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聽到耳邊傳來了瑣碎的聲音，格雷悄悄睜開了眼睛。
    ——隻是偷偷地，睜開了一小條縫。
    在那被微弱的燈火照耀的視野裏，約書亞無聲地坐了起來。
    少年首先扭頭往門口望去，盯了一眼仍在那裏的龍，然後又朝格雷這邊望了過來。
    格雷自然並不動彈。
    於是約書亞稍稍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輕手輕腳地起身，同樣開始在書堆裏慢慢搜索了起來。
    少年的動作笨拙，好幾次都將書碰落弄出了不大不小的響聲，令他時不時動作僵止，心驚膽戰地望向格雷這邊。
    但是同時他似乎也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要找的是哪一本書，長什麽樣子，挑揀的速度非常果斷，毫不遲疑。
    最後，他終於將那一本書拿了出來——那本褐色封皮的《大事記》。
    第一時間，約書亞表情急切地翻開書。
    但幾乎就在書翻開的同時，格雷露出惡作劇的微笑，從約書亞身後清楚地喚道：“小~~約~~啊。”
    約書亞頓時一個激靈，整個人一下子就從地上跳了起來。
    他本能地重新合起書來，驚惶地拿著書轉過身來麵對著格雷，臉上完全是一副仿佛腦子裏一片空白的表情。
    格雷則故意望著他手上拿著的書瞥了一眼，柔和地道：“半夜突然爬起來……你找到《大事記》了？”
    約書亞愣愣地看著格雷，低著頭摩挲著手中的書本，反應遲鈍地道：“啊，是，是的，我睡著睡著，突然想起來《大事記》的樣子了，所以就趕緊爬起來找……”
    “找到了就好。”格雷招手道，“給我看看。”
    約書亞又呆了呆：“不，不是這本。這本還不是。”
    而在這兩句話間，格雷已經走近過來，動作自然而然地朝著約書亞手上的褐色封皮大事記伸出手去：“不是的話，也給我，我幫你拿著，你繼續找。”
    約書亞麵容呆滯地凝視著格雷的手不快不慢地伸過來，突然之間醒悟過來。
    他猛然用力揮開格雷的手，然後轉身就發足狂奔。
    ——但禮堂內回響著的“蹬蹬蹬”的急步聲隻幾聲便又戛然而止。約書亞沒跑出幾步就突然又站定在原地，隻是凝視著前方喘著粗氣。
    因為他能跑的方向，就隻有格雷相反的的方向，也就是朝著會堂外……
    於是此時，他前方不遠處便要踏入燈火之路的盡頭，踏入黑暗之中。
    在那裏，在那光的最後邊界上，那隻手等候了一整個晚上跟的手，此時也依然靜靜地等待在那裏。
    約書亞進退兩難：被夾在了龍與格雷之間。於是他再次扭回頭來，咬著牙凝望著格雷。
    而格雷站在原地，並不急著逼近，反而是微笑著朝他攤攤手。
    約書亞站在原地深呼幾口氣，突然有了新的動作。他不往前，也不往後，卻快步走向了旁邊，衝向了牆下的長明燈。
    然後，約書亞毫不猶豫地將那本書在燈上點燃了。
    書本燃燒的短短時間裏，約書亞瞪視著格雷，格雷也毫無動作，隻是微笑著回應。一時之間，會堂內唯一動彈的卻隻有燒書所跳動起來的火。光卻的確明亮了不少，連龍也悄悄後退了兩步。
    很快，書的紙頁差不多都燒完了，隻剩下木質的書皮。
    約書亞終於完全放鬆下來。
    他在重新黯淡下來的光線中原地蹲下，仿佛一隻戒備而隨時準備逃跑的小型食草動物，遠遠地盯著格雷。
    格雷聳聳肩，然後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下，一擊掌：“你燒掉的那本書，是我昨天就先拿到過手上過的。”
    然後他和善地衝著約書亞笑了笑：“小約啊，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早就看過了裏麵的內容了呢？”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想要燒掉的的東西，早就被我早就保存下來了呢？”
    然後，格雷就從懷裏掏出了幾張紙來，衝著約書亞揚了揚。
    約書亞的表情瞬間凝滯住了，他第一時間回頭望向旁邊長明燈槽裏燒剩下的書脊。
    然後他扭頭，沉下臉色：“不，你在唬我。”
    “不可能的。我始終都在盯著你。”約書亞深呼吸著，似乎自言自語地確認著，“從進入會堂開始，我就一直在盯著你……從頭到尾，你根本沒機會翻開過《大事記》。”
    “更不要說……撕下那幾張紙。”
    他喘息著，最後磨著牙下了結論：“你在唬我。”
    格雷卻隻是微笑著：“沒錯，這一次我沒機會翻開那本書，也沒機會撕下那幾張紙……‘這一次’。但是在‘上一輪’，我看過了喲？”
    “上一輪？那是什麽……”約書亞十分警惕，“不對，別以為說些什麽莫名其妙的東西，你就能把我搞糊塗了！”
    “沒事沒事，忘了我的奇怪的話吧。我的意思是，即使不看……我也仍然有別的辦法，可以知道大事記裏寫了什麽。”格雷擺擺手。
