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紅塵聚散本無蹤
字數:8145 加入書籤
長生隱居地球,鎮諸天神魔!
公孫佳人走了。
因著驕傲、倔強和賭氣,公孫佳人走得很幹脆,毫不拖泥帶水,甚至連道別都沒有說。
反正她私心底以為,自己順便出去印證所學後,就可以回來找丹丘子的。
為什麽我要用“回來”這個詞?好奇怪……
公孫佳人搖了搖頭,一路飛掠下山去。
人生許多時候就是這樣,你常常以為還有大把機會,多年之後回想,那一賭氣、一個念頭起落間,就造就了一生的錯過。
公孫佳人走了,時常過來拜訪的李十二也突然來不了了。
那是公孫佳人走後的第四天,李十二的書童丹砂給許仙送來了李十二的親筆信。大意是說父親李客病重,李十二要侍奉左右。
在這封信後一個月的某一天,丹砂又來送信,這次是口信,而書童丹砂穿了一身麻衣喪服。
李客驟逝。
李十二依禮需居家守喪三年,不得參加任何宴飲、訪友、社交及娛樂活動。
本來許國公、前宰相、現益州長史蘇頲看了李十二的幹謁詩賦後,曾當眾誇獎他“天才英麗,下筆不休”,預言“若廣之以學,可以相如比肩”,有意推薦提攜這個蜀地俊才。
然而,李客這一亡故,李十二的大好開局立刻就付諸東流了。
當然,正沉浸在喪父之痛的李十二,是完全沒有什麽心思計較這個的。
畢竟入仕機會總還會有的,疼愛寵溺自己的父親卻隻有一個,失去便成永訣。
許仙把峨眉山的諸位高道也訪得差不多了,一時也忽覺無趣,又怕公孫佳人突然哪天又殺回來粘著自己,便也在兩個月後下了峨眉山。
……
“元兄欲往何處?”錦官城,李府門口,麻衣喪服的李十二問前來辭別的許仙道。
數月不見,這個神采奕奕、飛揚自雄的不羈青年麵目有著罕見的肅靜憔悴,慈父驟亡的悲痛以及兄弟姐妹對家產的你爭我奪讓天真爛漫的李十二備受打擊。
“貧道意欲先在蜀地四處轉轉,然後或入吐蕃、或往南詔,亦有心深入突厥、柔然草原,尚無定方,年後再回神州。”許仙淡淡道。
李十二神情一緊,關切道“吐蕃、南詔、突厥、柔然等皆非我族類,元兄若要執意前往,請務必小心戒慎。”
許仙點了點頭,道“欲修大道,當遍覽人間。貧道特來與李兄辭行,望君珍重。”
說著,許仙對著李十二做了個道禮。
李十二也趕緊揖禮道“元兄珍重!料元兄歸來時,我守喪期也已滿,屆時我亦將仗劍去國,辭親遠遊。待他朝與元兄相逢江湖,再舉杯同飲!”
