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出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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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生隱居地球,鎮諸天神魔!
    林默本就是觀音點化的俗家弟子,即使如今世人尊稱之為“天後娘娘”,信眾實力漸有與觀音並駕齊驅之勢,但林默依然對觀音是尊敬非常的。
    端木心下涼涼,自嘲苦笑廣州城本就一直在釋教這兩位娘娘的眼皮下,自己之前哪來的自信可以瞞過這兩位頂級大能的?
    如今形勢急轉直下,別說自己還沒入海化龍,便是真躍升應龍,一時也也未必打得過這兩位娘娘中的任何一個,怕是也隻有逃命的份。
    即使現下昆侖丘的陸吾神和九尾狐在此,也最多隻能幫自己擋住其中一個娘娘,還是救不了自己。
    披發赤足的林默執劍從虎門大橋上一步一步踩著虛空走了下來,神態從容,步伐隨意。
    暴雨驟息,珠江水也驟然停止了翻湧。原本洶湧澎湃的水麵,變得安靜溫順,如同一個熟睡的嬰兒。
    海神娘娘的神通便是手定風浪,劍降真龍,可謂專克龍族,稱之為龍族天敵也不為過。
    林默一旦出手,真龍且難敵,未能入海的蛟龍更不可能有贏的可能。
    端木深知這點,陸吾和九尾狐也自然明白,因此昆侖丘的兩位神明出手了。
    陸吾猛地一躍而起,朝著林默發出一記重拳。他的拳勢如山嶽一般堅實,威力無比,帶著無可匹敵的威猛霸氣。拳風呼嘯,將空氣都撕裂了開來。
    與此同時,九尾狐眼中閃爍著幽異的光芒,這光芒如同深淵一般深邃,籠罩向林默下行的身軀,似乎要將祂完全吞噬。那光芒中蘊含著神秘詭異的力量,魅惑而危險。
    林默視若無睹,繼續緩步走向水麵,祂知道師尊自會出手的。
    而素羅袍的觀音菩薩麵容平淡清淨,祂伸出左手,輕拍向陸吾和九尾狐。
    觀音的動作似是隨意,但在陸吾和九尾狐看來,祂的纖纖玉手在拍來的刹那間迅速變大,每根手指隨之脹大,變成了五座高峰鎮下。
    觀音的手掌忽然變得了有十裏廣大,罩住了兩個昆侖丘神明。
    這十裏方圓的空間之中且生出朵朵五色蓮花,異香襲襲,覆蓋浸染了了整個空間上下左右四方。
    五彩蓮花毫光放出,其中一副副的圖畫顯現出來,有天女散花,有玻璃極樂。
    然後又有菩提樹林升起,有寶刹金殿生出,有無數的羅漢和尚在其中誦讀佛陀經文。
    “幻境?”九尾狐一怔,在自己這個幻術大師之前用幻術?
    但祂仔細以神眼神識洞察了一下,又否定了自己的第一判斷“不是幻境,是神念領域。”
    陸吾神色冷峻,拳勢不減。
    祂一拳之下,破蓮花、推菩提、倒寶刹、滅諸羅漢和尚。
    然而刹那之後蓮花再現,菩提重立,寶刹複原,諸羅漢和尚複生。
    陸吾微皺眉頭,一拳接一拳,邊冷酷地繼續轟殺,邊向九尾狐平靜道“一花一世界,一掌一佛國,這是神通掌中佛國。既含空間大道,又雜糅了觀音的神念覺識,可借假成真,無中生有。但這掌中佛國損耗巨大,你我一起全速攻伐,等觀音抵受不住這急劇的消耗,自然便會收起這個神通。”
    “那那條蛟龍怎麽辦?”九尾狐點了點頭,立即精神殺伐秘術盡開,同時問道。
    “這是它的劫數,我們盡力就好了。”陸吾冷漠道。
    林默白皙的赤足踩在了珠江水麵上。
    江水似乎感受到了林默的氣息,溫順地承載著祂的重量,沒有絲毫的波動。
    林默平靜的看向九丈蛟龍,微揖禮問候道“端木道友。”
    端木輕低龍頭,眼神無奈,歎了口氣道“林娘娘可是要出手?”
