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真是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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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雷終於背著箱子離開了教堂。
    風雨交加之中,古夫回過頭來,麵露意外:“怎麽這麽慢?”
    “出了非常多的亂子。”格雷搖搖頭。
    古夫不假思索道:“阿爾泰婭?”
    “猜對了。”
    “果然。”古夫了然地點點頭,“我第一眼見到阿爾泰婭就知道這姑娘會是個麻煩。”
    格雷聳聳肩。
    古夫又問道:“儀式的緣由,祭司們也跟你說了吧?”
    “是的。”
    “那麽,有何感想?”古夫期待地看著他。
    “我們那位偉大的雨之主宰,大概就喜歡卡萊爾或是阿爾泰婭這種姑娘吧。既是無人能及的美麗,又是無人能及的麻煩。”格雷隨口道。
    古夫一愣,笑了:“沒錯,你總是能說出我衷心同意的話來。”
    格雷這才意識到,剛才的這段對話有些熟悉。
    他稍稍回憶了下上一次巡禮中的對話,也笑了起來。
    在巡禮中,他似乎還挺經常遇到這種事情的——明明劇情已經發展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但最終,人的想法,人的對話,人的選擇,竟然可以發展成差不多……
    命運也無法改變的東西……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範式”吧,
    格雷控製住思緒的蔓延,繼續與古夫對話。
    “不過,你大概也想象不到事情這次麻煩到了什麽程度。”格雷搖著頭,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古夫。
    “沒事,最終一定會順利的。”古夫卻依然像上一次那般自信,“這些女孩,最終都會聽話的。祭司們和嬤嬤們對此已經很熟練了。”
    自信,不假思索,令格雷懷疑他其實半點都沒聽進去格雷告訴他的狀況。
    但反正格雷無所謂。
    “對了,昨天那個幫助阿爾泰婭逃跑的女傭兵又是怎麽回事?”於是,他按計劃引動了話題,打算去見凱珂特絲。
    古夫招招手,說話間便大步邁入雨中,“——那個女人?之前很忙一直沒空料理她,一直綁在教堂後門的空地上呢。趁現在,我們可以就去看看。”
    於是兩人沿著教堂的牆根繞到建築物背後。
    轉過最後一個拐角,豎立著木樁的空地便近在眼前,體無完膚的女傭兵也正被好好地綁在上麵。
    而那道微弱的歌聲,也透過雨幕傳入了格雷的耳中。
    “蜘蛛用網捕捉了妻子……”
    “……旋轉,旋轉,旋轉,直到妻子的心髒流出黑血……”
    “……蜘蛛的妻子,正在死去。”
    凱珂特絲依然低著頭,微笑著哼唱著那首與蜘蛛有關的詭異歌謠。
    ……蜘蛛啊。
    格雷心想,他早該注意到了。
    “第六美德公正裁判騎士團”負責鎮守的封印,正是第六獸“理脈之八足”。
    聽到來人在雨中踏出的腳步聲,凱珂特絲終於睜開眼睛。
    這一次,當她暗褐色的瞳孔望向格雷的時候,卻突然移不開了。
    她就這麽盯著格雷,一直到他走近,然後用不夾土話的標準羅曼語道:“嗨,美人。”
    格雷則對她回應以微笑。
    ——很好,一切都按照計劃在發展。
    在這一輪巡禮中,他始終背著箱子一直到現在,而不是像上一輪那樣將佐伊留在客房裏,一來是為了之前在阿爾泰婭的場合能夠借用佐伊的能力,二來就是為了想要在此時這個場合好將這一姿態故意顯示給凱珂特絲看。
    而凱珂特絲的反應也沒令他失望。這一次,她竟然態度大好,主動和他打招呼。這就證明了,不管有意無意,這位裁判官已經如他所期望的那樣開始注意上他這個“背箱子的人”了。
    這番功夫,沒白費。
    唯一令他沒想到的,大概就隻有這聲“美人”吧……?
    不過嘛……格雷坦然想到,這其實不是在叫他吧。
    因為他還是他,要說這一次和上一次的最大區別,其實不在於他本人,而在於他這次背著佐伊。
    所以凱珂特絲下意識的“美人”,其實是指他背著的佐伊。
    這就對了。
    佐伊當然是美人。
    雖然她隻是個箱子。但格雷一直不假思索地認為佐伊就是美人。
    ——有眼光啊騎士,竟然能看出佐伊的好,這下我可對你產生好感了。格雷就這麽一邊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著,一邊不自覺地翹起嘴角。
    古夫可不管這些。他二話不說,上前一拳頭狠狠錘在了女傭兵的胃部:“終於肯開口了?你這個賤貨。”
    凱珂特絲悶哼一聲,然後滿臉滿不在乎地吐出了混合著雨水和血水的嘔吐物,根本不看一眼古夫:“我可聽不懂山間的土狗吠的都是什麽。”
    古夫卻沒生氣,他抬頭看了一眼雨,傲然道:“雨之民不會和沒被選中的可憐人一般見識,更不會和母狗對吠。”
    然後他扭頭對格雷道:“她願意跟你說話,那你來。問問她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來村子裏搗亂。”
    格雷點點頭,走上前去。
    和上次一樣,他首先將手伸向凱珂特絲的肋下,觸摸那兩條傷疤。
    ……果然,是肋骨。而且仔細感受的話,能感覺到此處體溫比別處要高。
    因為在皮膚下麵,公正騎士的肋骨上銘刻著聖痕。
    格雷心想。
    凱珂特絲繼續笑眯眯地看著他,聲音嬌媚:“美人,想要一起找點樂子?這我當然歡迎,反正我不吃虧。但是……不應該先把我放開?”
