適的接任者。
    “哎——”趙欽深深歎了口氣。
    前次的那場大戰,梁軍先是大勝,後是大敗,若不是嚴閣老老成持重,避重就輕地把整個事情一點點的透露給朕,以朕當時的身體狀況,突聞噩耗恐怕後果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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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說那些糟心事了,嗣業現今在那邊身居何職還查不出來嗎?”
    “回陛下!並非查不出來,實在是嗣業現今所處地位極為敏感,我們一旦動用人手深入去查,反而大大增加了嗣業暴露的可能性。所以,這些年,我們總是被動等待著嗣業把消息遞出來。微臣已經傳令,所有相關人等都嚴禁打聽他的身份,請陛下恕罪,微臣也屬無奈之舉,實非我夜影司上下懈怠。”
    趙欽默然思索片刻,也覺得這麽做確實沒錯,於是揮了揮手,表示並不打算深究此事。
    “說到荊原堡大捷,鎮北軍上下確實功不可沒,不過朕聽聞,整個荊原堡作戰計劃,都是出自秦牧玄那小子的手筆,是他在離京之時交於銘宸手上的,可有此事?”
    “回陛下,確有此事,整份計劃是微臣遣郭項項親手交與司徒大將軍的,他現在就在殿外,陛下可招其入殿詢問。”
    “不必了,朕信得,這嗣業真是生了個麒麟子啊!才智武略皆是頂尖,就是……哎,這可真是讓朕如何是好啊!”
    一想到那個差點把天捅了個窟窿的小子,趙欽既生氣又無奈。特別是剛聽完袁銘宸關於那小子的報告以後,趙欽差點都氣笑了,那小子果真是個超級惹禍精,走到哪裏都是雞飛狗跳一地雞毛。
    本想著讓他做個使團護衛,跟著去南邊見見世麵,順道磨一磨他在戰場上的凶厲性子,回來便可委以重任。可那小子倒好,一點也不安分,這好容易逃回來了,仍不消停,在朕的京城鬧出那麽大動靜。
    哎,朕的計劃都被這小子給弄亂了。
    “銘宸啊,你幫朕拿個主意,朕該如何處置這個小子呢?是該獎啊還是該罰啊?”對於這麽個頭疼問題,趙欽竟不輕不重,全推給了袁銘宸。
    皇帝當然清楚袁銘宸與秦嗣業之間的關係。這既是施恩,也多少存些試探的意味。當然,一切皆源自帝王的職業病使然,他個人無論對於袁銘宸還是秦嗣業,乃至秦牧玄還是絕對信任的。前兩者都是潛邸舊臣,忠心自不必說,後者乃是軍中將星,恒兒的老師,更是救過自己一命的恩人,還遠沒到君臣猜忌的地步。隻是論及此,事關重大,趙欽也想聽聽袁銘宸的意見。
    “陛下,茲事體大,不是微臣一個臣子該過問的。是獎是罰皆由陛下定奪。”
    袁銘宸由於身體緣故不便施禮,隻得坐在椅子上把身子壓得很低,表現自己對聖上的恭敬。
    “就是因著此事關係重大,不可輕率,所以朕,才難以決斷。朕隻是想聽聽愛卿的意見,之後,朕也會匯集諸位閣老商議此事,但說無妨啊!”
