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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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炎紀!
他本能地尋找著呼喚他的那個人。
他努力地回想鈴木準尉所在的位置,卻是不大記得清楚了。等他想起看戰術地圖時,鈴木已經出現在他麵前了。
他望著她,因為不知該如何去稱呼自己的病人,於是便又花了一番功夫去組織語言“那個……男孩兒呢?”
“士官們確認過,他已經死了。”似乎是必然的結果,準尉的話語中並沒有任何意外的成分。
中尉又問她“敵人呢?”
“都投降了。漢密爾頓中校認為是炮擊懾服了他們,但我們更願意相信那是你近乎瘋狂的勇氣。”緊接著,鈴木準尉作了傷亡報告,並告訴他,參謀部命令先遣排與剛剛登陸的戰鬥工兵營匯合,那裏有他們急需的補給、醫療、兵員以及戰俘營。
她是這樣說的“漢密爾頓中校承諾過,在營地有管理戰俘的必要設施,有軟床、浴池、正餐、低濃度酒精飲料、幹淨的廁所、五小時休息時間,以及一個齊裝滿員的排等著我們。”
“我現在隻想要軟床。”的確,睡眠是調節內分泌與修複肌體損傷的最佳途徑,這正是他最迫切的需求。
但準尉不那麽想“我覺得你應該先做個裝甲清潔,長官。相信我,沒有那個女孩兒會喜歡你現在的樣子,除非她正在瞄準你。”
沒錯,他現在的樣子狼狽極了——被他卸下的武器早已不知去向,護甲上的微生物擬態塗層已經全然壞死,積滿塵屑,光學迷彩和生物迷彩都已經失去了作用,而一個失去偽裝的步兵是活不長的。
關於女孩兒的說法,也絕非調侃。自從動力裝甲被大規模運用後,女性作為步兵的優勢日益凸顯,男性之所以還能在步兵隊伍中保持與女性近乎相當的比例,全仰仗大男孩兒們的傳統思維和怪異情懷作祟。
“好吧,孔子曾經說過,出門應該像去見重要的客人一樣。”中尉從自己胸口抹下一把粘稠的灰黑色糊狀物,像極了鍋灰與生鬆脂的調和品“這實在太不體麵了。”
在鈴木準尉的協助下,裝甲的清潔工作尚算方便,他們隻需要用專用的吸附性清潔用品反複擦拭就足以清除那些駭人的汙垢。
其間最大的困難,莫過於某些沒臉沒皮的士官以協助清潔之名行揉搓軍官之實。中尉不反感苦中作樂的樂觀,他隻是排斥成為取樂的對象而已。
在把士官們趕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之後,兩個軍官沒有浪費太多時間在清潔工作上。
當他們完成一切他們到達集合點時,戰鬥工兵們正在搭建臨時房屋的塑料框架。
先遣兵們在施工現場見到了戰鬥工兵營a連的柯伯特中尉。
柯伯特中尉告訴先遣兵們,克羅斯少校正在參加一場重要的會議。但a連能夠暫時接管戰俘,並為先遣兵們安排了一塊可供使用的休息區域。
平整的土地,排列整齊的板房。乍一看很舒心,時間長了,中尉總覺得會有一顆炮彈從天而降,在這個生活區裏掘上一個人工湖。
他們在那裏見到了漢密爾頓中校承諾的浴室和軟床,空氣中彌漫著植物油軟稠酥鬱的味道,胡椒的香味自鼻孔中湧入,充盈整個口腔和大腦。
讓他在沒有任何食欲的情況下,明顯的察覺到了唾液分泌量的激增。
他尋著香味走進廚房,卻被告知,師參謀部禁止向任何先遣兵任何形式的固體食品。
後勤人員的原話是這樣的“中尉先生,鑒於你們隨時都有可能投入戰鬥,我們不能滿足您的要求。”
“嗯……”中尉有些犯難。
“請問您還有什麽需要?”
“能請你給我紅茶和熱可可嗎?”
