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紅白黃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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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炎紀!
中尉的掩飾毫無意義,能成功進入步兵部隊序列的年輕人,最起碼都接受過普通高等教育或專業高等教育。
他們擁有獨立思考、獨立理解的能力,具有相當的智力保障,推測出這一簡單淺顯的事實,於他們而言隻是本能。
但他的掩飾並非多餘,這隻是一個玩弄人性弱點的小技巧,拙劣而有效的小技巧。
逃避事實是人類保護自我的本能,你隻需要一點暗示,暗示的內容無需嚴密的邏輯與考究的論證,隻要其假設於現狀有利,逃避中的人就願意相信,且對這一假象付以期許。
雖然在假定事實暗示下的自我催眠不能解決實質問題,但它卻能實實在在地時效性的精神保護,使組織運轉得以繼續。
必須炸毀重接轉壓器(注1)。
但k排這次行動並未攜帶足夠的工程用品,其中就包括炸藥,這讓他們不得不將重接轉壓器集中在一起,這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士兵們已無暇去搜集物資,好在鈴木少尉的一個火力小組已經率先進入來時的下水道並確認安全,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高烈度遭遇戰的發生。
總之,k排安全地撤入地下了。
想要欺騙別人,最先該騙過的,就是自己。
而中尉深諳此道。
此刻的他,已然將僥幸看作了常態。並不知疲倦地用通訊器一次又一次地,壓榨著自己最後的僥幸心。
“鳶尾花、鳶尾花,這裏是威士忌,能聽到嗎?”
沒有回應。
“威士忌呼叫長刀,聽到請回答。”
沒有回應。
“橡樹像樹,這裏是威士忌……”
依然沒有回應。
所有的遠程通訊都已被切斷了。
必須想個辦法。
必須與友臨部隊取得聯係。
從k排匯報重接轉壓器的發現,到鳶尾花號墜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絕對沒可能將這一重大發現,分析成直觀信息告知地麵部隊。
“枝子,你能聯係到留守行政中心的士兵嗎?”
“我試一下。”枝子沉默一會後,告訴他“可以。”
單兵通訊中繼器的功能的範圍是二十公裏,他們剛好能聯係上排裏的其他人。
這似乎給了中尉一些啟發“讓他們排開線列,盡可能地聯係就近部隊。告知他們重接轉壓器的發現,以及,警告大家不要試圖建立通訊中繼站!”
“明白長官。”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威士忌,這裏是魅影……”
“哦,快別來了……”中尉嘀咕著,這絕對是他最不願聽到的,至少是現在不願聽到的聲音“我算是賣給特種部隊了。”
他加緊步伐,像是要逃離特種部隊似的在下水道內穿行著“長官請講。”
“我們需要支援……我們這裏有……有平民需要轉移!”通話斷斷續續,偶爾有交火聲,看來他們的任務不太順利。
“我能拒絕嗎?”
中尉的回答讓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當然,你有權拒絕。”
要求自身難保的先遣排殘部放棄撤離,去營救一支同樣無法自保的特種部隊,期間沒有任何外部支援,這一要求不過是孤注一擲的掙紮。
除此之外,k排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他們必須把轉壓器的消息帶出去。
如果這個消息和他們一起埋在了下水道裏,那地麵上的戰鬥將是一場浩劫。
“長官,先遣兵沒有幫助你們的義務。”雷洛瞥了一眼在前方專心開路的鈴木少尉“少尉,你認為我們該拒絕嗎?”
“你是指揮官。”枝子給了個不置可否的答案。
自顧不暇的k排與求助的特種部隊,都是人,他們都得為此負責。這是個艱難的抉擇。
“看來排副認為我不想拒絕。請共享路徑和位置。”
特種部隊共享出了地圖上本不存在的地下路徑,顯然,他們非法開掘了一間底下安全屋。而現在唯一的出口,被敵人的憲兵或是衛戍部隊之類的什麽東西給堵住了。
“好吧姑娘們,我需要幾個誌願者。”
這不是職責之內的事情,即便是軍官也不能強迫士兵承擔不必要的風險。當然,軍官擁有強迫士兵的權力,而行使與否則是另一回事。
根據共享的位置來看,安全屋獨立通道與先遣排之間的直線距離並不遠。它就在他們腳下的分流通道裏。但進入下層通道的標準路徑在城中心的地下管道維護樞紐,k排沒有那麽充裕的時間。於是艾斯下士想了個辦法——從立體泄流窗口跳下去。
大型排水設施有其無可比擬的優越性,同時也有著相應的弊端,寬闊的水道,全麵維護檢修需要耗費大把的時間。如米倫達爾這般規模的星際旅行都市,其排水係統停運帶來的損失是無法估量的,立體分流結構就是為了讓水道檢修維護與排水工作同時進行。
此外,為了節約維護成本,為了解決特定時段單一水道流量超荷的問題,設計師們為水道之間設計了連通的窗口,將待保養通道內的積水排向下層,這樣的連通窗口到處都是,本是方便工人們的設計,現在恰巧方便了這些士兵。
先遣兵們找到了幾個位置合適的泄流窗口,都是為緩解水道壓力設計的,位於兩側的檢修通道上,不與水流接觸,也就不會對士兵們的行動形成阻礙。
不過膽小的中尉依舊不放心,他讓艾斯下士用聲波成像對下層通道進行了一次偵查。
結果是“沒問題長官,聲波圖像很幹淨。”
“恩,都保持戒備,下去之後再用光譜分析儀檢查一遍。”中尉囑咐了一番,便率先跳下去。
中尉沒能落地,他感覺自己踩到了什麽東西。
那東西猛地一掙,把中尉掀向水流,他虛抓了一下,抓住一條腿。
在帶著那個人入水前,他終於有了合適的視野,那是——幾名武裝士兵!
