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開始坦白道：“商隊裏最年輕那個女人，長得和艾米娜……我是說，背叛了我的那個女人，有幾分相似。”
    “所以跟著商隊一路走下來，我感覺有點忍耐不住了。”
    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些許血腥味：“而且，我已經想好了。因為這個淫亂的女人還真和商隊主人的侄子暗中有些糾纏。所以隻要這兩個人一起失蹤，大家第一時間肯定不會起疑的。商隊主人又是個吝嗇鬼，一定不會第一時間停下來找人。”
    “所以，對我來說隻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於是，那天晚上，找著找著，我就到了這裏。”
    “……到了，就在那邊。”說著，阿裏抬手指向前方。
    他所指著的，是這條徒步路的盡頭。
    道路盡頭，陡峭的山崖下方，碎礫之中，堪堪地臨著激蕩的河水，躺著一塊一人多長的平整巨岩。
    於是格雷走近過去，在巨岩前停下腳步，低頭端詳著這塊肮髒的砧板。
    ——“肮髒的砧板”不是形容，而是真實的描述。
    具有著不吉形狀的巨岩光滑平坦的正麵，在不知多久的歲月中已經被染成了血紅色，上麵還黏連殘留著些許紅白相間的網脈與布料碎片
    如同被屠夫用過且忘記清洗的砧板。
    但奇妙的是，在這張血腥又肮髒的岩石案板的最中央，卻開著兩朵“花”。
    兩朵通體剔透水晶之花。
    兩朵水晶之花一高一低相互依偎，一瓣瓣花瓣栩栩如生，似乎如真正的花那般柔弱易折，更散發出柔和白光，衝淡了周圍的血腥氣氛。
    格雷走過去，在砧岩前方數步之外停下腳步，他將視線掃過肮髒的台麵：“首先，是肢解。”
    “然後……是河啊？”然後他又抬頭，望向僅僅幾步之外咆哮奔流的濁浪，感歎道，“把肢解後的軀體扔進河裏，就讓這樣的河水在瞬間帶走一切。
    然後他視線進一步放遠，望向轟鳴的河體所湧向的山穀深處的盡頭：“……在漫長的時間裏，區區幾百人的碎塊，也不知道會被分散到下遊多大的地域中去了……幸好沒執著於‘應該會有一個地方，埋藏著大量的女人殘骸’這樣的常理推斷去尋找。”
    最後，他才將視線放到了兩朵花上：“龍之‘執念’，也就是……花。”
    “還真的是……‘花’？”在他身後的阿裏也直直地瞪著那兩朵花，發出感慨，“不管是‘約書亞’還是我，雖然聽你說過……但在親眼見到之前，都完全無法想象這種東西啊的存在啊。”
    “哦？你也是第一次見到花？上次來這裏時候什麽都沒看到？”
    “沒有。”阿裏搖頭道，“那時這裏什麽都沒有。我隻記得我走近過來……然後記憶就中斷了。之後再接續上的記憶，就是身為‘約書亞’在營地裏照顧‘希達’了。”
    “原來如此。”格雷點頭道，“看起來沒錯，就是在靠近這裏的時候，你被‘希達’捕獲並變成了‘約書亞’。然後你就把‘希達’帶回了營地，並以這個新的身份與我頭一次的搭話。”
    “但那時候這裏什麽也沒有啊。”阿裏有些奇怪，“沒有花，也沒有什麽‘希達’。”
    “不，龍一直就在，夢始終在循環……隻是你看不到。”格雷笑了笑，扭頭瞥了幾眼空無一物的四周，“龍有三種麵貌，‘悔恨’，‘瘋狂’與‘執念’。但隻有消滅悔恨，才能見到瘋狂。隻有消滅瘋狂，才能見到最美麗的那朵花。”
    阿裏似乎聽懂了，點點頭，然後視線再次不由自主地被美麗的花所吸引。
    “兩朵。還是不一樣的兩朵花。一朵是……”他出神凝視著，然後突然之間，他驚覺過來，“等等，為什麽是兩朵？
    “花與龍的對應關係——
    “希達是龍，但是那之前那隻怪手並不是希達！它是——”阿裏最後驚呼出來。
