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竇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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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快要落山了。
    南都府西北角一處小院,屋頂煙囪飄著輕煙。
    屋內,鐵鍋蒸騰的水氣浮在頂棚下,霧蒙蒙的。
    竇奎抱著一把柴禾放在牆邊,從中抽出一根填進灶膛裏。
    火苗很快便躥了起來。
    竇奎坐在小木墩上,盯著灶膛裏的火光出神。
    “小奎,少添點柴禾,鍋裏的飯要燒糊了。”
    “娘,火旺了燒飯才快,我餓了。”
    “再等一等,你爹爹和哥哥姐姐快回來了。”
    “太陽都落下去了,爹他們怎麽還不回來?”
    五歲的竇奎抹了一把鼻涕,不情不願的把剛添進去的柴禾取出來。
    扔在地上,跳上去幾腳便把火苗踩滅了。
    燒了一半的木棍,前端黑乎乎的。
    竇奎想起先生說過,這黑黑的一頭,也可以像毛筆一樣,在地上寫字。
    他握起木棍,開始在地上劃拉。
    他的母親姓程,是隔壁村人。
    因為是家中老大,便取了個程大丫的名字。
    程大丫已有六個月身孕。
    在屋裏忙前忙後,累了一頭的汗。
    她轉過背靠案板,扶著腰短暫歇會兒。
    瞧見小兒子竇奎抱著木棍,在地上畫著什麽,她一臉慈笑。
    這小子像是在寫字。
    程大丫不識字,也不知道兒子寫的是什麽。
    “小奎,你寫的是什麽字呀?”
    “娘,這個字叫做仁。”
    “人啊,那娘知道。”
    “娘,不是你想的那個‘人’字,是‘仁’。先生說仁者,人也。”
    程大丫聽不懂兒子說的話,但她知道,既然是先生教的,肯定是對的。
    老竇家在村裏種了一輩子地,祖墳上忽然冒了青煙,出了竇奎這個機靈鬼。
    村裏的教書先生很喜歡他。
    別的孩子跟先生識字,還要收銅錢。
    若是家中沒有餘錢,稻穀、粟米也可以替代。
    小奎卻不需要給什麽。
    先生說,他年輕時有位算命先生經過村子,說是竇家村要出大官。
    他便想當然的以為是自己,央求家中供他讀書。
    老先生讀了一輩子書,也隻考中秀才。
    一直考到四十多歲,屢試不中,方才認命。
    算命先生說的大官,應不到自己。
    於是他把目光放到了村裏的小孩身上,教他們讀書寫字。
    竇家村出大官這事,他一直深信不疑。
    教書十幾年,先生已是垂垂老矣。
    竇家村出過幾個資質不錯的孩子,但其成就,上限也隻是秀才。
    這幾位秀才,早就離開了竇家村,再也沒回來過。
    就在他要放棄竇家村出大官的想法時,遇到了竇奎。
    先生心中即將熄滅的火苗,又燃燒了起來。
    五歲的竇奎,讀書識字幾乎是過目不忘。
    僅僅教他一個月,已經抵得上別人學一年。
    教書先生開心壞了。
    他餘生僅剩的願望,便是看著竇奎考取功名。
    程大丫和丈夫竇虎知道先生對小兒子的期望。
    一家人對竇奎,格外上心。
    程大丫歇了一會兒,外麵的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她的眉頭出現一抹憂色。
    丈夫竇虎帶著三個孩子收稻子去了。
    平日早該回來了,今天天都黑了,怎麽還不見人?
    程大丫挺著大肚子,出門望著回家的小路。
    路上不見人影。
    竇奎跟在她腳邊,拽著她的褲腿道:“娘,爹爹怎麽還不回來?”
    程大丫自是不知道。
    她把竇奎帶回屋,安頓吃完飯,哄他入睡。
    這是竇奎最後一次看見母親程大丫。
    五歲的竇奎再一次睜眼,已是在先生家中。
    他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到底是怎麽到的先生家。
    自此之後,他便跟著先生一起生活。
    蓮花府許家,看中了竇家村周圍的土地,強行劃入許家名下。
    竇家村百姓自然不願意,與許家人爭了幾句。
    領頭那人,叫竇虎。
    許家一群家丁逮著竇虎,活活將其打死在田間。
    甚至連為他求情的三個孩子都沒有放過。
    許家人為了殺雞儆猴,好叫村民知道與他們作對的下場,派人連夜進入竇虎家中,殺死了他懷孕的妻子。
    因為同村人不忍看著竇虎一家滅門,提前通風報信,竇虎的小兒子竇奎躲過一劫。
    “大哥?大哥?鍋裏水都快燒幹了,你想讓兄弟們吃烤稻米嗎?”
