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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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往北吹!
    跨越時空的愛戀
    我們是宇宙中的兩顆星
    站在銀河兩端的天際
    雖然彼此分離
    卻從未質疑
    你我
    愛戀的真意
    你的目光插上羽翼
    穿越時空
    把愛的信息
    向我傳遞
    於是
    我也把目光
    投向你的位置
    希望得到你的回應
    從此不再孤寂
    果然
    你理解了我的心意
    眨了眨眼睛
    告訴了我
    你心底的秘密
    我
    是你永恒的唯一
    你
    從來沒有
    把愛的大門關閉
    我們是宇宙中的兩顆星
    站在銀河兩端的天際
    彼此凝視
    用目光連接在
    彼此的心底
    超越時空的限製
    交流宇宙的秘密
    每一刻都在準備
    撼天動地
    我們知道
    宇宙起源的真諦
    我們原本就在一起
    我們知道
    宇宙終將歸一
    那一刻
    我們將重新站在一起
    將愛的神話延續
    一九四二年七月七日,鎮北時報,王川。一九八二年七月七日,劉林文集,第一百四十二篇。
    一
    女子默然地摸著身上的大紅嫁衣,眼瞅著屋子裏來回走動的身影,聽著屋裏門外女人們尖細嘈雜的聲音,心裏反倒平靜下來。恍惚間,屋子裏的一切都朦朧模糊起來,整個世界都在離她遠去,隻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
    風吹過女子的俏臉,吹起幾縷發絲,一顆眼淚無聲的滴落,輕柔的滑過臉頰,涼涼的,落在草葉上。草葉輕點了幾下,淚珠停在草葉上,一動也不動。清晨的陽光透過淚珠,折射出一朵格桑花的光影,紫粉色的花瓣清晰可見,在陽光下明豔豔的。微風襲來,她搖曳著俏麗的身姿,不可一世的笑著“這個世界上,就我最能行,誰也比不上。”
    最近不曉得咋回事兒,她總做一個夢,趕也趕不走,留也留不住“一個男人站在大海子的沙灘上,仿佛一具雕塑。夕陽的餘暉灑在男人身上,映射出男人挺撥的剪影。男人的麵部輪廓很柔和,長長的睫毛,直直的鼻梁。在陽光的陰影裏,男人默默地脫下衣裳,去了鞋子。男人赤裸著鑽天楊一般修長挺撥的身子,在夕陽的映照下,一步一步,義無反顧地朝海子深處走去。海水湧來,一點一點漫過男人的膝蓋、腰腹、頸項、頭發。男人中途回頭望了她一眼,跟她笑了笑,又回過頭,繼續向前走著,緩慢而堅定,沒有一絲停留跟猶豫。平靜的海子波瀾不驚,水鳥時不時從水麵上劃過,陽光映照出它們歡快的剪影,仿佛世間什麽事兒都沒有發生過。”
    她好象在夢裏跟男人說“如果人是一隻鳥,那該有多好。”每一次,她都會被這個夢驚醒,嚇出一身冷汗。她仔細回想了一遍又一遍,臉都羞紅了“這可是第一次瞅見男人的光身子,雖然隻是個影子。記憶裏的身影既清晰又模糊,咋也看不清。他究竟長啥樣,他究竟是誰呢,我好象在哪兒見過,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可思來想去,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他為甚要往大海子深處走呢,是要去那兒浮水嗎。做人多好,為甚要做一隻鳥呢。他果真變成一隻鳥了嗎。”她心頭的疑惑太多了,咋也想不明白,弄不清楚,直到那一天的來臨。
    今兒個是女子出嫁的日子。一大早就有一大群大姑娘小媳婦圍上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在屋子裏走來走去,走馬燈似的。