    “我叫格雷。”格雷抬起頭來,先是自報了姓名,然後笑眯眯地道,“你呢?哦,不用,其實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了,凱珂特絲。”
    然後,他用微妙的停頓強調了一個名字出來:“我已經和,阿爾泰婭,聊過了。”
    聽到這個名字,凱珂特絲安靜下來,盯著他,等他說下去。
    “你猜我是從哪來的?說不定我們是同鄉。”格雷再次伸手撫摸著她肋下的傷痕,輕聲道:“你的這些傷疤真是漂亮,仔細看去,那紋路就像是……人的肋骨,其實很像是蜘蛛呢。”
    凱珂特絲瞬間收起笑容。
    她盯著格雷,這一次是那種認真的打量。
    最後她道:“嗯……你的箱子,也很漂亮。”
    格雷將這輕聲細語聽在耳中,笑了。暗示已經足夠,對方也收到了。
    他直接回頭對古夫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其實我略懂些‘手藝活’。應該能從她嘴裏挖出你任何想知道的事情。”
    “哦?”古夫露出驚喜神情。
    “但是這裏不行。這裏可不太方便,也沒有趁手的小工具。”格雷煞有介事地提出要求,“把她帶回我的房間裏去吧。”
    於是古夫喚來村人。
    他們將凱珂特絲從木樁上解下,仍然綁著她的手腳。一路將她從教堂小山上抬到了古夫的府邸裏,送進了格雷的客房裏。
    然後古夫便下令其他人離開,自己關上了房門。
    ——於是這時候,屋子裏便隻剩下了古夫,格雷,凱珂特絲……
    還有沉默著放在屋子的一角,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的一隻箱子,佐伊。
    格雷朝著椅子示意了下:“族長大人,請坐。這場表演很長。”
    而待古夫坐下後,格雷自己則走到凱珂特絲麵前,蹲了下來。
    躺在地毯上的凱珂特絲仍被綁著動彈不得,但表情卻依然懶洋洋地,仿佛沒把任何情況給放在眼裏。
    格雷伸手按了按凱珂特絲的臀部。接下去,他的兩根手指如同小人走路一般,沿著她的背脊向上點去,每隔一段距離便重重地按下去。
    ——不像是男人在撫摸女人,卻像是屠夫在檢查待宰羔羊各部分的肉質,尋找著最省力下刀的部位。
    他低頭摸著凱珂特絲肋下的道道傷疤,突然道:“真是煩惱。”
    凱珂特絲瞥了他一眼。
    格雷停了手,然後道:“我們的煩惱都是一樣的,都在於……明明可以在一夜之間把這個村子的人全殺光,但卻不得不陪著他們玩耍。
    “因為我們的目標是解謎。而殺人不但解不開這個謎,反而會讓這個謎題變成一個永遠失去鑰匙的‘死謎’。
    “所以我們要演戲。
    “要反抗,卻要小心收著力不能殺太多人。
    “要逃跑,又不能跑得太過容易。”
    “總之,要讓他們以為你很弱,免得他們起疑心。”格雷叨叨著,最後從凱珂特絲身上扯下僅存不多的幾塊遮體的布片,擦了擦手。
    凱珂特絲並不接話。
    但格雷發現了,她的視線其實越過了他,投向了他身後的古夫。
    “古夫聽不到這段對話。”於是格雷聳聳肩,“古夫現在所看到的,正是我還在摸著你的那一幕。你可以理解為某種幻象——我的龍繭武裝剛好有這種效果。”
    凱珂特絲的眼珠一下子便轉了回來,盯著格雷。
    格雷繼續道:“但這種方式可糊弄不了太久。
    “更不用說古夫隨時可能走過來,那他就算再蠢的人也會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了。
    “所以,等下我會創造機會,讓你能以一種更合理更不被人懷疑的方式來‘逃跑’。等到了晚上,你再來找我,我們到時候細聊。”
    “好,數到三,我就會關閉這種狀態。”他盯著凱珂特絲的眼睛,數數道,“一,二,三——”
    然後兩人對視著,陷入沉默。
    突然,凱珂特絲出聲道:“至少,我想在你的床上做啊。”
    格雷露出微笑。
    “我很高興。”然後他認真地回答道,“但是不可以,會弄髒床單的。”
    古夫也冷笑著。
    他果然如格雷預料的那般,站起身走近過來,踢了凱珂特絲一腳:“血太多可不好洗。”
    “好,洗手洗手,準備工作。”格雷說著,站起身來,帶著漫不經心自然而然地越過古夫到了他身後,像是要往屋子一側的洗手盆那邊去。
    “所以我說啊……”走出兩個身位之後,他便悄無聲息地轉身來,抬手對準了古夫的後背,“你至少先去衝個澡。把泥洗掉再來上我的床。”
    再抬頭看一眼,確認凱珂特絲的視線也同樣被古夫擋住了,格雷用嘴唇不出聲地默念出兩個字來:“——優琪。”
    銀光一閃,掠向古夫的後頸。
    古夫的臉上繼續帶著專注地盯著凱珂特絲,腦袋卻從脖子上掉了下去。
    凱珂特絲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仍然默不出聲地看著這一幕。
    在她的視線追隨之下,格雷淡定地踱步到了門口。
    整了整衣服,他瞬間變臉,一副十萬火急的樣子。然後重重撞開房門,探出身去喊道:“喂,喂,來人啊!!”