    林默按劍而立,看著蛟龍,平靜道“我也可以不出手。”
    端木自然明白祂的言外之意,於是道“我已和昆侖丘有約在先,化龍之後入昆侖為客卿。”
    昆侖丘自古以來便統禦神、魔、獸、妖、怪,而且西王母並不算嚴酷暴烈,對神、魔、獸、妖、怪隻是做大概的約束,做昆侖丘的下屬遠比做三教的扈從打手自由。
    何況西王母給端木的身份是客卿,可選擇性聽調宣。正是端木最理想的去處。
    且聽聞如今帝劍已失落海外,昆侖丘更是大有可為之處。
    “隻是有約,不曾立天道誓言?”林默淡淡問道。
    不曾立天道誓言自然是可以悔約的。
    端木輕輕點頭。它覺得,這更體現了昆侖丘的誠意和尊重。
    林默微笑,道“道友也可以到我教做一個閑散的護法金剛的。”
    這就和昆侖丘的“客卿”身份差不多了。
    一頭應龍級別的真龍,多給點自由和特權也是合理的。
    端木為了自己的小命,還是認真想了想,問道“貴教的護法金剛要參習佛經嗎?”
    “作為佛門的護法金剛,自是要懂一些佛法經義。”林默理所當然道。
    端木默然。
    佛教是一個洗腦能力特別強大的教派。一旦參習佛經,便會被不知不覺烙下信奉佛祖的思想鋼印,從此不得解脫,又還遑論什麽“閑散”?
    端木沉吟了下,堅定的搖了搖頭,看著林默,婉拒道“我與昆侖丘有諾在先,倒辜負貴教的美意了。”
    林默仔仔細細看了蛟龍幾息,確定了對方的心意不會變化。
    如此多事之秋,帝劍流落,昆侖丘蠢蠢欲動,一個處理不好就會是昆侖丘和三教的災難級別大戰。
    一頭應龍級別的強者,既然不願歸於佛祖座下,那也絕對不能讓其去昆侖丘。
    林默右手按住劍柄,邊緩緩將劍抽出劍鞘,邊歉意道“那林默隻能得罪了。”
    瞬間殺機凜冽,寒意大盛。
    海神娘娘的劍上沾染過無數凶魔妖獸的鮮血,更殺傷過多條真龍。祂兵刃上的煞烈之氣鋪天蓋地,失去鱗甲守護的端木感到了難以抵擋的森寒凶意。
    僅僅利劍出鞘已是如此可怕!林娘娘若是以神通出劍,自己豈有幸理?!
    端木守緊心神,看向林默,強作鎮定問道“素聞林娘娘仁慈正直,請問娘娘,我修行兩千載,可有禍民為害?”
    林默搖了搖頭,平靜道“道友雖與蛟類爭殺無情,但並無禍害鄉裏之舉,反而積功養德,多有善行,否則也不可能聚得如此之氣運。”
    端木於是真正鎮定了一些,看著林默,繼續問道“我走蛟入海化龍,可會妨害他人或者娘娘?”
    林默看著蛟龍,搖了搖頭,秉心如實道“為蛟者,入海化龍乃是正道,天經地義。道友今晚走蛟亦未傷人性命。縱是化龍有成,有妨害他者處,也是時局所致,怪不到道友身上。”
    這位林娘娘果真是正直誠懇的性情,即使成神後,眾生賦予其的神性也是如此。
    端木心裏於是有了幾分把握,認真平靜道“我未化龍,自知絕非娘娘對手。隻是我既不曾禍民為害,還薄有善舉,走蛟入海亦是天經地義,不知娘娘為何要對我出手?”
    它頓了頓,看著若有所思的林默,繼續道“娘娘若是真的覺得自己應該出劍,那端木絕不反抗,受死便是。”
    反正也打不過,天克呀,沒什麽辦法,隻能攻心了。
    端木放鬆了身體,放棄了防禦,低下了頭,擺出了一副引頸受戮的恭順姿態。
    林默手持已出鞘的利劍靜立於珠江之上。
    一息,五息,十息,二十息……
    端木覺得度息如年。
    三十息後,林默終於動了。
    祂用右手將劍重新還進了劍鞘,轉過身,一步一步又走回了橋上。
    端木覺得自己渡過了一劫,然而這還遠遠不夠。
    林默向著觀音微低下頭,眼神澄明,聲音歉然道“師尊,我無法出劍。”
    觀音此時也收回了掌中佛國。
    祂平靜微笑,右手輕摩林默的頭頂百會,讚許道“本心自在,本性真如。這一劍雖然沒有出,但你的修行又精進了。”
    林默抬起頭,看著觀音,有點開心道“謝師尊體諒。”
    觀音微笑,心下讚歎。
    自己這個弟子無論是為人時,還是成神後,性情都是一樣純粹良善,這還真是一種難得的幸運。也難怪祂如此勇猛精進,又如此受信眾愛戴。
    “既然林娘娘已經出手過了,”葛玄天師走過來,看向觀音,微笑道,“接下來,是不是該由我這侄孫抱樸子出手了?”