    格雷平靜地接過話來：“是約書亞。”
    “……”
    “對，這個地方，有兩條龍。有兩朵花，不就是有兩條龍？”格雷態度平淡得如同談論早餐吃什麽，“除了確定已經死去的費薩爾之外，希達和約書亞都化龍了。”
    “……”
    “我之前說過——如果一個線團有兩個線頭，那順著其中一個找，最後一定等到另一個線頭，因為他們就是一根線所繞出來的。不就是這種情況？”
    阿裏懷疑地看著格雷：“但是你當時明明強調，‘隻有一條龍’……”
    “你要學會舉一反三，拓寬思路啊。”格雷毫無羞愧神色，“一條線的兩個線頭這種形容，既然可以用來指代‘一條龍所造成的兩個異像’，為什麽不能用來指代‘一個事件造成的兩條龍’呢？這毫無本質區別嘛。”
    他拍了拍阿裏的肩：“事已至此，我們都在站在這裏了，有幾朵花幾條龍，全都不重要了，對吧？反正都一口氣處理掉就進行了。”
    阿裏歎了口氣，無奈接受。他再次盯著花，問道：“你說得對……那我們現在怎麽辦？是不是隻要毀掉這兩朵花，龍就被消滅了，我們也能離開了？”
    “當然，要消滅它。”格雷點頭，然後瞥了阿裏一眼，“你試試？”
    阿裏帶著不怎麽相信的眼神瞥了格雷兩眼，對這番慫恿隻聽了一半——他舉起路上撿的兼做拐杖的樹枝，代替自己朝著花接觸了過去。
    水晶花朵如同虛影，被樹枝的前端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
    “隻有人，才能觸碰到花。”格雷這才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
    阿裏皺眉從幻影一般的花那邊收回視線再次轉向格雷，問道：“碰了，會發生什麽？”
    “碰了，你的精神就會在瞬間被拉進那‘真正的魂之巡禮’中去。”
    “然後呢？如果被拉進去了，又會發生什麽？”
    “會發生你經曆過的體驗……你會再次扮演‘約書亞’。”格雷淡淡道，“不過這一次你接觸的是‘真正的巡禮’，而不是外泄的夢遊。所以，不再是溫柔的洗腦，不再有‘會有機會恢複’那麽好的事。因為以你的靈魂強度……在接觸的第一個瞬間，就會被龍完全摧毀掉自我了吧。
    “……不，其實更準確的說，隻是體驗相似，但是本質完全不同。”他再次抬頭望向不遠處咆哮的河流，“不是什麽能力了。而是單純的……巡禮就像這條河，你的弱小靈魂就是一枚小土塊。當你被投入進去，會發生的就是那樣的事。”
    “等你的自我消失之後，你殘留的精神會徹底淪為巡禮的部件，巡禮的電池……陷入到一次次的重來之中，一直到你的精神磨損幹淨，徹底消亡為止。”
    阿裏開始悄悄後退。
    格雷則繼續親切地朝他微笑：“不用害怕，以你的靈魂強度，還到不了‘此後’啊，‘永恒’啊，‘一次次’啊……這樣的程度。你啊，大概三五次巡禮之後，就徹底耗盡了吧？”
    阿裏再退，更遠離那兩朵花。
    然後他卻看到格雷反而向著花伸出手去，不由得驚呼道：“喂！”
    “怎麽了？”格雷停手，回頭望向他。
    “你不是說——”
    格雷很快了然，白了他一眼：“你傻嗎？我剛才不是說了，靈魂強度不夠的話自我就會被吃掉……所以也就是說，靈魂強度足夠，就不怕了。
    “滅龍軍就是這樣做的。他們就像水中的磐岩，能夠保持自我，一直到龍的巡禮運行到終點的時候。那時候，他們便有機會見證化龍的那個瞬間，見到龍的執念，見到夢的根源，見到……花的根。”
    “然後，就可以把花連根拔起了。”然後，格雷表情淡然地伸手，一把抓住了晶瑩剔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