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地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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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7點,吳玉良和許長生在公安局接待室見到了莫湘海。他剛從廣州急匆匆地趕回來,臉上還掛著長途奔波的疲憊。莫湘海是李清妍的丈夫,一位年輕的律師,瘦高個,三十出頭,臉龐瘦削而棱角分明,外形在平常看起來應該是嚴謹而自信的。
但此刻的莫湘海,仿佛因為失去摯愛的打擊而顯得更加瘦削。他的金絲眼鏡後,那雙深邃的眼睛此刻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顯得空洞而迷茫。他的頭發雖然依然梳理得一絲不苟,但發絲間卻透露出一絲淩亂,仿佛連發絲都在訴說著他內心的紛亂與不安。
他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雙手緊握在一起,指節發白,仿佛在努力抑製住內心的悲痛。
他望了望吳玉良和許長生,說道:“警官,下午我在開會的時候聽劉林院長說清妍心髒病突發正在搶救,我就立刻停止了開會趕了回來。在機場的時候劉院長又跟我說清妍沒搶救過來,還送到你們公安局了,這是怎麽回事?”
莫湘海眼中充滿了疑惑和期待。
“你妻子查出心髒病多長時間了?”吳玉良沒有直接回答莫湘海的問題,而是先問起了李清妍的病情。
“差不多兩年吧。”
“是怎麽發現的?”
“有一次晚上手術比較多,她們忙完最後一個手術都到半夜了吧,她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的時候突然就暈倒了。同事馬上給她做了急救,她醒來後說心絞痛,醫生做了心電圖和心髒彩超後就發現了她有心髒病。”
“那以前沒有任何症狀嗎?”
“醫生說她這個病可能是遺傳的,在30—50歲之間容易發病。所以以前她單位體檢,包括我們婚檢都沒有查出她心髒有問題。”
“她這個心髒病還能適應手術室的工作嗎?醫生是怎麽囑咐她的?”
“手術室工作是一個忙起來沒有白天黑夜的工作,我和我媽也勸過她向醫院申請調崗,換一個輕鬆一點的崗位,或者幹脆在家裏靜養,我們家並不需要她這麽拚的掙錢。 但是她不願意,她說她不想把她這十來年積累的知識和經驗丟了,還說隻要按照醫生說的按時吃藥,不過度勞累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說到這裏,莫湘海表情苦澀地搖了搖頭。
“警官,她為什麽會被運到公安局裏來?難道你們懷疑她不是心髒病發作去世的?”莫湘海再次問道。
“現在還不好說,但是我們收到一個匿名電話說她可能是被人謀害的。”吳玉良回答道。
“啊,被謀害的?”莫湘海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過了一會,他問道:“那個匿名電話說了為什麽說清妍是被謀害的嗎?”
“說是可能跟一樁醫療事故有關。對了,李清妍有沒有在家裏跟你提起過這件事?”
“醫療事故?我想想。。。”莫湘海低頭想了一會,繼續說:“沒有她明確說起過什麽醫療事故,不過最近她倒是問過我醫務人員利用職務之便接受賄賂如何量刑的問題,因為我是律師。”
“哦,她具體提到什麽事什麽人了嗎?”
“沒有,她隻是問問,我也沒追問她。”
“那你有沒有感覺李清妍近一段時間情緒上有沒有變化?”