    其實正如他所料,古夫的兩名隨從本來就守在門口。
    一見門打開,又聽到喊聲,他們立刻便轉回頭來,與格雷六目相對。
    格雷繼續急切地嚷嚷道:“不,不好啦!!族長大人離開雨太久了。腦袋又掉下來了!!”
    兩名村人一聽,自然不敢怠慢,立刻衝了進來。但這兩人顯然不是什麽機靈人,看到地上的無頭屍體與滾落一邊的頭顱,一時之間兩人都僵在原地。
    格雷看在眼裏,暗自好笑,嘴上則不動聲色地“提醒”道:“應該是因為離開雨太久了吧?族長大人今天早上剛成為雨民,還不習慣的樣子啊。”
    “這怎麽辦……對了,就像之前那樣,得趕緊立刻將族長大人送到外麵去淋雨……再受雨神的恩典!”
    “啊,可是還有那女人,那女人怎麽辦?”
    “——算了,先不管她!她被綁得很結實!族長大人比較重要,先把族長大人搬出去再說!”
    疾風驟雨地反複發出著提問與回答,誘導兩人放棄思考進入服從模式,然後格雷自然而然地指揮起兩人來:“你們兩個,還愣著幹什麽??快去啊!”
    兩名村人急忙聽命手忙腳亂地開始搬動起古夫的身體來。
    而等兩人搬著古夫的軀體出了門,格雷隱秘地瞥了一眼凱珂特絲。
    然後,他便撿起古夫的腦袋,一邊高喊著,一邊自然而然地一同跟了上去:“我來幫忙!我來幫忙拿著族長的腦袋吧!”
    還帶上了門。
    然後兩名村人便抬著古夫的屍體,一路艱難地穿過走廊,在格雷嚷嚷聲中,其他府邸的仆從們出來見到這一幕也此起彼伏地尖叫聲中,滿頭大汗地抬著屍體,下樓,穿過客廳……
    終於,出了大門,回到雨幕之中。
    在大雨中,格雷動手,小心翼翼地將古夫的頭顱對準脖子按了回去。
    他上一次所見的那一幕再現:雨水縫合了古夫的脖子,片刻之後,連結合處的血線也被抹去。
    古夫再次翻身坐起,驚魂未定地抱著自己的腦袋,反複摸著自己的脖子,聲音顫抖:“我,我的頭,頭,怎麽,會……”
    “嗯,頭又掉了。大概和上次一樣的原因吧,你在沒雨的地方呆太久了。”格雷道。
    在格雷的“善意提醒”下,古夫終於平靜下來了。
    但他摸著自己的脖子,麵色不解:“但是我明明已經注意時間了的。我們回來才沒多久吧?這次怎麽這麽快就……”
    “總之你可以離開雨的時間變短了。”
    “……是的。”
    格雷笑了。他蹲下來,將古夫抓著頭的手按下來,看著古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這是好事,兄弟——這證明,偉大的雨神已經比之前更喜愛你,更不舍得你了,不是嗎?”
    古夫一愣,瞬間放鬆,也笑了起來——
    ——“砰”。
    二樓客房的窗戶突然爆裂,伴隨著碎裂的從彩色玻璃雨,一道人影從中躍出,在不遠處輕盈落了地。
    大雨中,那具紅黑相間但線條窈窕的人體站起身來。
    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中,凱珂特絲毫不在意地轉過身來,向這邊眾人展露出她那具令人觸目驚心的軀體——在黑色的赤裸著的軀體上,四處可見被玻璃劃破而淒慘外翻著,形態可怖的流著鮮血的傷口。
    她站在那裏,麵露輕蔑地掃視了一遍在場眾人,然後才轉身朝著山林飛奔而去。
    “抱歉。”格雷首先開口,打破了眾人的愕然。
    他轉向古夫,攤開雙手一臉歉意:“抱歉,當時隻顧得上你了。忘記叫人看住她了。”
    古夫也終於回過神來了:“不,是我的過失,兄弟。”
    “你先回房間休息吧。我這邊可有的忙了。”說著,他轉向手下,吼道,“——把人都給我召集起來!!我們去把那賤人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