    然後在約書亞愣神的表情下，他再次打開了那幾張紙。
    “那麽，現在就讓我直接給你證明吧。”他振了振手中那幾張紙，清了清嗓子，對照著紙上的內容認真念了出來。
    “罪名：通奸。”
    “犯人：費薩爾，希——”他故意拖長了音，不讓那個名字徹底念出來，最後更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約書亞的動作頓時又止住了。
    他收手回來，愣愣地盯著發出惡劣笑聲的格雷。
    最後，他終於麵露惡鬼一般的表情，無聲地舉著裁紙刀，直直朝著格雷衝刺了過來。
    但就在他的刀刺到格雷之前，格雷卻隻是簡單伸手，搶先一步抓住了約書亞持刀的手腕，然後隨意一轉自己的手腕。
    瞬間，約書亞便如同被狂風掀翻，整個人騰空而起被重重地朝著牆壁甩飛了出去。他撞上書架，撲到地上，又隨即發出一聲慘叫——格雷已經悄無聲息地緊跟著躍了過來，雙腳毫不留情地落到了他的背上，就那樣用全身的重量蹲在他身上。
    頓時因為重壓而露出痛苦的表情，約書亞雙手在地上努力撐了幾次，卻怎麽也掙紮不開。
    格雷任由他無力地晃動著雙手，隻是繼續蹲在他的背上，低著頭麵無表情地凝視著被他踩在腳下的少年。
    當約書亞最終放棄翻身，隻是喘息著將臉側過仇視著他的時候，他便將剛才奪過來的小刀用兩隻手指頭夾著，隨意地在少年的眼前晃動著。
    “奴仆啊。”格雷慢悠悠道，“你到底有沒有意識到你剛才做了什麽？”
    “看起來完全沒動過腦子呢……那我來給你解釋清楚吧。”
    他伸手戳了戳約書亞的腦袋：“你這可是嚴重的背叛行為——對我，你的主人。”
    “這也就意味著，我們的協議被你撕碎了。”他湊到約書亞耳邊，寒聲道，“你的希達……不會再受到我的保護了。”
    “所以，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這樣，背叛的其實不是我，而是你最愛的希達哦？”
    約書亞卻突然暴怒起來。他用力捶地，從牙齒邊擠出野獸般的嘶吼：“我這正是為了保護希達！！從你手裏！！”
    格雷歪了歪腦袋：“啊……什麽意思？”
    約書亞喘息著，好像冷靜下來了。
    “你已經看過大事件了，那你肯定也猜到了……”他扭回頭去盯著格雷，又望了一眼蜷縮在箱子邊的希達，最後視線遠遠盯在望著光圈邊緣的怪手上，終於顯露出絕望的呆滯的表情，“那條龍……正是希達。”
    “你是滅龍軍。如果希達是龍，你是絕對不會遵守諾言保護她的。而你現在都知道了她是龍。所以對我和希達來說，一切……都完了。”
    然後他便認命等死，將臉埋在地中，不做聲了。
    格雷想了想，卻從約書亞的背上站身挪開，放了他自由：“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理由，你自認為的最大把柄。因為希達是龍，所以你必須背叛滅龍軍。這個理由無可挑剔，我接受了。”
    然後，他還態度友好地將約書亞從地上拉了起來：“——但是，小約，好像這是個誤會。”
    “……誤會？”約書亞皺眉抬頭。
    格雷再次拿出那兩張紙，對著約書亞抖了抖：“簡單來說，大事記上的記錄，與你的這個結論……是矛盾的。”
    約書亞在瞬間露出受到衝擊的表情，不自覺地再次衝著格雷衝了過去，伸手想要奪那兩張紙。
    格雷麵不改色地抬腿，重重踹在約書亞的肚子上，將他踹飛了出去。
    約書亞在地上捂著肚子呻吟翻滾著。
    格雷則再次在他麵前蹲下，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腦袋：“你先說。”
    “先說你所知道的。
    “給我細節。”
    “關於你的過去，關於那個事件——罪名是通奸。而犯下通奸罪的兩人，費薩爾以及希達。”格雷嘴角咧出弧線，豎起手指，指向了箱子旁邊的少女，“從你的嘴裏，給我說清楚，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
    約書亞已經不敢反抗了。但他仍然咬著牙，似乎在維持著最後的倔強。
    格雷觀賞著他的表情：“嗯……羞辱，痛苦，難熬，完全不想提起。對吧？你想要保護的不隻是希達，可能也是你自己……人啊，很多時候，就是寧可死，也不願意麵對某些事情。”
    然後他放慢語速：“但是，你現在不得不強迫自己再去麵對它，因為這是在你麵前，出現了你唯一的希望。”
    “——而通往新希望的車票，正是你的痛苦。”格雷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腦袋，“所以，來，說吧。”
    約書亞再次扭頭望向少女與龍，臉上的表情，無法控製地跳動了一下。
    “我說。”他最後低下頭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