    已經讓了先手給你們釋教了,林默既然放棄了出劍,這回也該輪到我們道教出手了吧。
    觀音看了一眼修為還行但對付這條蛟龍怕有些夠嗆的葛洪,淡然點了點頭。
    至於為什麽是葛洪出手,而不是天師葛玄出手……那當然了,葛玄天師還要攔著陸吾和九尾狐搗亂呀。
    這時候觀音和林默可不會插手幫忙,反過來換道教的人也不會插手幫忙的。
    雖然昆侖丘是三教共同防範警戒的對象,但昆侖丘畢竟低調多年。反而三教表麵和諧,明爭暗鬥卻無比激烈,尤其釋教和道教更是水火不容,曆史積怨甚深。
    三世佛和三清等祖師人物,就跟公司董事長一樣,自重身份,平時彼此偶爾見麵還偽裝客套親近。
    而像觀音這種佛教ceo的人物,和類似葛玄天師這樣僅在三清四禦之下的道教高層,平時就是具體安排陰謀詭計搞死對方的人,見麵不是裝作視而不見,就是陰陽怪氣、互相揭短。
    彼此幫助?這種事情是絕不可能的。估計觀音和葛玄心裏都在想著怎麽背後給對方捅刀呢。
    這與神祗的修養、品格無關,而是教派根本利益和根本信仰的分歧所致,沒有對錯,不關是非,隻有犧牲、奉獻、勝敗以及生死。
    葛玄天師出手了!這位道教靈寶派祖師,一出手就是一件極品靈寶,宛如流星般生生砸向陸吾和九尾狐。
    這是一方墨黑如玉的印章,印章從葛玄袖中擲出時隻有手掌大小,擲到陸吾和九尾狐身前時已如山巒般巍峨厚重,散發出一股沉甸甸的威壓。
    陸吾的臉色驟變,眼神緊縮,全身神力運轉到極限。祂雙拳猛然轟出,同時向九尾狐大聲呼喊道“全力出手!這是不周山的碎片!”
    祂的聲音中充滿了緊張與警覺,顯然這件靈寶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威脅。
    九尾狐發出尖銳的嘯聲,身形瞬間變化,化為了祂最原始的形態。那九條絢麗的尾巴在夜空中舞動,仿佛是流動的彩帶。
    與此同時,祂運用自己的精神秘術,將一股奇異的力量加持在了陸吾的身上。這股力量仿佛帶有生命之源的溫暖,滲透進陸吾的每一個細胞,令祂的氣息逐漸增強。
    昆侖雙神全力應對番天印的時候,葛洪金光加身突縱至蛟龍頭頂,左手掌心凝聚著強大的五雷力量。隨著葛洪一聲低喝,五雷轟然炸開,向著蛟龍頭頂疾馳而去。
    在五雷耀目閃光的掩蓋下,葛洪右手迅速拋出一截麻繩,於雷光之後悄無聲息地環索向蛟龍。
    端木用一對前爪猛地拍向五雷,強大的力量瞬間將五雷震得粉碎。然而,就在它正要鬆一口氣時,一根麻繩突然從暗處飛來,緊緊地套住了它的身軀。
    這麻繩仿佛燃燒著烈焰,灼燒的氣息讓端木感到刺膚的痛苦。
    更令端木吃驚的是,這麻繩似乎在不斷地吸取它的法力,端木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在迅速變衰弱。
    端木試圖用鋒利的爪子撕裂這根麻繩,卻發現它的利爪對這看似脆弱的繩子毫無作用。端木使勁掙紮,但越是掙紮,麻繩便越收越緊。
    端木試圖縮小身軀,以擺脫這束縛,但出乎意料的是,麻繩也隨著它的縮小而自動收緊,仿佛有著自己的靈性。
    端木一時之間擺脫不得,法力和氣息氣勢也持續在減弱,如此下去,再過一會,它將會徹底失去反抗之力,然後被葛洪生擒!