“情緒上?我想想。。。,不是很明顯,她總體上是一個比較沉著和內斂的人,有什麽事情除非跟我們自己相關,否則也不大願意說出來。”
“再說這段時間我忙著幾個律所裏的案子,下班回去晚,可能也忽視了對她的關心。哎,想不到連她最後一麵也沒見到!”莫湘海邊說邊自責地拍了拍自己的臉。
“莫先生,你也不要太過自責了,現在我們許警官先帶你去看看你妻子的遺體,剩下的事情我們後麵再跟你商量。”
接著許長生就帶著莫湘海出去了。
看著莫湘海出去的背影,吳玉良想,果然是做律師的,雖然也有痛苦和自責的表現,但與普通人相比,麵對妻子的突然離世還是表現的相對平靜多了。
第二天早上,許長生不自覺地就來到了法醫老錢的工作間,老錢正拿著一管管試劑在一台台儀器麵前忙碌著。許長生大概知道哪台是色譜儀,哪台是光譜儀,哪台又是質譜儀,它們大概用來做什麽的。但他現在不關心這些東西,他隻關心老錢的結果。
老錢早看見許長生進來了,但他並沒有跟許長生打招呼,依舊忙著他自己的活。許長生明白現在正是老錢最緊張忙碌的時候,因此也不說話,拿了一本法醫學雜誌看了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許長生聽到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辦公桌上的打印機正一張張地往外吐著打印好的報告。
許長生馬上站起來走到了打印機旁,一張一張地拿起來看著。
“走,去吳隊辦公室。”老錢語氣中有一絲興奮。
“怎麽樣,結果出來了?”吳玉良看見老錢和許長生,馬上問道。
“多虧小許昨天提醒,果然是有情況啊!”老錢興奮地說。
“哦,快跟我們說說怎麽回事?”
“昨天傍晚我打電話谘詢了在省城醫院的心髒病專家孟超師叔,他詳細跟我講解了心髒病的幾個大類,如冠心病、心衰、心律失常和心肌病等及它們各自的主要治療方式。
他說同樣都說是心髒病,但治療方式和使用的藥物可謂是有天壤之別。比如心衰使用的藥物是需要提高心率和增強心肌收縮力的藥物。而肥厚性心肌病卻恰恰相反,要使用降低心肌收縮力、減慢心率、延長心室舒張充盈期的藥物。
因此,如果肥厚性心肌病的人服用了增強心肌收縮力的藥,不但不能緩解病情,相反會惡化病情,甚至導致猝死。
而李清妍所患的正是肥厚性心肌病,因此我昨晚就重點監測了她胃液殘留和血液中是否有增強心肌收縮力的藥物,主要是洋地黃類藥物、磷酸二酯酶抑製劑、鈣離子增敏劑等主要用於心衰治療的常用藥物。
這幾類藥物在國內比較常用的有十幾種,我昨晚逐個做了化合物分析,你們猜結果怎麽樣?”
“不用猜了,那些藥名要麽怪要麽長,我們哪猜得出來,快說結果吧。”
“結果就是這張。”老錢從許長生手中挑了一張化驗單出來。
“地高辛?”吳玉良看著報告問道。
“對,李清妍胃液中還殘留濃度比較高的地高辛成分。地高辛正是增強心肌收縮力的藥物。”
“還有,地高辛片特意強調的禁忌症中所列的第一禁忌就是特發性肥厚梗阻性心肌病禁止使用地高辛片。”老錢補充說明道。
“李清妍自己吃的藥中不可能會有地高辛。這麽說,李清妍吃別的東西的時候被人偷偷地混入了地高辛?”
“應該就是這樣。”
“她吃完午飯回到辦公室沒多久就發病了,那她會是什麽時候吃下的地高辛呢?”
“中午她吃的是一盒色拉和一杯咖啡,回到辦公室吃了她自己的藥,還有吃藥的時候喝了水。”許長生說道。
“地高辛有片劑,也有藥丸,味微苦。色拉裏似乎不好混入,碾碎了放咖啡裏倒是不錯的選擇。還有放水杯裏也不能完全排除。”
“她的水杯也讓劉冬帶回來化驗了,他可能也沒有檢測地高辛這種藥物,提醒他重點檢測一下。”吳玉良強調道。
“好。”老錢答應著出去了。
“長生,看來打這個匿名電話的人說對了,是有人想要了李清妍的命啊!”吳玉良感歎道。
“師父,那你是不是準備再去趟醫院?”
“對,一來向劉林了解一下他們醫院的醫療事故查的怎麽樣了,二來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個打匿名電話的人。”
“現在那個打匿名電話的人可能還不容易找到。”
“那什麽時候能找到他她)?”