“很抱歉,您不能食用非航天標準的任何食品。”
“……好吧,謝謝。”中尉了無興致地扭頭便走。
“您要去哪?”
“我?回家。我的意思是,回艾美瑞什。”他衝後勤人員揮了揮手“回見了,主廚。”
“可我們不是在打仗嗎?”
“我才不管,我隻要我的紅茶……”
最終,中尉拿到了紅茶味的能量飲料和可可味的營養膏。
進食的過程遠不如想象中順利。
“嘔……”
甜味濃鬱的可可營養膏剛入口,整個腹腔的肌肉便擠壓著食道往上嘔。
從主觀而言,他並不排斥這些早已習慣了的事物,但是從客觀分析生理疲勞和複雜的心理活動都會導致惡心反胃。
他隻能用飲料把營養膏化開,強撐著嘔吐的欲望,照不時痙攣的食道中一並灌了下去。絕非出於堅韌的平格,隻是別無選擇。
接下來該做什麽,又是一個難題。他並不確定自己能否安然入眠,即便現在的他是如此的疲憊。
猶豫再三,他還是選擇花幾分鍾通過淋浴來提升睡眠質量。
熱水自頭頂瀑流而下,像是衝刷幹枯的血液上一般,浮著淡淡的腥味,掌心中搓洗不去的滑膩感讓他心生驚懼。
顧不得這不可多得的熱水,他草草將身上的泡沫洗淨,逃也似的回到了房間,鑽進被子裏,妄想用一層薄薄的混織物來隔絕世界。
正如他所擔心的——他根本無法入睡。
他很煩躁,並非是因為戰場上的遭遇,也並非是基於愧疚與悲傷,隻是毫無來由,坐臥不安的煩躁。有的人注定是不能閑下來的。許是過於專注的緣故,他們一旦離開自己傾注一切精力的事業和事物,便會鑽頭覓縫地去思考,哪怕隻是一丁點兒的閑暇,他們也會不由自主的思考。
從憂於困擾,到會議往日,再到規劃未來,最終,連他們自己也不說不出,自己究竟思考了些什麽。他就這樣靠在床上出神的思考著,忘記時間,忘記了地點。
“長官。”門開了,門口站著一個士兵,那是一個憲兵“很抱歉打擾您休息,長官。”
被驚醒的那一刻,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腕上電腦,他已經獨自在房間裏呆了整整一個小時“沒關係,士兵。我沒睡。”
“是這樣的長官,我們的臨時軍事法庭需要一位聯席會成員陪審。”士兵簡述了他來訪的緣由,中尉抬了抬下巴“其實你們用簡訊通知我就好了。”
“少校認為這樣的通知方式太粗暴,會影響您的精神狀態。所以派我來通知您,這樣可以讓您醒來的過程溫和些。”
“謝謝。如果下次能先敲門就更好了。”
“呃……我很抱歉,長官。”
“隻是一個建議而已,沒有指責的意思。”中尉看憲兵有些窘迫“還要請你幫忙通知我的排副——鈴木準尉,到臨時軍事法庭旁聽學習。”
“好的長官。”
憲兵離去後,他有了新的疑問“我究竟有沒有睡著?剛才的思考,是在醒時,還是夢境之中?”
而這注定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中尉簡單的整理了一下儀容,在確保常服沒有褶皺之後,趕往軍事法庭所在地——一台憲兵部隊的scv(注1),很好辨認。
在scv早已等了幾個軍官。
他們正在交談,一個穿著裝甲,兩個人身著常服,穿裝甲的應該是戰鬥工兵營長克羅斯少校,而另外兩個應該是法官和檢控官——在非戰鬥狀態下,軍事法庭成員必須穿著常服,以表示對法律權威的尊重。
“喲,看看這是誰,這裏最有權有勢的家夥來了。”穿裝甲的軍官衝中尉揮了揮手“弗蘭克,這裏。”
“我是在什麽時候,變得比一個營長更有權勢的?”中尉說完便朝一旁的女少校伸出手“蘭斯·弗蘭克·雷洛,陪審官。”
“您好,參謀先生。”女少校沒有直呼雷洛中尉的軍銜,跟他握了握手“弗蘭卡·耶德諾維娜·耶德諾娃,審判長。”
輪到旁邊的上尉時,他說“施耐德·萊因哈特·魯登道夫,檢控官。很高興認識你,長官。”
耶德諾娃少校聽完樂了一下,中尉則很是尷尬“別這樣上尉。您的行政級別更高。”
“開個玩笑。”上尉用他沒有表情的臉說“我看到了你們的戰俘,可以想象之前的戰鬥有多辛苦,幫你放鬆一下。你要不要,猜猜看監審官是誰?”