    觀音微皺起了眉頭,沒想到道教倒也準備得很充分,葛玄和葛洪竟然帶著番天印和捆仙索這兩件極品靈寶。
    這條蛟龍難道要被道教擒捉了去?
    萬一道教收服了它,到時候以其他逆天秘法助它化升應龍……
    不!這肯定不行!
    一會若是它沒了掙紮之力,那我便出手把它捏死了,讓道教撿個蛟屍回去。
    觀音打定主意後,麵色又平靜祥和了起來。
    端木還在江水中做著看似徒勞的掙紮翻騰。
    葛洪操控著捆仙索,麵露笑意。葛玄天師繼續以番天印牽製住陸吾和九尾狐,臉色從容,暗地裏卻開始警戒起釋教兩人起來。
    端木掙紮著掙紮著撲騰進了深水中,它似乎是失去了力氣或者放棄了無用的努力,珠江水麵一時安靜……隻有幾片霧氣從水麵升起,輕輕飄到了橋上,又在狂風吹拂下向海的那一邊飄去。
    葛洪怕勒死了蛟龍,操控捆仙索提拉上收。
    捆仙索疾掠出水麵,空空如也!
    原來被捆縛著的蛟龍竟已不在繩套之內!
    葛洪臉上的笑容已全化作了愕然,葛玄皺起了眉頭。
    觀音臉色一變,轉身盯向已越過大橋正向零丁洋海麵墜落下去的那幾片雲霧。
    觀音的雙手輕輕拍出,瞬間化為千隻手,而這千隻手又化作千個掌上佛國。
    零丁洋上,百裏海麵上下左右四方,一座座九層蓮花台刹那升起,數量之多,達到千千萬萬。
    這些蓮花台瞬間遮蓋了整個海麵,密密麻麻,不留一絲縫隙。
    同時,它們也將前方的道路完全封鎖,如同被厚厚的牆壁包圍,看不到出路。
    漫天的蓮花台將海麵遮得嚴嚴實實,也將去路也包裹得密不透風。
    那幾片雲霧落在蓮花台上,立刻顯化出了龍形。
    自知暴露的端木果斷恢複了真身。
    端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它知道這很可能是自己最好也是最後的機會,自己必須竭盡全力。
    端木瘋狂抽取身軀內的全部法力和力量,這些力量匯聚在一起,化作兩千五百年裏最猛烈、最決絕的一擊。
    端木狠狠撞向蓮花台!
    撞向蓮花台下的海!
    撞向蓮花台下的自由與夢想!
    九層蓮台在端木的猛烈撞擊下,一層層地碎裂開來,從上往下,一層、兩層、三層、四層、五層、六層、七層……
    然後端木還是被第八層蓮花堅韌的拒之於外。
    端木那兩隻堅銳尖利的龍角尖端已叉裂了開來,它威嚴的頭顱上也插刺進去了幾片鋒利純潔的蓮花瓣,鮮血淋漓,正滴滴答答地落下,為聖潔的蓮台染上了一抹肅殺的血紅。
    端木的身軀無力地躺在第八層蓮台上,被它撞碎毀爛的蓮花凋殘散落在它的龍軀邊,宛如這是它的蓮花葬禮。
    端木離入海僅隔兩層蓮花台,僅差六十公分不到的距離。
    端木甚至能夠聽到零丁洋海水流動的聲音。
    端木俯身向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它嗅到了一種微微的腥味,端木又貪婪地吸吮了一口,那種屬於海洋的腥味氣息,與珠江水完全不同。
    那種腥味是端木兩千多年來夢寐以求的。
    端木躺在第八層蓮台上,如躺在自己的祭台上。
    兩層蓮台,六十公分不到的距離,這樣的距離在平時不過是一個低頭或擺尾而已。
    然而這點微不足道的距離,如今卻已成不可逾越的天塹。
    兩千五百年的努力和堅持,無數的磨難與忍耐,咫尺之遙,終究功虧一簣。
    端木的眼眸中流露出了深深的不甘、苦澀、無奈和絕望。
    蓮花台上葬蓮花,零丁洋裏歎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