許仙笑了笑,拍了拍李十二的肩膀,認真道“世事無常,前路艱難。願李兄常存此赤子之心,並深味這複雜的人世間。”
李十二想到家中那一團烏七八糟的事情,心有戚戚,複生戒慎,肅然道“元兄良言,我謹記之。”
許仙點了點頭,袍袖揮酒,轉身踏歌而去“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四麵無人居,高墳正嶣嶢。馬為仰天鳴,風為自蕭條。幽室一已閉,千年不複朝。千年不複朝,賢達無奈何。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李十二聽到最後這幾句“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知道丹丘子道長是在安慰自己,一時既然愴然又是莫名慰藉,不覺呆立木然。
……
少不入川,老不出蜀。
蜀中山水明麗,風物宜人,氣候溫潤,茂林花草豐蘇,女子秀白而多情,最是留人。
開元九年721,天下承平、四海安寧,蜀地便成為通國之大邑。此時除過富庶的江南和長安、洛陽兩都,蜀地就是神州最繁華的地方了。
而無論承平還是戰亂,蜀人遊樂之風從不曾改過。
許仙就在蜀中的春風十裏中漫遊著,經小鎮,入深山,跋峻嶺,涉江河。
或在晴日裏坐到沿街的茶館,泡一杯蒙頂山上茶,就著滿街的叫賣聲、馬吊聲以及錦江的滾滾波濤飲茶。
或於雲霧繚繞的群山之巔,騎踞虎豹,振衣千仞崗,濯足萬裏流,嘬口長嘯,山鳴穀應,群獸伏首。
或行舟綠水前,橫笛大江上,引得船家女兒和岸上姑娘偷眼相看。
如是三個月後,許仙出關進入了吐蕃高原。
眼前是巍峨的雪山,峰巒疊嶂,白雪皚皚,宛如銀裝素裹的仙境。
山間雲霧繚繞,時而有陽光穿透雲層,灑下斑駁的光影,使得整個雪山更顯神秘莫測。
在雪山腳下,是一片碧波蕩漾的高原湖泊。
湖水清澈見底,倒映著天空的蔚藍和雪山的倒影,美得令人心醉神迷。
湖邊的草地鬱鬱蔥蔥,各種野花競相綻放,五彩斑斕,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許仙在這片雪山山腰處搭建了一間簡陋的石屋,開始了他的隱居生活。
他有時下山,漫步於湖邊,欣賞著湖光山色,有時則靜坐於石屋前,或讀書或發呆。
漸漸地,許仙與山下的牧民們相熟起來。
這些淳樸的牧民們時常會邀請這個山上的苦修士進帳做客,與他分享他們的食物和熱情。
作為回報,許仙也偶爾會幫牧民們看病祛邪,為他們解除病痛。
……
上清派是一個有趣的道派,上至宗師長老,下至內外門弟子,都喜歡雲遊四方,隨處隱居。
隻要不是羅天大醮、宗門戰爭或者新掌門宗師繼位這種幾十年一遇的大事,上清派從未有超過一半之數的門人在一處大規模聚集過。
平時門人弟子亦無須向門中告知行蹤,因此,上清派常常出現掌門宗師想找某個門人弟子卻找不到人的情況。
也許三年,也許是五年,時間對於許仙是最沒有意義的東西,他很少會用心去記。
然而,盡管他身處高原之上、雪山山腰,修行天下的消息依然會斷斷續續被許仙知悉。
峨眉下山的公孫佳人不知是為了發泄怒氣還是怎麽,下山僅半年不到,就以新晉明道巔峰的境界優勢,配合威能絕倫的符篆版劍舞,接連橫掃魔教劍魔、聖女伽藍、佛宗佛子、儒家儒狂,風頭無兩。
第二年,晉級明道巔峰的魔教伽藍、佛宗佛子、儒家儒狂想要報仇血恥,然後依然是全部大敗。
第三年,聖女伽藍修成天魔相,再戰公孫佳人,又敗。