    這件事趙欽確實沒打算輕易下決斷,兩國邦交無小事,更何況此事實際在外交中算是極為惡劣的事件,兩國因此大打出手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不過幸好,不知出於何種目的,景國女皇對此竟顯得相當克製,隻想得到一個滿意的交代而已。
    估計景國女皇新登基不久,朝局不穩,又不想妄動刀兵罷了。接到那封皇家密信,趙欽第一時間是這樣揣度的。合情合理,換作是他,身處那種境地也該如此處理。從中倒看出新任女皇出奇的穩健,不似她這般年齡。
    兩國能默認冷處理這件事是最好的結果。接下來,隻要賠償合理,相信那位應該收手不再追究。至於她在信上所列出的條件,趙欽毫不在意,能列條件,便有機會坐下來談判。隻要願意談,就不至於到了關係決裂的地步。
    此事可以交由嚴閣老出麵交涉,他最擅長幹這個了。
    “陛下,微臣愚見,此事關係兩國邦交,更是涉及皇家顏麵,切不可草率處置。”
    袁銘宸說到此處,有些猶豫,抿了抿嘴,而後說的更為艱難了。
    “秦牧玄將軍有功在先,不說前次寧北軍大敗北涼大軍收複失地的大功,再有出奇策大破曼塔斯人的入寇,俘獲兵甲輜重無數。最為重要的是,完整俘獲了曼塔斯人的蘇拉大炮,以及一眾炮手,可謂是奇功一件。再有……那明州城的叛軍,雖有傷天和,但於國而言,也是無奈之下損失最少最為徹底的手段。明州城百裏十二縣因此得以快速恢複元氣,此亦為又一大功不可不察。最後,要數這次南國之行,整合探子網絡,探知南國動向,搞來南國最新戰艦建造圖紙,促成南國商人南糧北運,件件皆是大功”
    趙欽以手托腮倚坐在禦座上,意味深長細聽著袁銘宸一件件的數著秦牧玄所立下的功勳。話說不知不覺間,那個秦小子竟然給梁國立下這許多功勞,真是少年可畏,我梁國何其有幸得此曠世奇才,怎能不興?
    嗬嗬,瞧這老家夥還真是護著那小子呢!
    趙欽麵上雖無表情,而心裏卻是既好笑又驚歎。照這樣說下去,朕還怎麽罰那小子,怕是不給個國公爵位都會寒了功臣之心吧。朕倒要聽你繼續說下去,看你個老家夥怎麽一個賞罰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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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銘宸講的有些口渴了,幹咳幾聲,拿起一旁案幾上的茶盅,猛灌上幾口,胸肺間的那股燥熱和喉間的腥甜之意才略微壓製下去。
    “所謂功必賞過必罰,秦將軍先前所立之功如何獎賞,全憑陛下定奪。而至於秦將軍所犯之過有三……”
    提及秦牧玄所犯過失,趙欽倒來了精神,微微坐起了身,仔細聽袁銘宸如何說辭。
    “一過,年少輕狂,自持有功,多有放蕩舉動,出入煙花場所,花費無度。”
    “哼!”禦座上的趙欽輕哼一聲,“朕這兒收到的關於他的彈劾奏章都能堆成山了,就連待在詔獄裏也不消停,居然彈劾奏章不減反增,這混賬小子真不是一般的年少輕狂啊!一點不知收斂,該罰,就該狠狠地罰他。”
    袁銘宸偷眼看了看趙欽的表情,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放下來些許。別看趙欽說話時顯得氣氛不堪,實則話裏話外,卻存著長輩對晚輩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相信懲罰也是高高抬起,輕輕放下罷了。想到臨來時,那小子對自己說的話,袁銘宸也是感歎。看他年輕,實則心智之深遠超同輩,一番作為且都做在明處。陛下雖動氣,卻絕不會龍顏大怒,反倒還能消減猜忌之心。
    秦哥兒,你這兒子了不得啊,若不是他對我尚還坦誠,連我也差點被他表麵上的行為給騙了。袁銘宸心裏唏噓感慨,後生可畏!
    秦牧玄這性子心機,倒很適合接手他的職位,相信假以時日夜影司必定耳目遍天下,大勢盡掌手中。
    不過,想歸想,那個位子可不是想坐就能輕易坐上的。袁銘宸不由得又看了眼禦座上的那位。
    比起爾虞我詐的暗戰,賢侄你應該更適合真刀真槍的沙場建功吧!想到此,袁銘宸嘴角不自覺翹了翹,接著說道
    “二過,結交官宦子弟,進而與城狐社鼠、江湖豪俠之輩稱兄道弟拉幫結派,雖出於義氣之舉,尚未構成不法之事,可其畢竟是朝廷命官,確會引人詬病,有損朝廷威嚴。”
    趙欽想了想,對上述兩過不置可否。秦牧玄的作為,他心中最是清明做起這些事兒來,那小子根本不會避人。設想在他這個年紀,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事也不足為怪了。
    “嗯——接著說,三過為何?”
    “這三過嘛……”講到這第三過,袁銘宸略有些遲疑。
    遞牌子進宮前,袁銘宸仔細與秦牧玄斟酌過,他是極力反對與陛下講出這第三過的,可秦牧玄卻一再堅持。
    “這次能否安全過關,就看陛下對這第三過的反應了。”當時,秦牧玄麵色凝重,無比認真地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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