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除夕還有三日，京都城卻落起了紛紛揚揚的雪。
    鵝毛般的雪花飄在空中，很快就將京都城的路麵染成了一片純白，磚石砌築的牆頭上有些早已冒出來的枝葉此刻也早被霜雪凝結。
    方榮的母親杜氏自醒來時便是三日後了，隻是方榮的屍首一直還擺在廳堂中未曾葬下，杜氏好不容易緩過來的精神受了這番打擊後眼中的淚便沒停過。
    直到杜氏撲在方榮的棺材跟前受不住再次暈厥後，方元齊終於痛下決心，找人看過日子後便準備將方榮葬了。
    隻是雖不像杜氏那般哭了一遍又一遍，可到底是自己的兒子，作為父親，方元齊也難免會覺得心中一陣悲苦。
    明棋雖沒被陛下賜死，但也在大理寺獄中受了一番重刑，出來時，一條腿都還有些一瘸一拐的站不住。
    方元齊一手扶著棺材不知在想什麽，明棋便搖搖晃晃的進來了。
    “大，大人。”明棋一進廳堂便穩穩的給方元齊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方元齊鬆開手看見明棋時，眼睛有些泛紅，他將明棋扶起來，不忘叮囑道“你的腿有傷，大夫也說過了讓你好生養著，不用過來。”
    明棋抬起頭望著方元齊，又看了棺材好久，聲音沙啞又帶著愧疚道“大人將小的派去伺候二公子，可小的沒能護二公子周全，也沒能及時勸告住二公子，致使二公子他”
    明棋越說到後麵，聲音便越發哽咽起來，最後連這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完。
    方元齊看著他，長歎一聲，並無怪罪他的意思，“我知道榮兒的性子，如若他堅持要做一件事，即便是我和蘭衣，也未必勸得動他。”
    他拍了拍明棋的肩，“你做得已經很好了，是他心思不正，才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當初榮兒被抓時，方元齊便早已想到了會有今日。
    刺殺朝廷重臣本就是死罪，即便大理寺查出榮兒是被漠北人威脅，恐怕也逃脫不了重責，畢竟榮兒犯下的事不止一件兩件，若陛下因此放過，天下人也會一直恥笑榮兒的。
    可榮兒自小也算是勤勉刻苦，心思純正，為何自搬到了京都城，他的心性便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
    還是說，這京都城太繁華，榮兒的心性才因而真正顯露出來？
    方元齊一時有些悲痛，他甚至從未想過在京都城的日子會變成如今這樣，若是從前便知道，他定然不會願意搬到這個充滿喧囂又無比沉重的地方。
    望著院中漸漸堆起來的雪，方元齊頭一回落了淚。
    明棋見他難過，也跟著一道哭了，良久後，他出聲安慰道“大人節哀，眼下您還有大公子呢，大公子重傷初愈，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方元齊一顆心猛地顫了顫。
    是啊，他還有霖兒呢。
    可霖兒如今不僅受了傷，還牽扯進賣官鬻爵之事，隻怕等霖兒的傷好起來，大理寺便會派人過來將霖兒帶去問話。
    霖兒一向也算是明事理懂規矩，更是曉得參與賣官鬻爵之罪到底會如何，可偏偏還是走了這門歪路，還與寧程勾結在一起。
    寧鴻乃兵部尚書，可如今寧程同樣被關進了大理寺獄，不知道寧鴻的心境是否和他一樣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大人，有句話小的不知該不該說。”安靜片刻後，明棋還是忍不住出了聲詢問。
    方元齊抬起眼，見明棋神色有些凝重，隻好壓下心中那一片鬱色，道“何事？”
    明棋猶豫了一會兒，卻道“當初小的與二公子被一同關進了大理寺獄，不知是不是那位陳老大人特意照拂，裏邊的人竟也沒苛待小的與二公子分毫。”
    “隻是結案前，陳老大人去看過二公子一眼，後來，二公子便承認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受漠北人威脅。”
    “可大人”
    明棋頓了頓，眉眼間格外疑惑，“當初從雲台縣縣令一案開始時，二公子就從沒與漠北的人有過一絲牽扯，為何結案時，二公子卻說這些案子都是受了漠北人的威脅？”
    “還有”
    一想到方榮死前那般不甘又後悔的模樣，明棋的眼中又忍不住掉了兩顆淚下來。
    “二公子死前讓小的務必緘口不言，說是這樣才能保住整個方家，可大人，二公子明明就能保住性命了的，卻還是”
    方榮的脾性不僅明棋清楚，方元齊也是了解一二的。
    方榮進獄後，他便去看過一眼，可那時的方榮也沒提及半點有關漠北的事。
    即便受漠北人威脅，方榮事後不會隻字不提，甚至還在漠北人的威脅下做了這麽多事情，更何況，方榮與漠北沒有一絲牽扯，為何大理寺審問後會得出這樣的結果？
    “你方才說，那位陳老大人在結案前曾去看過榮兒一眼？”方元齊細細問道。
    明棋點了點頭，“的確去過，小的聽聞那位陳老大人審問的方式一貫獨特，就算是再嘴硬最終也會說出實話，大人，您說二公子轉變如此之大會不會是？”
    “大人，此事或許與大理寺有關！”明棋忽的斬釘截鐵道。
    方元齊聽到這話不免有些震驚，可瞬間便冷靜了下來，他沉著臉看向明棋，“你是說當初被燒掉的那封信？”
    明棋“嗯”了聲，接著道“二公子見過那人一次，暮色昏暗，小的也隻瞧見了他半張側臉，隻是他似乎奉命而來，背後的主子倒從未露過麵。”
    “那，榮兒可向你提到過那人是誰？”方元齊忍不住追問道。
    明棋思索良久，接著道“並未，但露麵之人是大理寺的小吏，二公子也曾說過寫信之人官位不高，之所以找上二公子，不過是想憑借二公子的助力坐上更高的位子，甚至，取代裴少卿大人。”
    “什麽？！”
    方元齊瞪大了眼，他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此人竟有如此大的野心。
    別說那位裴景年裴少卿是當今陛下尤為看重之人，就憑裴景年是定國侯府世子，尋常人也不可能就這麽輕易的將他取而代之。
    可那人明顯是做了許多準備，方榮進獄多日，大理寺竟也沒查出那人的蛛絲馬跡，實在是藏得極深。
    方元齊心中的震驚還沒消，便聽到廳堂外有一道略帶惋惜的聲音傳來。
    “這雪又大了些，踩在上麵的腳印不一會兒便被掩埋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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