也是這一年,公孫佳人似受了什麽刺激,一人獨戰魔教三子陰陽書生、七殺刀、千麵子,以重傷為代價強殺陰陽書生,斷千麵子一臂,並重傷七殺刀。
其後,公孫佳人力敵儒家四傑,大勝,又戰佛宗七金剛聯手,不勝不敗。
修行天下於是公認道門劍絕、公孫世家公孫佳人獨領風騷,已成為年輕一輩無可爭議的第一人。
更後,再無值得許仙留意的消息。
又過了幾個月,或者是一年,許仙從雪山上走了下來。
準確地說,是淩空飛了下來。
他衣袂飄飄,麵容如玉,高冠瀟灑,踏雪而無痕,履草而不折,雖非僧侶,卻似神仙。
目睹此等神跡的牧民們全部都虔誠伏跪在了大地上,嘴裏喃喃有聲參拜。
許仙揮一揮衣袖,可強身健體、祛病延年的天地本源元氣如細雨潤物,灑落入這些有緣人的體內。
然後,許仙一路南歸。
……
開元十三年(725年),許仙南歸遊至江陵,遇到正隱於此地的上清派第十二代宗師、也就是“丹丘子”的太師祖、時年86歲的司馬承禎,便隨侍左右,並談玄論道。
正值李十二出川仗劍遠遊至江陵,二人重逢,許仙遂引薦李十二拜會道教宗師司馬承禎。
司馬承禎,字子微,法號道隱,自號白雲子。
司馬承禎乃晉宣帝司馬懿之弟司馬馗後代,北周琅琊郡公司馬裔的玄孫,榮名煊赫,唐武則天、睿宗李旦、李隆基三代帝王都曾邀其入京或神都洛陽授課。
開元年間,司馬承禎雖然身為道士卻是帝王之師,年高德劭,名望甚是了得,不僅道行深厚,而且文采飛揚,出口成章,詩文飄逸。
司馬承禎多次奉詔進京,被天子李隆基留於內宮,受其“法籙”問以養生延年之事。
後來,年事已高的司馬承禎厭倦了京師喧囂,亦無心功名利祿,堅決請辭而去。
此時李十二初出蜀中,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而司馬承禎早名滿天下多年。
李十二聞聽許仙願引薦自己見司馬承禎,大喜過望,又無比忐忑。
許仙知道司馬承禎一向與人為善,李十二又確實才華出眾,而李十二一旦得到德高望重的司馬承禎的讚揚,將大利於揚名神州。
因此許仙鼓勵李十二,讓他向司馬承禎獻上自己的詩文。
果然,司馬承禎見李十二器宇軒昂,舉止不凡,已然十分欣賞,看過他的詩文後,更是驚歎不已,當場稱讚其“有仙風道骨,可與神遊八極之表”,誇李十二有“仙根”。
於是,忐忑不安的李十二繼蘇頲的賞識之後,再次收獲了滿滿的自信。
李十二得到宗師的讚譽自是興奮異常,喜笑顏開。
當晚,他靈感湧動,文思泉湧,一氣嗬成地寫下了一首新詩賦。寫完後,李十二興衝衝拿過來給許仙,想讓許仙幫轉交給司馬宗師。
“《大鵬遇稀有鳥賦》?”許仙攤開硬黃紙,看著興奮的年輕人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溫聲道“李兄這以大鵬自比,以稀有鳥比司馬宗師乎?”
李十二正是心頭振奮,他也一向不是一個謙虛的人,很幹脆點了點頭,應道“正是此意!”
許仙也很是欣賞他的昂揚精神,展開紙書,輕念道“南華老仙,發天機於漆園。吐崢嶸之高論,開浩蕩之奇言。徵至怪於齊諧,談北溟之有魚。吾不知其幾千裏,其名曰鯤。化成大鵬,質凝胚渾。脫鬐鬣於海島,張羽毛於天門。刷渤澥之春流,曦扶桑之朝暾。燀赫乎宇宙,憑陵乎昆侖。一鼓一舞,煙朦沙昏。五嶽為之震蕩,百川為之崩奔。
乃蹶厚地,揭太清。亙層霄,突重溟。激三千以崛起,向九萬而迅征。背嶪太山之崔嵬,翼舉長雲之縱橫。左回右旋,倏陰忽明。曆汗漫以夭矯,羾閶闔之崢嶸。簸鴻蒙,扇雷霆。鬥轉而天動,山搖而海傾。怒無所搏,雄無所爭。固可想象其勢,仿佛其形。
