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新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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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叫瑪麗的棕發少女臉色慘白,身體微微顫抖,像是有些沒反應過來。
    台階上的主祭老嫗戴著麵具,自然看不到表情。她隻是伸出手向著瑪麗招了招,再次喚道:“瑪麗,上來。”
    沒等瑪麗做出反應,她身後的那名身強體壯的嬤嬤卻已經不耐煩了,立刻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將手中的短棍狠狠地朝著少女的肩膀戳了下去。
    瞬間,瑪麗發出一聲慘叫,立刻一邊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向著台階上爬去,最後跪到了主祭老嫗的麵前。
    剛才戳了她的嬤嬤,也悄無聲息地跟了上來,站在她的身後。
    主祭老嫗指了指水池。
    瑪麗的臉變得更白了。
    她一寸寸地以機械的動作挪到水池旁,雙臂撐在水池邊緣,又一頓一頓地彎腰,低頭,將自己的臉朝著水池湊了下去——
    然後,卡在了那裏。
    她的頭深深地埋下去,卻在幾乎緊貼水麵的地方停了下來。
    然後,她就那樣凝滯在了那裏,維持著這個動作,直愣愣地盯著近在咫尺的水麵。從側麵能看到她的腹部與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但少女或許激烈的呼吸的聲,已經被天窗上灌落下的雨聲所完全覆蓋。
    主祭老嫗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又被麵具覆蓋了表情,便隻是如一顆真正的枯樹那般沉默地等待著。
    不遠處的,側廳的立柱後,格雷饒有趣味地關注著這一幕,期盼著劇情的進一步發展。
    駝背老嫗卻在一旁突然發聲:“哦對了,看我這記性……差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嗯?”被打斷的格雷多少有些不快,皺眉扭回頭去看她。
    於是她佝僂著背,抬頭望向格雷,露出缺了牙的笑來:“尊敬的客人,請您記得:一會兒您見到的所有事情,都是儀式的排演,是為了取悅偉大烏列。所以,哪怕您有什麽疑惑,也請先詢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隻是我懇請您,別中途打斷儀式,令偉大烏列不悅。”
    格雷揚了揚眉,剛想發問,卻從眼角餘光裏看到水池那邊似乎有了什麽變化,立刻扭回頭去重新望向水池旁。
    果然,雖然瑪麗與主祭依然凝固在那裏,但卻有人動了——那是瑪麗身後的嬤嬤,又動了。
    強壯的嬤嬤悄無聲息地走了上來。
    她從身後一把抓住瑪麗的腦袋,毫不猶豫地朝著水池按了下去。
    “啊——噗——”少女的尖叫聲中途就被淹沒在了水中,瞬間就嗆到了。
    她本能地揮舞著手臂,拍打著水池的邊緣與水麵,濺起雪白的水花。
    然後,嬤嬤卻又將她的腦袋從水中抓了起來。
    少女露出劫後餘生一般的表情,饑渴地呼吸著空氣,不由自主地咳嗽著,吐出水來。
    可沒等她再多呼吸幾口,身後嬤嬤卻已經再次將她的腦袋朝著水池按了下去。
    同時,主祭老嫗表情木然,再次開口念誦道:“瑪麗,你將成雨之主宰者的新娘。
    “但你對神恩還有畏懼。”
    “你必須改變,在新婚之夜前。
    “放開自己吧。你要學會……全身心地領受神恩。
    “……來吧,接受來自雨的恩賜吧,放開自己,放下身為人的枷鎖……將自己,全身心地,獻給雨之主宰者吧。”
    “打開自己吧。”
    而同時,嬤嬤麵無表情地將瑪麗按入水中,再提起來,按到水裏,再抓起來。如同精密又熟練的機器人。
    主祭老嫗也同樣,沒有動作,也看不到表情。
    在這幅畫麵中,兩個沒表情的老婦人不像是人物,卻更像是某種固定活動的背景。
    唯一有變化的,就隻有作為受難主角的少女。
    “——啪”,“——呀”,“——噗”
    在瑪麗因掙紮拍打水麵的啪啪聲響中,在她時不時就本能發出又瞬間被被打斷的尖叫聲中,主祭老嫗開始平淡而反複地念著:“打開自己,領受神恩。”
    “打開自己,領受神恩。”
    “打開自己,領受神恩。”
    “打開,領受——”
    背後的嬤嬤突然開口大聲罵道:“瑪麗你這個蠢貨!教你的東西都忘了嗎!!快想起來!別反抗!!放鬆!放鬆!放鬆!!”