“可能隻有等他她)自己來找我們。”
“他她)自己來找我們?”
“對,我們隻有取得了他她)的信任,他她)才會來找我們。”
“嗯,那我們就做一些讓他她)信任的事情。”
自從老錢拿來了在李清妍胃液裏檢測出地高辛的化驗報告,吳玉良和許長生就基本上認同了那個打匿名電話的人所說的關於李清妍可能是被人謀害的說法,那麽接下來找到這個人成了偵破案件的關鍵。
這個人在醫院附近打的電話,而且還提到了李清妍被謀害的原因是堅持要揭露和上報一起醫療事故,那麽大概率上來說這個人應該也是醫院內部的人,甚至可能是手術室裏的人。否則連醫院領導劉林還不知道的醫療事故,他她)怎麽會知道?
還有,這個人應該也是像李清妍一樣有正義感的人,或者至少是同情李清妍的人。
基於以上的認識,吳玉良決定和許長生一起再次去一趟醫院,找跟手術室和手術相關的人再聊一聊,爭取盡快找到這個人,繼而找到那次可能存在的醫療事故,謀害李清妍的人也許就在那次醫療事故的當事人之中。
然而,他們也意識到,匿名報警者目前存在顧慮,可能擔心自身安全或遭受報複,也可能擔心卷入不必要的麻煩。因此,消除這個人的顧慮,使其願意提供更多信息,是破案的關鍵之一。
於是他們想到一個策略,那就是在醫院製造一些“動靜”,意在向匿名報警者傳達警方對案件的高度重視和案件快速進展的信息。
這樣做可能有助於讓報警者相信,警方已經接近真相,而他自己或她自己所提供的信息可能對案件的解決起到關鍵作用。這個策略也許可以激發這個知情者的正義感,促使他她)勇敢站出來提供更多幫助。
然而,這個策略也存在一定風險。過於高調的行動可能會驚動潛在的嫌疑人,導致他們采取更加隱秘或極端的行動來掩蓋罪行。
所以,吳玉良決定先到醫院向劉林了解一下醫院自身對那起醫療事故的調查情況,如果醫院沒有給出結果,那麽他們也隻能采取這種策略了,因為警方本身無法直接介入醫院內部的事故調查。
於是,吃過午飯後,吳玉良和許長生再次趕往了金海人民醫院,當然去之前先向劉林打了招呼。
“吳隊長,你們來了,辛苦了。”再次見到吳玉良他們,劉林禮節性地寒暄道。
“劉院長,你們也辛苦了。醫療事故調查有眉目了嗎?”吳玉良問道。
“昨天下午我就召集與手術室相關的所有科室主任開了一個會,每位主任都很嚴肅認真地匯報了近期他們手術的情況,目前看來並沒有發生那個匿名電話所聲稱的醫療事故,所有手術都是合規進行的,對於有風險的手術他們也都事先向患者親屬做了風險告知,親屬也都鄭重簽了字。”劉林介紹道。
“會不會有人為了怕承擔責任而刻意掩蓋錯誤,隱瞞了真實情況?”吳玉良問道。
“應該不會。。。,不過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情況。”
“那你們開會的時候除了科室主任,還有別的醫生或手術室的護士參加嗎?”
“沒有。”
“劉院長,那這個調查肯定是不夠徹底的。”吳玉良搖頭說道。
“嗯,昨天下午隻是調查第一步。接下來我們會讓醫院醫務部把關檢查所有手術相關的操作記錄,還有視頻記錄。另外,也會約談參與手術的所有醫生和護士。”
“這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手術數量很多,這可能需要幾個星期才能徹底調查完成。”
“幾個星期?這時間太長了,劉院長,李清妍的命案可等不了這麽長時間!”
“怎麽?李清妍不是死於心髒病突發?”劉林有點意外。
“她是死於心髒病發作,但我們的屍檢表明是有人特意利用了她的病,在她的飲食中摻入了誘發她心髒病發作的藥物。”吳玉良嚴肅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