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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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炎紀!
    “準尉……”
    “準尉……”
    “準尉……”
    隔著毛玻璃,雙耳浸在水中般的模糊的呼喚聲。
    “我在哪……”
    氣閥聲。
    光。
    “準尉!”清晰的呼喚聲。
    活過來了。
    “我沒事,上尉!”
    很奇怪的,雷洛並不知道自己在哪。
    但就在整個世界變得清晰得同時,他潛意識,卻理所當然地融入了這個未知的環境。
    “還能行動嗎?”
    那個不知名的上尉,他的聲音有些熟悉。
    但是?他為麽會管雷洛中尉叫做準尉呢?
    “我很好,隻是差點兒以為自己死了。”雷洛踢開空頭倉的閥門,看著滿目的黃沙,不經意間從嘴裏跑了句話出去“你知道嗎長官?他們給我的這副肩章,在我之前有過五個主人。沒有一個能活著畢業的。”
    “你上課時候跟教授打架了嗎?”
    “沒有。”雷洛從空頭倉裏跳了出去,一路小跑奔向不遠處的小鎮。
    風中的砂礫掛在目鏡上嚓嚓作響。
    路邊的綠色職務上堆積了不少砂石。幾隻自以為是且不怕人的羊駝,衝著他遠遠吐了兩口口水。
    “就位。”雷洛的位置在一堆塑料管旁,這裏恰好能監視到幾個麵朝小鎮中心的露台。
    露台上空空的,隻有一個不停晃動的標記點。
    “跟鬧了鬼一樣。”打開光譜分析儀,那個標記點的正下方便是一個通紅的人影。
    雷洛把瞄具的瞄準點壓在那個人影身上,讀取出距離等射擊所需的信息,並按照信息提示調試好了瞄具“獲取目標,等待攻擊指令。”
    “同步射擊準備。一、二、三!”
    “叮叮!”
    與後坐力不成比例的細微槍聲,在沒有拾音耳機的情況下,根本聽不到。
    那個紅色的人影噴出一片紅霧之後便倒了下去。
    “確認擊殺,確認擊殺。”
    “開始爆破。”
    爆炸,震顫,衝擊波。
    這一切讓雷洛眼前發黑。
    “滋……滋……滋……”
    黑暗中的聲音令人覺得惡心。就像是一團吸收了粘稠液體的海綿在被不停地擠壓著。
    他在努力適應著,適應著黑暗。
    借著綠色的補光燈微弱的光芒朝發出那惡心聲音的地方看去。
    雷洛的瞳孔明顯地縮小了一圈。
    那是一個沒了半拉腦袋的士兵。他的屍體扭曲地擠在一個門框上。腦袋頂著這頭,腿頂著那頭,整個人仿佛被融化了所有的穀歌一樣,蜷成一灘。
    雷洛安慰自己說“活的我都不怕,還能怕死的?”
    死人固然沒什麽好怕的,死者是拿來準中的。他們一般都很安靜,遺容看慣了,你甚至能從死的平靜中讀出別樣的平和與親切感。但眼下這幾位死於暴力加害的,並不是常規的死人,諸如死狀血腥難看,遺容猙獰可怖等等隻是表麵現象,都是可以克服的。
    令人無法克服,莫過於——他們還在動。
    如今,雷洛腿邊便躺著這麽一位不老實的死人,誠然,對於一個已經失去主觀行為能力的死人而言,無論做什麽都不會有錯。
    但對於旁觀者,有那麽一具屍體,蹬著檢修室的門框小腿還在不停抽搐,一下接一下把自己的腦袋往門框另一麵上頂。要命的是,不解風情的裝甲還在為這樣的抽搐動力,生生那顆死人腦袋開成一簇無比旺盛的黃白紅三色繡球花,這就有些過分了。
    “士兵……”雷洛曾給自己構思了數十種死法,今天無疑又多了一種靈感,大膽直接,赤裸直白,且擁有一種血肉模糊的張力。
    “你累了,士兵。”他極不情願地往屍體旁邊靠了靠,這一動,更令他驚駭萬分。
    身體竟超乎想象的沉重,他甚至無法挪動自己。
    是的他僵住了,他能感知到身體的存在,沒有任何異樣,卻那麽沒來由的僵住了。
    這讓他不得不生出一些,不該屬於聯席會參謀這一唯物主義者身份的靈異的想法來。
    直到……
    他發現自己的目鏡沒有任何數據顯示。
    嚐試著啟動了一下。
    他終於確定他還能動,隻不過是裝甲失去了動力。
    超出自身體重的裝甲讓他動得很吃力。
    拎著屍體的甲縫拽了拽,這上千磅的重量讓他的行為顯得尤為天真且不現實。
    “我開始羨慕那些上百上千年前的士兵了。”他抱怨著,嚐試性地又拽了一下,屍體恰好同步地抽搐了一下,那團三色繡球花就莫名地倒在了他腿上。
    “額……我身上的顏料已經夠多了……”
    不過好處是,那令人不安的發聲體就此安分了下來。
    他開始打量起四周的環境。
    哪裏還有什麽黃沙、小鎮。
    這裏是米倫達爾的下水道。
    他回憶起,在肉搏中被擊毀的能源模塊。想起他在失去動力之後,安排了諾娃去營救特種部隊。通訊斷絕,沒有動力,甚至無法得知時間。
    興許,k排已經帶著特種部隊離開了。又或許,營救失敗了?
    但無論如何,中尉都無法靠自己殘存的體力拖著裝甲走太遠。他隻能老老實實的靠在原地等待救援。
    但作為一種社會性動物,孤獨就是最致命的敵人。
    甫一開始,他深信有人來營救他,但經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大多都有一個共性——他們的信任是建立在懷疑之上的,對於社會學科的學生更是如此。
    得益於常年學習所養成的辯證思維,他們善於通過客觀、全麵地觀察、分析、推斷來係統、完整的理解和認知事物。然而,任何事物都具有能動性,所謂彼之砒霜,我之蜜糖,正是如此。
    在如此安靜幽閉,以至血液入水的激嚀尚繚餘音的環境中,一個放棄了肢體活動、斷絕與外界一切聯係的人,其思維活動必然是頻繁且劇烈的,此時,他越是堅信,就越發想去論證,當無法得出論證結果,其信念必將動搖。這並非是個人的意誌可以轉移的,隻因這本就是藏在意誌深層,不為自身所察覺的自我意願。
    屋漏偏逢夜雨,那後知後覺的腎上腺依舊在分泌它特有的激素,這類激素並非有害物質,事實上它還擁有刺激身體機能,加速神經反射、血液流動,緩解心跳微弱、呼吸困難等病症以及加深記憶等神奇功效。不過其微乎其微的作用表現,對某些情況下的某些人不太友好。
    眼下就有個鮮活的例子——一個沉溺在安靜思考中的步兵。
    中尉正在試圖解決由辯證思維所帶來的矛盾,卻發現自己的心跳毫無預兆地加速,呼吸也跟著莫名地急促起來,此外,他的手腳還有些打顫。
    這樣的生理反應,一般出現在恐懼、興奮或是緊張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的恐懼,卻無法找到與之匹配的可怖事物,無法理解的恐懼,帶來了危機感。
    這讓他攥起了武器,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沒有足夠的力量瞄準,他便把槍架在腿上。
    失去了技術設備的支持,隻能借助微弱的應急燈光觀察身邊不足數米的狹小空間。
    自我矛盾的論證仍在繼續,源自黑暗中的未知威脅驟然又臨,他不幸地落入了一個死循環,在這樣的循環中,無助與絕望便開始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