    像是主祭老嫗的咒語起了作用,又或者被嬤嬤的話點醒了,瑪麗一下子就真的放棄了掙紮,手突然之間便放鬆了下去,不再像之前那樣本能地強撐著池邊想要阻止自己被按下去。
    嬤嬤將瑪麗按入水中,她配合地閉上呼吸,不再掙紮,節約著空氣。
    等待片刻,嬤嬤再將少女提起來,給她短短的換氣時間,再將她重新按入水中。
    在三人之間,這番動作循環往複,仿佛產生了某種怪異的韻律。於是少女也入了畫,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加入到機械地運動著的背景之中,成為了這一副畫麵的一部分。
    直到結束。
    嬤嬤最後一次將瑪麗從水池中抓起來,然後放開了她。
    瑪麗立刻就跌到了地上,拚命地咳嗽著,嘔出喝下去的水來。
    嬤嬤則根本不等她休息,毫不留情從身後將她架起來,帶到主祭老嫗麵前。
    “感受到了嗎?神恩。”主祭老嫗繼續用平板的語氣問道。
    瑪麗竭力抬起頭來,道:“神恩,已在,我,體內。”
    就這幾個字,她再次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噴出嗆進肺裏的水來。
    主祭緩緩點頭。嬤嬤則將瑪麗帶了下去,帶回到她原來的位置上,讓她伏在坐墊上休息。
    然後,主祭老嫗便再次開始了對雨的讚頌。
    儀式似乎就此完成了“一節”。
    格雷望著這一幕,若有所思:“所以,神恩……就是指這雨水?”
    駝背老嫗答非所問:“瑪麗是個好孩子,但她太笨了。主宰者不怎麽喜歡她。”
    “你怎麽知道雨神不喜歡她?”
    “因為主宰者沒有選她。”
    “你怎麽知道?”
    “因為主宰者確實沒有選她。”
    “那雨神選了誰?”
    “接下去您會看到的。”
    此時,又一段禱詞結束。遠處水池邊的主祭老嫗,正高聲報出第二個名字:“——麗娜”
    這次被叫到名字的少女倒不像瑪麗一樣害怕,但也無法控製地露出了緊張神色。一聽到名字,她完全不敢怠慢,立刻便用最快的速度站起身來。
    身後跟著負責她的嬤嬤,麗娜走到水池前,跪了下去,然後朝著水麵俯下身去,靠近水麵,深吸一口氣——
    然後——就像瑪麗剛才所遭遇到的一樣,她的嬤嬤也開始從身後抓著她的後腦勺,將她的頭反複按入水中。
    遠處的側廳中,格雷正聚精會神地看這一幕,旁邊的駝背老嫗卻突然難聽地笑了起來:“看來,剛才的提醒多餘了。我還以為,外人會看不慣這種事。尤其,客人還曾經是美德教會的教士?”
    “嗯?”格雷頓時轉回頭來,轉而凝視著老嫗,露出好笑的表情:“怎麽,還在試探我,不相信我自報的身份?”
