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法堂的仙舟劃破雲海，在一片氤氳繚繞的仙山前緩緩停下。
    此峰與其他山峰的巍峨雄壯截然不同，峰巒秀麗，雲霧如紗，遍地奇花異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
    山間隱約可見一座座精致的瓊樓玉宇，不時有身姿曼妙的女修駕馭著彩虹飛過。
    這裏，便是七十二峰中的玉女峰。
    仙舟還未落地，一名身穿淡青色宮裝的女子便已等候在山門前。
    她容貌絕美，氣質空靈，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一雙眼眸清澈如水，卻又仿佛能洞悉人心。
    正是玉女峰的長老，玉清仙子。
    玄鏡長老走下仙舟，一向肅殺威嚴的臉上，竟難得地出現了一絲不自然。
    他對著女子拱了拱手，語氣比在其他地方時客氣了不少。
    “玉清仙子，叨擾了。”
    玉清仙子微微頷首，目光越過他，落在了蕭辰身上，清澈的眼眸中泛起一絲好奇。
    “想必，這位便是連闖三十六峰，引發萬劍朝宗的蕭辰師侄了。”
    她的聲音如山泉叮咚，清脆悅耳。
    蕭辰上前一步，行了一禮。
    “弟子蕭辰，見過玉清長老。”
    “不必多禮。”
    玉清仙子打量著蕭辰，微微一笑。
    “玄鏡長老，情況我已明了，人交給我便是。”
    玄鏡長老點了點頭，默默退到一旁，一副你隨意，我不管了的架勢。
    現在，他隻想當個安靜的擺渡人。
    玉清仙子引著蕭辰，穿過一片花海，來到一處清幽的潭水邊。
    水潭中間，有一方白玉蓮台。
    “我玉女峰的考驗，不重修為，不重肉身，隻考驗一樣東西。”
    玉清仙子素手一指那白玉蓮台。
    “此為紅塵煉心。”
    “坐上蓮台，你的神魂會被牽引至一方幻境，經曆一世凡俗輪回。你將麵對凡世間最極致的七情六欲，權勢、財富、美色、親情、仇恨……一切都唾手可得，也一切都可能瞬間失去。”
    “考驗的內容，便是在這紅塵萬丈中，守住本心，勘破虛妄。”
    她看向蕭辰，眼神中帶著一絲鄭重。
    “此幻境極為真實，一旦沉淪，神魂便會永困其中，直至壽元耗盡，化為行屍走肉。”
    “我玉女峰弟子，最快的記錄，也用了三日才成功走出。蕭師侄，你可想好了？”
    “弟子明白。”
    蕭辰的回應依舊簡單。
    話音落下，他走向潭邊，腳尖輕點水麵，身形如一片落葉，飄然落在白玉蓮台之上，盤膝坐下。
    “哼，口氣倒是不小，紅塵煉心，豈是那麽容易勘破的？”
    “就是，當初清月師姐進去，足足花了七日才出來，出來時還大哭了一場呢。”
    “看他能撐多久，別一進去就迷失了本心。”
    遠處圍觀的玉女峰弟子們小聲議論著。
    玄鏡長老則是眼觀鼻，鼻觀心，對於這些議論充耳不聞。
    他已經麻木了。
    甚至覺得，這些人馬上就會明白，用常理去揣度這個叫蕭辰的家夥，是多麽愚蠢的一件事。
    蕭辰坐上蓮台的瞬間，隻感覺眼前景象一變。
    亭台樓閣，花海清潭，盡數消失。
    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身穿錦衣，卻被一群太監宮女圍著，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憐憫。
    瞬間，一段陌生的記憶湧入腦海。
    他是大燕皇朝的九皇子，生母早逝，在宮中備受冷落，是所有皇子中最不受待見的一個。
    太子野心勃勃，三皇子驍勇善戰，五皇子工於心計……
    每一個，都比他這個透明人更有機會繼承大統。
    這便是幻境的開局。
    麵對這近乎死局的局麵，蕭辰的眼神沒有一絲波瀾。
    不受寵？無妨。
    有強敵？正好。
    他甚至連適應一下環境的興趣都沒有。
    第一天，他就用一招精妙的計策，讓最得寵的三皇子在狩獵中顏麵盡失，失去了皇帝的青睞。
    第五天，他暗中扶持了一個寒門派係，不動聲色地在朝堂上安插了自己的棋子。
    第十天，他揭露了太子結黨營私、意圖謀反的證據，太子被廢，圈禁東宮。
    ……
    在蕭辰麵前，凡俗的陰謀詭計，稚嫩得如同孩童的遊戲。
    他就像一個最高明的棋手，冷漠而精準地落下每一顆棋子。
    一年後。
    皇城之巔，身穿龍袍的蕭辰，俯瞰著下方三跪九叩的文武百官，山呼萬歲。
    他成了這凡間世界唯一的帝王，手握天下生殺大權。
    後宮之中，三千佳麗，燕瘦環肥，各有千秋。