若乃足縈虹蜺,目耀日月。連軒遝拖,揮霍翕忽。噴氣則六合生雲,灑毛則千裏飛雪。邈彼北荒,將窮南圖。運逸翰以傍擊,鼓奔飆而長驅。燭龍銜光以照物,列缺施鞭而啟途。塊視三山,杯觀五湖。其動也神應,其行也道俱。任公見之而罷釣,有窮不敢以彎弧。莫不投竿失鏃,仰之長籲。
爾其雄姿壯觀,坱軋河漢。上摩蒼蒼,下覆漫漫。盤古開天而直視,羲和倚日以旁歎。繽紛乎八荒之間,掩映乎四海之半。當胸臆之掩晝,若混茫之未判。忽騰覆以回轉,則霞廓而霧散。
然後六月一息,至於海湄。欻翳景以橫翥,逆高天而下垂。憩乎泱漭之野,入乎汪湟之池。猛勢所射,餘風所吹。溟漲沸渭,岩巒紛披。天吳為之怵栗,海若為之躨跜。巨鼇冠山而卻走,長鯨騰海而下馳。縮殼挫鬣,莫之敢窺。吾亦不測其神怪之若此,蓋乃造化之所為。
豈比夫蓬萊之黃鵠,誇金衣與菊裳?恥蒼梧之玄鳳,耀彩質與錦章。既服禦於靈仙,久馴擾於池隍。精衛殷勤於銜木,鶢鶋悲愁乎薦觴。天雞警曉於蟠桃,踆烏晰耀於太陽。不曠蕩而縱適,何拘攣而守常?未若茲鵬之逍遙,無厥類乎比方。不矜大而暴猛,每順時而行藏。參玄根以比壽,飲元氣以充腸。戲暘穀而徘徊,馮炎洲而抑揚。
俄而希有鳥見謂之曰偉哉鵬乎,此之樂也。吾右翼掩乎西極,左翼蔽乎東荒。跨躡地絡,周旋天綱。以恍惚為巢,以虛無為場。我呼爾遊,爾同我翔。於是乎大鵬許之,欣然相隨。此二禽已登於寥廓,而斥鷃之輩,空見笑於藩籬。”
“此賦如何?”李十二臉上又露出一副“你快誇我”的表情。
許仙低頭沉吟,細細品味著這篇賦文。
過了一會,他抬起頭,看著李十二,微笑道“前者《大獵賦》風骨未成,不見精神。今此篇《大鵬遇稀有鳥賦》已有風骨,可見精神。”
李十二眉開眼笑,朗然道“大鵬一日同風起,扶遙直上九萬裏。”
許仙收起紙卷,看著他神采飛揚的模樣,輕歎了口氣,道“縱是人間大鵬鳥,依然處處不逍遙。”
李十二微眯起眼睛,笑道“元兄何出此言,可是有煩心事?”
他頓了頓,笑容意味深長,調侃道“說起來,兩年前公孫佳人姑娘峨眉尋元兄不遇,曾來我宅中問元兄去向行止……元兄,你可是沾染了桃花劫運?”
許仙輕搖了搖頭,從容不迫道“貧道與公孫姑娘皆誌於大道,互為道友,並無男女之情。”
李十二聽了許仙的回答,浮誇地長“哦——”了一聲,聲音中帶著幾分戲謔和調侃。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許仙,胸有成竹道“元兄可能對公孫姑娘無心,但以我所觀,公孫姑娘對元兄倒肯定是有意的。”
“事關女子清譽,且公孫姑娘家世非常,李兄慎言!”許仙麵容一肅,沉聲道。
李十二也知失言,訕訕一笑,不再談論此事。
……
李十二就此在江陵盤桓了下來,日日與許仙談玄論道,飲酒唱和,方便時也偶爾去拜會司馬承禎,聆聽宗師講道。
如此一月有餘,李十二方與許仙在江畔折柳惜別,繼續自己仗劍行遊、揚名天下的征途。
送走李十二,許仙回到自己落腳的庭院。
院門洞開,裏麵站著一個人。
這是一個女人,正負手而立,背對著許仙。
許仙原以為這個女人是公孫佳人,看到那一頭銀發飄飄,卻不禁有點意外。
許仙刻意放重腳步,然後停在女人身後,輕笑問道“聖女殿下,你這是準備來給貧道送暖床婢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