    “不敢。”
    “無所謂。”格雷打了個響指,“好吧,那我就來來告訴你,美德教士是如何看待這種事情的吧。”
    駝背老嫗桀桀笑了兩聲作為回答。
    於是格雷繼續凝視著那邊的儀式,同時沉默下來,似乎是在略作思考後便開口道:“當然。如果我還是美德教會教士的話,確實見不得這種以痛苦取悅神,將人獻祭給神的事情。因為這顯然,與美德相悖。”
    “美德啊……”他感歎道。
    “教義說,光之父愛世人,世人也愛光之父,正如父親與子女之間的愛。所以光遣下救主來拯救我們。”
    “人卻犯下錯,被罪操縱利用,令救主被釘在十字架上,逼救主離開了人間。”
    “但光依然愛我們。在離開前,救主留下了他的軀體。聖軀的不同部位,化作了【美德】。”
    “第一美德靈性,第二美德節製,第三美德寬容,第四美德謙遜,第五美德忠誠,第六美德公正。這些美德,正是救主的聖軀,是為人對抗獸之罪的武器,是為人贖淨自身天生的獸之罪而前往光之國的最後一條道路。
    “所以,人若愛光,便一定會遵循美德。人若遵循美德,便是在愛光。”
    “——在審判日來臨的那時,隻有遵循美德的靈魂才被認可是對光有著無汙邪的愛的,才有資格前往光之國,才有資格……被再次降臨的救主帶去光之國。”
    說著,格雷緩緩地打開雙臂,又如同擁抱空氣一般合攏起來,最後十指交叉在自己的下巴下方,如同教士擺出禱告的手勢:“所以,其實就是說——首先,人要愛神。其次,愛就是美德。最後,美德又是神因為愛人才賜下的,因此是人愛神的證明……由此,神,愛,美德形成了三位一體。”
    “除此之外的部分呢?當然,全都是【罪】……比如,生祭,痛苦。”然後他放下手來,聳聳肩,又朝著那邊所進行的儀式攤了攤手道:“就是那個,我們正在看到的事情,你要我以教會的視角給出評價的話。那就是【罪】。你們確實在做一些會讓裁判騎士團將你們村子整個抹掉的事情。難怪你們那麽那麽防備外人……”
    老嫗笑眯眯地聽著,繼續背著手,駝著的背似乎更弓了。
    格雷則瞥了她一眼,同樣笑眯眯又平和地道:“婆婆,放鬆,你都那麽老了,還那麽緊繃身體小心抽筋。再,順便也把你藏在背後的刀好好地收起來,不然可是會傷到自己的喲?”
    老嫗表情不變。
    於是格雷舉起手來:“喂喂,別那麽嚴肅,婆婆,剛才我隻是在介紹教會的教義而已,完全不代表我認同——我說過,我已經和那說謊的教義與壞掉的教會永遠說再見了。”
    老嫗依然如微笑的雕像,卻又像是蓄勢待發的老年豹子。
    格雷聳聳肩:“好吧,聽我說——光之神,全一的父,就是條狗。祂是個強盜,像是強行破門而入那般來到我們的世界,以那是他的孩子為理由,把我們的孩子搶走。”
    老嫗這才將在背手攥著的刀拿回身前,插回刀鞘塞回懷裏。
    格雷笑了笑,轉身再次望向水池那邊,一邊道:“……因為一旦意識到美德教會所信仰的神並不存在,這些理論就都顯得可笑起來了。”
    看著看著,他再次將自己的下巴擱在交叉成的拳頭上,卻並不是真的祈禱,而是繼續眼神灼灼地盯著正廳裏的水池邊。
    水池邊,少女們繼續被折磨著。她們嗆水,咳嗽,本能地反抗又被毆打,不自覺地哀嚎著。
    出神地凝視著一幕,格雷繼續將下巴握著拳頭如同禱告,臉上露出微笑:“你看。我認為……那才是愛。”
    “折磨與痛苦,才是愛真正的形態。”
    “我現在所見到的,正是雨神對新娘們的愛。”
    頓了頓,格雷用肯定的語氣道:“所以,從進入村子以後,我就感覺到了……我親近雨神。”
    旁邊的老嫗也沉默了下去。
    良久,她才緩緩點頭道:“您說的……非常有道理。我現在明白,為什麽族長那麽相信您了。”
    說話間,又有幾位新娘經受了儀式化的折磨。
    接下來……
    “卡萊爾——”主祭老嫗喊出了下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