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哼著跑調的歌謠，格雷隨隨便便地抓著一隻腳踝，將費薩爾的屍體倒拖過碎石地，拖過草叢，最後拖進了深深的洞穴裏。
    但這是在巡禮中，不是在現實世界。在這個時刻，洞穴深處還不存在那座由無數男人的骸骨所堆積而成的山丘。
    因為那座山丘的起點是費薩爾的屍體。而這一起源，此刻才剛剛被格雷所扮演的約書亞拖進來。
    格雷將費薩爾的屍體往現在還空蕩蕩的洞穴地麵上一扔，然後便背靠著岩壁坐了下來。
    在黑暗中，少年靜坐著。
    不知多久之後，仿佛是為了防止自己融化在黑暗之中，他又開始自言自語了。
    “這是約書亞的巡禮，但我不是約書亞。”
    “要小心，不要被巡禮吞噬自我。我要時刻提醒自己……我是格雷·薩巴奧。”
    “約書亞為何在這裏？他在等待什麽？
    “原本，在到達刑場之前，約書亞的計劃雖然是直接殺死費薩爾，並把費薩爾的屍體埋在這裏。這個洞穴，是他第一想起的適合藏屍的地方。”
    “但到達刑場之後，費薩爾卻告訴約書亞：希達的背叛並未結束。很快，她就將對約書亞再做出兩項背叛。”
    “一項背叛，是這場交易本身。費薩爾說，希達從一開始，打的就是就是一旦成功哄騙約書亞釋放了費薩爾，就拋棄與約書亞的誓言與費薩爾私奔。”
    “而另一項背叛……約書亞愕然發現，希達告訴費薩爾的匯合地點——竟然正是他最珍重的為希達準備約定之地。”
    “……所以約書亞在等待。”
    “如果希達出現在這裏，就證明費薩爾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希達，這個女人，背叛了他三次。”
    “約書亞就這樣，在黑暗中等待，忐忑，絕望，如同被看不見的火灼烤，如同一陣一陣地下墜。”
    黑暗中的聲音停了，沉默了下去。
    不久之後，他又突然道：“但我不同。”
    “因為我不是約書亞，我是格雷·薩巴奧。
    “在現世的洞穴裏，我見到了被殺死的女人。被殺死的女人，是巡禮的展現。所以我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將要發生什麽。希達一定會來。來證明她的背叛。”
    “我也在黑暗中等待著……”在黑暗中，傳來了輕輕的笑聲，“但我，很期待。”
    而伴隨著笑聲，黑暗中傳來了腳步聲，岩壁上映出了火光。
    舉著火把的閃族少女走出了山壁的通道，走入了洞穴腹中。她舉高火把，左右環顧麵前那堆積的酒桶與糧食，喚道：“費薩爾，費薩爾？你來了嗎？”
    但少年所倚靠著的岩壁，在她身後。
    於是，他微笑著站起身來，悄無聲息地從背後靠近少女。
    但就在這時候，少女突然回過頭來了。
    她看到了黑暗中的人影，瞬間露出了仿佛久違之後的喜悅：“你來了！費薩爾！”
    “走吧，費薩爾！我們一起，遠走高飛！”
    格雷自然在黑暗中沉默著：“……”
    希達似乎注意到異樣。
    “啊，愛人啊，你怎麽……”她臉色變化，一邊急忙靠近，語氣以可憐巴巴的討好起始，在劇烈的震蕩之後以殺氣騰騰結尾，“不，我懂了。我明白了！對，我有個主意！在我們離開前，先去殺了約書亞，”
    “——我告訴過他好多次，我對他沒興趣。結果這個無賴卻趁著你不在糾纏了我許久，這次竟然還陷害我們，這個該下地獄的魔鬼！！”她一邊走近，一邊語速急切，說個不停。
    “走，愛人，我們去殺了那魔鬼！到時候把刀給我！由我來！”奇異的亢奮支配著希達，令她聲音愈加尖銳，顫抖，仿佛在走著鋼絲，“——這一次，我會為你殺了他！”
    她透出亢奮，越說越快，最後撕扯著嗓子喊起來：“讓我來證明……我從未變心！！”
    但在洞穴裏回蕩的尖叫聲突然之間戛然而止。
    希達接近到了足夠近了。
    她終於看見了格雷腳下的那另一團黑影。
    “費薩爾？那個……那個，難道就是約書亞？你……你已經殺了他？”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這，這……”
    不等格雷回答，希達最終爆發出了仿佛解脫一般的狂喜哭腔道：“——這可真是太好了！！”
    格雷也終於動了——猛地從黑暗中竄了過去。
    少女手中的火炬被撞落在地上，在最後的光中映出一道銀質刀刃的閃光。
    接下去，在黑暗中傳來的，便是希達被捂住的嘴中發出的含糊喊聲，以及一下又一下利刃刺破水囊一般的聲音。
    ——噗。
    “費薩爾？不，為什——”
    ——噗噗，噗噗噗。
    “啊！！——好疼，住手，住手啊！
    ——噗噗噗，噗噗噗。
    “嗚嗚……費薩爾，求，求求……停……”
    希達的聲音逐漸衰弱下去，最後黑暗中傳來的，是一個愉悅的聲音：“好，收工，下一幕。”
    ……
    咆哮的河流旁，格雷將抱著的希達輕輕放上砧岩，然後舉刀低頭表情莊重地看著希達。
    像是一名嚴肅的廚師。
    希達還剩下最後一口氣。被連刺數刀，又被從洞穴遠遠一路抱來，她此刻血都快流幹了。
    她仿佛也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正在蠕動著嘴唇，似乎想要留下最後的話語。
    格雷俯視著她的嘴唇，讀出唇語。
    “……對不起。”
    “費薩爾，我的，愛人啊……”
    “是我的錯，所以原諒我吧，我的愛人啊……我不怪你，我隻懇求原諒……”
    “折磨我，傷害我，但是……別別再拋棄我，別再，離開……”
    就這樣，少女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臉上僵止著討好與希望的微笑。
    格雷冷漠地等待著。
    又等待了片刻，確認了希達的脈搏確實已經完全停止，他便開始按照巡禮的需要，進行著下一個步驟——用手上那把銀質小刀，就像約書亞曾經做過的那樣，分屍，拋屍。
    河水的咆哮聲中，開始間雜著扔下石頭的“嗵嗵”響聲。
    在沉默之中，格雷複現著巡禮，但雙眼卻逐漸出神。
    直到某一刻，他突然停下手來，卻閉上眼睛將血淋淋的雙手抬起來，懸在半空中，仿佛手術做到一半的醫生。
    “我是誰？”
    “格雷·薩巴奧隻是一個假名。所以，我是誰？”
    “我突然想起來，我也做過眼前類似的事情。”他閉著眼，皺著眉頭，竭力回憶。
    格雷緩緩舉起手來，舉過頭頂，然後睜開眼睛抬頭凝視著握成爪形的手，喃喃自語：“想起來了。那時候，我拿著的是鏈鋸。”
    然後，他緩緩地將爪型的手降落下來，覆蓋到自己的臉上：“我好像還在說些激動的話……啊，好吵。在冒出來的記憶裏，盡是鏈鋸的吵鬧聲響，我那時候所說的話，是——”
    “我的鏈鋸切開的對象，好像——”
    他的手像被人控製著那般，從上方落下來，完全鎖扣住了他自己仰著的臉。
    良久之後，格雷卻突然呼出一口氣，鬆弛了下來。
    “停——停停停。”他放下手來，低聲自言自語道，“先完成這次巡禮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