    看到灶膛火光,竇奎忽然陷入回憶。
    卻忘了鍋中還煮著稀飯。
    有人提醒,他這才清醒。
    “大哥,你這幾天是不是累了?要不你先歇歇?叫兄弟們來燒飯。”
    竇奎微笑著搖頭,“不累,都是兄弟們在出力,我這個做大哥的哪好意思看著。給大家煮飯,也是應該的。”
    竇奎身邊的人都知道,這位大哥沒有架子,對兄弟們極好。
    但他卻有個習慣,說不上好壞,隻是讓新來的兄弟頗為疑惑。
    大哥喜歡下廚,親自為兄弟們煮飯。
    除了酒樓客棧的師傅們,天下哪有喜歡下廚的男人?
    無論他們有多不理解,卻也默認了大哥的習慣。
    像今日這般,煮稀飯把鍋中的水都燒幹了,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見。
    竇奎拿起鏟子,熟練的把鍋裏燒糊的米飯一塊一塊鏟下來,放在碗中。
    接著便是淘米、洗鍋、燒火……
    沒多久,冒著油花,飄著綠色菜葉的稀飯呈現在眾人麵前。
    “大哥,你這手藝真是絕了。一碗普普通通的稀飯能煮的這麽香,不開個酒樓可惜了。”
    “你就扯吧,你見過哪家酒樓賣稀飯?”
    “那是大哥沒去,等大哥去了,不就有了?”
    “你們趕緊吃,吃完還得給裏麵那幾個人送飯呢。”
    提到送飯,幾個人便安靜了。
    竇奎問道:“許府那邊可有回信?”
    “有,竇翼去拿了,估計也快回來了。”
    無論許府願不願意用地牢的兄弟們交換許菁菁,過程會有些許不同,結局卻是一樣的。
    他竇奎用了十五年時間,報了父母和竇家村百姓的仇。
    蓮花府已經沒有姓許的人了,然而大家的太平日子還是沒有到來。
    反而因為自己,很多人跟著遭殃。
    身邊跟著自己的這些兄弟,哪個和許家不是血債累累。
    他們與許府的恩怨,也隻有用血才能洗清。
    十年了,終於走到了直麵許氏本宗這一步。
    許氏本宗因為對付衛昭,實力大損。
    這是上天賜給他竇奎和兄弟們的機會。
    雖說有意外,事出也倉促,但無論如何都要把握住這次千載難逢的時機。
    若是許家緩過這一口氣,蓮花三府群山裏的兄弟,怕是一輩子都見得光。
    這一回,是他竇奎與那人押上項上人頭的賭博。
    無論如何,也輸不得。
    “大哥,我吃完了,我去給裏麵的人送飯。”
    “去吧。”
    竇奎自己也把碗裏黑糊糊的鍋巴啃完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
    他極少會有這種感覺,是以突然出現,他不得不重視。
    “大哥!”
    竇奎還在沉思,外麵傳來一聲大叫。
    他趕緊出門。
    聲音是從關許菁菁的房間傳出,竇奎眼中浮現一抹慌張。
    許菁菁出事了?
    許菁菁可以還給許家,也可以留在自己身邊。
    但絕對不能出意外!
    竇奎衝了進去。
    綁許菁菁的繩索被人打開,完好無缺的放在桌上。
    看守她的兩個人,躺在地下生死未知。
    許菁菁,不見了。
    竇奎的臉上已沒有慣常的平靜。
    到底是誰救走了許菁菁?
    許府中人絕對不可能找到這裏來的。
    救走許菁菁那人,顯然是個高手。
    甚至比九品下更高。
    許府最後一位九品中,也出現了?
    他不是向自己保證過,除非有人威脅到許家,否則那位絕對不可能離開許府。
    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一瞬間,竇奎的腦袋有點兒發昏。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許菁菁這一環節會出意外。
    那可是自己親自在看守,到底是誰?
    經曆過最初的震驚與不解,竇奎平靜了下來。
    刨除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有可能救走許菁菁的人,他心中有了眉目。
    趙小桓!
    百花山莊!
    怎麽會是他們呢?
    竇奎人稱遮天手,他自己從未就這個外號說過什麽。
    若是非要他自己評價,這個外號,並不算準確。
    能次次在許府眼皮子地下溜走,至今還未進過許府地牢,乃是因為有人相助。
    比如這間小院,為什麽他會篤定許家人搜不進來。
    便是因為小院是他的地盤。
    竇奎真正所長,乃是識人。
    他有自信,絕對不會看錯人。
    比如,趙小桓。
    比如,百花山莊。
    若非看出趙小桓不會泄露他竇奎的秘密,他也不會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他。
    平生第一次,竇奎對自己的眼光產生了懷疑。
    難道真的看錯人了?
    竇奎站在屋內,一動不動,像是腳下生根,長在了地上。
    周圍幾個兄弟沒有打攪他。
    大家都知道大哥在思考。
    “那兩人醒了嗎?”
    過了小半個時辰,竇奎總算開口了。
    “醒了。”
    “可曾看清救走許菁菁那人的相貌?”
    “兩人都是被人從背後偷襲,什麽都沒有看清楚。”
    “背後偷襲,他們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也就在這時,小院大門開了。
    “大哥,我拿到了許府的回信,許老三答應用許菁菁交換二哥他們。”
    等竇翼興衝衝進屋,看見了令他措手不及的一幕。
    許菁菁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