    其中，有溫柔賢淑的青梅竹馬，有異域風情的絕代舞姬，有英姿颯爽的女中豪傑……
    她們每一個，都對他情根深種，癡心不悔。
    權勢，已達巔峰。
    美色，應有盡有。
    幻境的力量，在這一刻催發到了極致。
    無數道細微的法則絲線，試圖纏繞上他的神魂，讓他沉浸在這帝王夢中，永世不醒。
    “這就是紅塵？”
    龍椅之上，蕭辰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淡淡的譏諷。
    “沒意思。”
    他緩緩閉上眼睛。
    下一刻，猛然睜開。
    “破！”
    一聲輕喝，自神魂深處響起。
    轟隆！
    整個穩固無比的凡間帝王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顆核彈的鏡麵。
    金碧輝煌的宮殿，三跪九叩的百官，情深意切的美人……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
    而後，在一眾虛幻人物驚恐絕望的目光中，轟然破碎。
    化作億萬光點，煙消雲散。
    ……
    玉女峰，清潭邊。
    玉清仙子取出一根特製的靜心香，剛剛點燃，準備為蕭辰護法。
    她身後的女弟子，有的已經搬來了蒲團，準備長期圍觀。
    玄鏡長老百無聊賴地看著天上的雲，計算著這次大概要等多久。
    就在此時。
    嗡！
    潭中間的白玉蓮台，毫無征兆地發出一聲輕鳴。
    原本籠罩著蕭辰的朦朧光暈，如同一個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間炸裂。
    盤坐在蓮台上的蕭辰，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根剛剛點燃，連一縷青煙都還沒飄散完的靜心香，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全場死寂。
    “這……這就出來了？”
    一名女弟子手裏的瓜子都掉在了地上。
    “幻境出問題了？不可能啊，煉心蓮台從未出過錯！”
    “一炷香……不，連半柱香都不到！他……他幹了什麽？”
    玉女峰所有人，包括玉清仙子在內，全都愣在原地，美麗的臉龐上寫滿了茫然和匪夷所思。
    她們見過快的，三天。
    見過慢的，十年八年。
    一炷香算什麽？
    進去旅個遊就出來了？
    體驗卡都沒這麽快吧？
    玉清仙子最先反應過來。
    她身形一閃，出現在蓮台前，仔細探查。
    她能感覺到，蕭辰的神魂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反而更加凝練通透，道心穩固如萬古磐石。
    “你……沒有沉淪？”
    蕭辰站起身，從蓮台上飄然落下，神色平靜。
    “一場夢而已，如何沉淪？”
    一場夢而已……
    玉清仙子聽到這五個字，嬌軀微不可察地一顫。
    多少天驕人傑，都倒在了這場夢裏。
    有人為權勢瘋魔，有人為美色沉迷，有人為情愛癲狂，有人在無盡的輪回中耗盡了銳氣，磨滅了道心。
    可是，在他口中，卻隻是一場不值一提的夢。
    這是何等堅固的道心！何等恐怖的意誌！
    玉清仙子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眼神徹底變了。
    從最初的好奇，變成了由衷的敬佩。
    甚至，對著蕭辰鄭重地行了一禮。
    “蕭師侄道心之堅，萬古罕見，玉清受教了。”
    “玉女峰的考驗，你通過了。”
    這一禮，驚得旁邊一眾女弟子張大了嘴巴。
    她們的師尊，仙君修為的玉清仙子，竟然主動向一個弟子行禮？
    邊上，玄鏡長老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果然。
    他就知道。
    他揉了揉發麻的臉，有氣無力地走了上來。
    蕭辰對著玉清仙子回了一禮。
    而後，目光轉向玄鏡長老，問出了那個讓玄鏡長老產生應激反應的問題。
    “長老，接下來去哪兒？”
    玄鏡長老眼皮一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
    “萬法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