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血路從十字架腳下出發，一頭紮入隱秘的草叢，一路彎彎曲曲地延伸，最後在山壁腳下探入了一座狹小的山洞口之內。
    約書亞便在這裏，突然停下腳步。
    黑黝黝的洞口邊緣，黑暗的分界線上，龍之悔恨——那隻怪手，又悄無聲息地等待在那裏，仿佛就等著他們毫不防備地走過去。
    “為什麽明明是白天，它也出來了？”約書亞驚恐道。
    格雷則凝視著山洞，似乎明白了些什麽，“……原來如此。是山洞嗎？在那裏麵，外麵的日出日落已無意義，任何時間已無意義，有的隻是仿佛連時間都可以吞沒的黑暗啊……”
    然後，他的情緒高昂起來道：“那就更要進去了。”
    約書亞卻望著黑暗邊緣的龍，不敢挪動腳步：“但是，先生，龍——”
    格雷麵不改色，變戲法一般地從箱子後麵掏出了一具火把，點燃，然後——遞給了約書亞。
    “你走前麵。”他露出了“希望你識趣”的微笑，“你看，奴仆，我還是很在意你的。拿著火把的人，顯然更安全，對吧。”
    約書亞呆了呆，最後還是咬牙伸手一把奪過了火把，然後轉身悶聲朝著山洞鑽了進去。
    隨著兩人前進，光圈前移，龍則步步後退。
    洞穴的入口處略顯狹窄，越往裏卻越是寬敞。很快，兩人竟然走到了一處前後左右都照不到山壁的空曠處，簡直如同山腹中的一座禮堂。
    再往前走了幾步，約書亞再次停下了腳步。
    火光照耀之下，前麵地上出現了幾具屍體。
    “看衣服……好像是商隊裏的其他人？”約書亞謹慎道。
    格雷則幹脆地拉著他湊近過去，毫不介意地蹲下查看。
    “果然是熟人呢。”第一步便是翻開衣帽看了臉，他立刻就吹了聲口哨道。
    然後是簡單檢查，他很快給出了結論：“和外麵那位聖徒一樣的死法。”
    格雷想了想，命令道：“再往前一些。”
    於是約書亞往前又挪了幾步，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驚叫出聲。
    火把的光圈前移，近一步映照出來的，是連綿的白色。
    細一望去，竟是一座綿延入黑暗之中，看不到邊的白骨山丘。
    “商隊的人都在這裏……不，這個數量可遠不止商隊裏的人了。”格雷掃視過望向麵前那堆骸骨，“是以前的旅人？或者……正是阿尼村裏那些失蹤的村人？”
    “……總之，小約，接下來就拜托你好好幫我照明了。”吩咐了一句，他便摩拳擦掌地便朝著白骨山丘爬了上去。
    約書亞自然隻能聽從，高高舉起火炬，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他一起爬上了白骨山丘。
    “小約，拿穩了。萬一你的火炬掉了，我們可都要被龍吃掉了啊。”一邊嘮叨著，格雷一邊開始搬弄起一具又一具屍體或是白骨。
    對於商隊成員的屍體，他隻是簡單查看了死因。
    而對於阿尼村人的古老白骨，格雷則檢查的更仔細些。他毫不尊重地扯下死者的衣服，拆下死者的顱骨盆骨或者大腿骨。
    他將這些骨頭高高舉起來，湊在火光下觀察，眼神專注，熱情，伸出手指緩慢撫摸著骨骼的曲麵與線條，仿佛對待情人一般的溫柔，甚至不自覺地開始哼起歌謠來。
    但很快，雖然歌聲不停，但他專注的表情又會瞬間消失，隨即像風流浪子對舊情人失去興趣那般，無情地將顱骨扔出去，再彎腰拾起另一塊。
    一時之間，黑暗沉寂的洞穴裏響起了許多聲音。
    嘩啦啦的骨堆倒塌聲，被扔出去的骨頭相敲擊的脆響，以及，格雷那詭異的哼唱聲。
    一旁的約書亞看不懂，隻覺得這一幕毛骨悚然。再扭頭看看光圈外圍靜靜等待著的龍，他隻覺得壓力倍增，雙腳發麻卻不敢多動彈一分。
    不知過去了多久，格雷終於停了下來。
    在骨堆中央，坐在佐伊的箱子上，他翹著大腿，用五指抓著手中一枚失去下巴的顱骨拋弄著，似乎思考著什麽。
    “小約，來，一起總結下剛才的發現吧。”他最後摸著下巴道。
    約書亞看了一眼仍然等待在光圈邊緣的龍，緊張道：“我們可以出去再說嗎？”
    格雷沒理他，而是繼續說了下去：“商隊的失蹤者，大部分都在這裏了。有男有女。”
    “男人，都和外麵十字架上的商隊主人一樣被勒死。”
    “女人……卻隻有一個，商隊主人的老婆。她是軀幹多處被刺，流血過多而死的……嘖嘖，臉上也劃了不知道多少道傷口，眼睛都被劃破了。”
    “也就是說，商隊的其他兩個女人不在這裏，下落不明。”
    “除了商隊的屍體之外，這裏還有大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遺留下來的骸骨。這些骸骨大概是以前路過的旅人和阿尼村的村人……”格雷頓了頓，“都是男人。而且都存在頸椎斷裂的情況，所以判定死因都是被勒死的。”
    這個情報格雷剛才翻骨山的時候可沒說，這下約書亞也忘記害怕了
    “……也就是說，村子裏的女人，都不在這裏？”他驚訝地抬頭望著高高的骨山，“商隊裏的嬸嬸們，也有兩個不在這裏？”
    格雷打了個響指：“嗯，情報就是這些。現在，來，小約，展開你的想象，接續剛才十字架前的一幕，將劇情繼續構思下去。”
    約書亞知道自己反對無效，隻好麵露無奈地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那個變成了龍的人，勒死了十字架上的男人。
    “然後，把他的屍體拖到了這裏，拋屍。
    一開始很簡單。但很快，約書亞就繼續不下去了：“然後……一個女人出現在了這裏？被那個人殘殺了？然後，然後呢……奇怪。”
    格雷看了他一眼，露出微笑，開始給出提示：“小約，你要知道，夢其實是不連續的，是離散展開的。
    “龍的巡禮作為龍的夢，也是如此——或者說，完整的巡禮，像是無數重重疊疊的鱗片。
    “這裏的每一個人的經曆，在向著結局流動的同時，從某一刻去看，卻隻是一枚切片，一枚鱗片。
    “不要凝視蛇的單獨一枚鱗片，會被迷花了眼。你要將它們連續起來，作為整體去看。巡禮的全貌，是在時間之外的角度才能得以呈現的。”
    最後，格雷慢聲強調道：“你看到的每一個人，他作為切片，都是其他切片的過去，或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