“接……”單詞隻喊出一半,胸口便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
中尉甚至不覺得疼痛,那汽錘般的衝擊把他踢懵了。
呼吸停滯。
瞬間的衝擊讓他失去了意識,隻知道死死抓著那條腿不放。
他的意識裏在這個時候是不存在生與死的,但本能驅使著他,在機械的輔助下迸發出了不可掙脫的力量。
隨後,手臂有了知覺,手中那條腿在瘋狂的掙紮。緊接著,眼前一片漆黑,光譜分析儀裏的圖像很暗——他躺在水裏。
那麽幾秒的失聰,久違的水流聲回來了,還有扭打聲與吼叫聲。
“交戰?”意識還很模糊,但足以讓他認知自己的處境。
平日軍事訓練養成的肌肉記憶,讓他不假思索地拽著那條腿,發力站起來。
他跪壓在敵人的腰上,掄起拳頭往水裏的敵人身上胡亂砸了幾拳。
裝甲的輸出功率很大,每一拳砸下去,濺起的水花就像一個堵了噴口的音樂噴泉,但水的阻力也同樣很大,敵人似乎並沒有受太大的影響,翻身把中尉掀倒一旁。
中尉撲騰著汙水爬起來,他往胸前一摸。
一無所獲的手感令他驚得兩頰抽搐——本該掛在那的電磁切割器,不見了……
“手槍!”
“對。還有手槍!”
手還沒來得及放到腿邊。他的敵人,便已經成功取到了自己的鏈鋸切割刀,衝他撲了過來。
中尉往旁側一閃,沒有倒牙的金屬摩擦聲,背上足以和大多數武器較勁的護甲,便幹脆利落地崩開了一塊。
沒有任何阻力,那塊堅實的塑料像被武士刀劈砍的黃油一樣。
痛覺依舊沒有恢複,目鏡上隻提示護甲受損,中尉甚至無從判斷自己有沒有受傷。
敵人不想給中尉喘息的時間,間不容發地鑿來第二刀。
他本想躲,可距離太近了,根本避無可避,隻能碰運氣般地去抓對方的手臂。
“抓!抓住了!”
幸運的大男孩兒,他的手臂沒有被齊刷刷的截斷。
他正好扼住了敵人的手腕!
中尉竭力把整個身體往對方懷裏擠。
就這樣,一人把刀往下壓,一人死死向上頂。
兩個彼此不相識的陌生人,就這樣一麵僵持,一麵思考如何置對方於死地。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中尉突然鬆了一隻手按在刀柄上,稍一側身,順著對方發力的方向壓了下去。
興許,越恐怖的創傷,就越感受不到疼痛吧。
那個不知名的士兵沒有喊叫,他低頭看著高速旋轉的鋸刃切開自己護甲,沒入自己的腹腔。
沒有驚恐,沒有掙紮,就好像在看米倫達爾的夜景一樣,像無聊時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那樣自然與平靜。
他低下頭的動作,是中尉最後所能看到的東西。
黑紅的鮮血、白黃色的脂肪沫、翻紅的碎肉跟盔甲破片以及殘碎的髒器和成一團四下潑灑,五顏六色、鋪天蓋地的糊在中尉身上,把他的頭盔裱得嚴絲合縫,他什麽都看不到,刀柄在手裏跳動,他不知道敵人死了沒有,不知道他的士兵能不能控製住其他敵人,他現在隻有一個一個念頭“壓住這把刀,死死壓住這把刀……”
注1重接轉壓器,文中應用於電驅動大型機械的動力源及功能模塊變電連接的重要設備。該設備為虛構產物,沒有現實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