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天亮了。林中一片寂靜。
    太陽升起，將溫暖的朝陽撒在了營地中。商隊的五輛馬車從黑暗中顯出了身影。車廂雖然完好無損，但唯獨車前的套挽上已經空空蕩蕩。
    營地裏的人，也隻剩下了三個。
    馬燈旁，約書亞趴在地上人事不省，希達則被他整個地掩在身下，連臉都看不到。
    格雷則哼著歌，獨自一人回到營火邊重新點起了火，又從馬車裏找出些培根麵包雞蛋，慢條斯理地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飯。
    吃完，他才重新踱回到了依然一動不動的約書亞身旁。
    在天剛亮的那時候，隨著怪手悄無聲息的消失，約書亞便一頭栽倒下去了。格雷判斷他隻是昨晚一整夜與怪手對峙太過緊張，此時突然放鬆便精疲力竭，其餘並無大礙，於是便沒有去管他。
    而此時，他也並不是為了給約書亞多餘的關心而來的。
    格雷小心地在約書亞身邊蹲了下來，歪頭查看被他壓在身下的希達。
    ——看不到。
    正好整張臉，都完全被約書亞的身體掩住了。要保護好希達大概是他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佐伊。”格雷若有所思地喚道。
    一旁的箱子立刻回應道：“在。”
    “你說，這世上真的有一種病，可以讓人不吃不喝地昏睡……長達幾個月？”格雷的視線繼續掃視著希達從約書亞身下露出的部分軀體——雖說是軀體，但也隻是覆蓋於衣物與毛毯下的起伏而已。在寬鬆的布料下，幾乎看不出軀體的線條。
    “有的，哥哥。不隻是幾個月，這種病可以延續更久，”佐伊淡淡答道。
    “哦？那是什麽病？”
    “那種病，叫做死亡。”
    “哈哈哈……不，佐伊，你這笑話可真的不好笑。尤其，在他醒著的時候可別說。”
    箱子默不作聲。
    於是格雷呼出一口氣，重新站起身來，伸腿不輕不重地踢了踢約書亞的大腿：“喂，該醒了。”
    約書亞發出含糊的呻吟聲，終於翻過身來。
    格雷瞥了一眼希達露出來的半張臉，又將視線重新移回到約書亞的臉上。
    他彎下腰去，扶著膝蓋，湊到約書亞麵前，盯著少年的眼睛，問道：“還記得我嗎？記憶還連貫嗎？思維能運轉起來了嗎？”
    約書亞與他對視著，眼神逐漸由茫然變得清醒。
    格雷突然直起腰來，向後退出兩步。
    ——同一時刻，約書亞猛然彈起上半身，先是重新將希達抓回自己懷裏抱緊，然後麵露恐懼神色，飛快地轉頭四處張望著，顫抖著聲音道：“龍——”
    “天亮了，它走了。”
    聽到格雷的回答，約書亞這才終於鬆弛下來。
    “我睡了多久？”他揉著臉，表情痛苦。
    “也就一頓早飯的功夫。”
    “其他人呢？”約書亞似乎在問出口的同時就自己想起來了，抬頭環視著營地，變了臉色。
    格雷聳聳肩：“你昨晚不是都親眼看到了嗎？現在這裏隻剩下我們幾個了。”
    約書亞一邊回憶著一邊喃喃自語道：“聖光在上啊，昨晚那個，那到底是什麽怪物……”
    “是龍啊，除了是龍，還能是什麽？”
    約書亞臉色慘白，想了想又是一震：“那昨天我們明明是往海法城去的，最後卻還是回到了營地……”
    “當然，不是迷路，就是也是那條龍動的手腳。”
    “也就是說，這個地方是龍的巢穴？商隊不知不覺間就跑進龍的巢穴了嗎？怎麽會這樣……”約書亞抱住腦袋。
    格雷笑了起來：“這是條好路。但為什麽那麽好的一條路被荒廢了，而且還是荒廢了很久很久，以至於到了被大多數人遺忘，隻有從祖傳的老地圖上才有標記的地步？”
    “……”
    “哪裏是什麽‘不知不覺’？而是這地方，從很久以前就盤踞著一條龍。以至於……隻要往這邊走的人，全都死了。”格雷一邊說著，一邊用變魔術一般的手法從佐伊的箱子後麵拿出一本厚厚的僧侶腰帶書，翻了起來。
    他翻了幾頁就像是查到了什麽，然後抬起手來衝著約書亞揚了揚：“在海法以南約二十裏有一條龍，在五十年前就已經在美德教會注冊過的哦？編號是——”
    約書亞震驚地聽完一連串數字，望著那本僧侶常用的腰帶書，最後終於回過神來，尖叫道：“格雷先生，您那本書，那難道是——”
    “《神之敵·外典·附錄》。”格雷平靜地替他把話補全，然後合上了書，輕輕拍了拍，“美德教會編篡的……這個大陸上大部分危害人類的‘龍之名單’。”
    “……”
    “嗯，沒錯。這地方一直就有一條‘附號級’的龍。”
    約書亞呆呆地聽著：“所以，格雷先生……從出發前，您就知道，這裏有龍？”
    “當然。”格雷笑咪咪地又揚了揚手上的書，“從這本《外典附錄》裏。”
    約書亞盯著格雷的表情，打了個寒顫，突然便閉緊了嘴，望著格雷的眼神裏卻生出恐懼。
    “嗯？你好像產生了什麽誤解，這事不是我幹的。”格雷抬頭瞥了一眼約書亞，卻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我們會走這條路和我無關，全是商隊主人自己的決定。因為商隊主人是頭一次開辟這條商路的外鄉人，所以之前完全沒聽說過相關的傳聞；另外他又很小氣，所以沒事先在美德教會獻金查閱外典附錄；最後，他可能又得罪了什麽人，以至於從頭到尾沒人提醒過他半句這個路線有問題，不，搞不好從一開始那張地圖的來曆就很成問題……誰知道呢？現在再去刨根問底也沒意義了。但總之，唯獨與我沒關係。我隻是先知道了你們會走這條路，然後才決定要搭車的。”
    約書亞一愣，臉色茫然變幻了一陣子。
    “——那您為什麽不提醒大家啊？”最後，他震驚地而難以理解地大喊起來，“您隻要拿出那本《外典附錄》，商隊主人絕對會相信您的啊！知道有龍的話，大家就不會走這條路。不走這條路，大家就不會——”
    “你們就當沒遇到我嘛。”格雷一邊再次用魔術一般的手法收起腰帶書，一邊漫不經心道，“反正不管我有沒有出現，你們都會往著走。”
    “但是你明明有機會改變這一切啊！！你明明有機會救大家的！隻要你一句話，大家——我們——我和希達，根本就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啊！”約書亞逐漸握緊拳頭，竭力忍耐著憤怒，一字字咬著牙關道，“你怎麽能這樣見死不救——”
    “人遲早都是要死的嘛。”格雷繼續翻著書，漫不經心地道。
    約書亞有些震驚，一時忘了反駁。
    箱子裏的少女，也冷不防輕輕地發了聲：“死，是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