雖然上尉的神情與他說出的話組合在一起很詭異,但中尉也不想駁了他的興致,便附和道“是……哈特曼士官長嗎?這應該是附近最合適的人選,他正跟著戰鬥工兵營行動……”
說話間鈴木準尉也到了,她躲在一旁,並沒有過多交談的意思。
略微等了一會兒,哈特曼士官長來了,與他同行的,還有一名少尉和一個士兵。
四名軍官迎了過去“向您致敬,士官長!”
“你們好,各位長官,我在開庭之前,我還有一起小小的糾紛要處理,希望你們理解。少校。”
“嗯哼。”克羅斯少校歪頭看著那名士兵“說說吧。”
“是這樣的,這名士兵拒絕接受排長的處分,堅持向營長申訴。”
“哇哦。”雷洛中尉摸了摸下巴“看來你有一份律師的工作要做,少校。”
“這是他的合法權力。”大家看不到克羅斯的臉,但可以聽出他不是很高興“軍銜、姓名和軍籍號。”
士官長答道“二等兵昂·索羅斯基,軍籍號ce7274154。”
“少尉,報告你給與他的處分及緣由。”
“二等兵昂·索羅斯基未能按照指令行動、散布負麵言論,雖未影響正常指揮,但引發了不滿情緒。我懲罰他負責排內48小時的額外勤務。”
少校點了點頭“理由充分,士兵,你應該感謝卡爾達克少尉沒有向軍事法庭指控你的不當行為。如果你沒有合理的自辯論述,那麽我決定同意少尉的處罰方案。”
“我當然有,長官。”士兵理直氣壯地說“我認為卡爾達克少尉的精神狀態存在異常,自登陸之後他就一直很敏感,我隻是拒絕了他不當的指揮。”
少校質問“你向士官代表反應過關於少尉精神狀態的質疑嗎?”
“當然,長官。但士官們認為少尉的過敏表現處於正常範疇,可有不少士兵同意我的看法!”
少校繼續追問“那麽你有充足的條件駁回士官代表的結論嗎?”
“有的,當時我正在進行大範圍地形驗算的儀器操作,少尉突然命令我後撤,不等我收好儀器他便拽著我往回跑,由於太突然我就給了他一拳……”
“閉嘴!”少尉突然罵了一句,士兵條件反射般地停了下來,然而本無心參與其中的雷洛中尉已經覺察到了一些足以吸引他的要素“你……打了你的排長?”
鈴木準尉本以為在乏味且危險的戰場上,這就是一場有趣的爭辯,但當中尉發問時,她敏銳的意識到,整件事情的性質已經發生了改變。攻擊上級軍官這一定義,讓事情變得不再有趣。
“不,不是這樣的長官。”少尉替士兵辯解道“當時我很緊張,他隻是條件反射碰了我……”
“憲兵!”魯登道夫上尉不由分說的喊了一聲,周圍的武裝憲兵一擁而上。
他們解除了二等兵的武裝,並收繳了少尉的頭盔——裏麵的存儲影像資料忠實的記錄了整個事件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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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scvcv為obileandervehicle,移動指揮載具的意思,一般理解為移動指揮基站,其客製化配置較多,多作為中繼站使用而非指揮用途。s代表sall,表示小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