    二嫂一大早就緊趕著過來,邊給她梳理頭發邊說“蘭子,在家裏有爹親娘疼,做甚都由著你的性子,沒人管,沒人問,其實背地裏閑言碎語挺多的。嫁了人,過了門,可不能再跟那些灰小子、小娃娃們說笑打鬧。小心劉家人背地裏給你竄板子,叫公婆拾掇你。去了劉家,把耳朵豎起來,好好聽清楚人家在說甚,聽話聽音,別大大咧咧的,不當回事兒。……。”
    五嫂給她在盤好的發髻上,插上一根鳳點頭的步搖簪,搶過話頭不屑一顧地說“蘭子,少聽你二嫂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你是咱喬家嫁出去的大姑娘,去了,可不能丟了咱喬家人的臉,叫人家小看了。有甚事回娘家來跟嫂子說,我給你拿主意。不信還有人敢欺負咱家姑娘,真是想不痛快早言傳。自個兒立起杆杆子,不要給夥計們好臉子,叫他們蹬鼻子上臉。還有就是白家那個二老婆,麻纏得很,不能慣毛病,不然有你好受的。……。”
    她聽著兩位嫂嫂關切的嘮叨,心裏直泛嘀咕,耐心等著穿扮好。一切停當了,她強擠出一絲笑意說“我想靜一下。嫂子們受累了,也去穿扮一下,歇歇吧。小蓮,你留下。”等眾人走了,屋裏隻剩下小蓮,她長出了一口氣“二嫂跟五嫂太嘮叨了,實實受不了。這兩小腳女人,眼皮子窄得很。剛過門沒多久,就生下小侄子,一天忙活撩亂的。如今可好,三句話不離家長裏短,我咋都不愛聽。小娃娃倒是挺招人疼的,有苗不愁長,如今都已經滿地跑了,一點兒也不叫人省心。她倆就曉得整天圍著鍋台、娃娃轉,能成個甚事。二嫂平日裏嘴碎的很,沒個主心骨,能給人出個甚好主意。五嫂心眼子活,能說會道,有點兒見識,可也實實沒甚意思,我也不咋愛聽。不過話說回來,聽話聽音,五嫂說的話沒甚用項,可道理是對的。”小蓮責怪地說“姐,你就上點兒心吧,常提醒著自己個兒。往後萬事多留些心,既別露怯,叫人當二傻子欺負了,當成了慫囊包。也別丟人現眼,叫人挑錯竄板子,穿了小鞋,當成了糊腦慫。你要真受了甚委屈,我就打上門,找他們說理去,一定要他們好看。”她用力揮了揮小拳頭,一副呲牙咧嘴做勢要打人的俏皮模樣。
    女子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心情立馬好了許多,不以為然地說“看把你能行的。我記住了,往後一定留心、留心、再留心,管住嘴,多看,多聽,少言傳。遇到事兒了,弄明白再看咋辦。不出手則已,出手就把人整修服帖了。拾掇人可是我的拿手好戲,咱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想欺負咱,也得瞅瞅自己幾斤幾兩,有沒有那個本事。天不怕地不怕的喬家大姑娘,名聲鎮半街,還怕他們那幾個碎骨石。”小蓮摟著她搖了搖說“就你能行,行了吧。”
    女子回過神來,望著眼前鏡子裏小媳婦的裝扮,心裏涼涼的,四處瞅了瞅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屋子,輕歎了一聲“從今往後,這裏就不再是我的家了。”小蓮黯然地說“我要跟你去,你又不讓。”
    外麵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鞭炮聲,混雜著後生們爽朗的哄笑跟小娃娃們驚喜的尖叫,以及嗩呐、鑼鼓的嘹亮樂聲。從屋子外麵進來幫忙相烘的大姑娘、小媳婦一陣忙亂,一塊大紅的厚實綢布蓋到了女子的頭上,一直落到女子瘦削的肩胛。兩位穿扮齊整的盛裝小媳婦攙著女子站起來往外走,在耳邊叮嚀著說了無數遍的這小心、那注意。女子低聲埋怨道“二嫂、五嫂,曉得啦。”
    剛出門走過堂屋,就聽見裏麵傳來細不可聞嗚嗚咽咽的聲音,女子曉得那是母親的不舍。
    喬蘭娘坐在屋裏炕上,隔著窗戶玻璃,定定地瞅著女子從窗前悄然走過,再也瞅不見了。她含著淚水抬眼望著女子屋子窗戶上貼著的大紅雙喜剪紙,抽出別在衣襟上的帕子,揩了揩眼角,懷揣著滿腹的心思,又歎了口氣說“隨她去吧,該說的都說盡了,日子還得女子自個兒過。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心肝寶貝又如何,自家寶,他家草,唉。你也不出去送送女子。”喬老爺子坐在炕上,吧嗒著手中的長煙槍,瞅了婆姨一眼,一聲也沒吭。
    感覺過了五重門檻,坐在了紅色的花轎裏,女子滿眼都是紅色,心裏一陣陣發緊,不曉得為什麽這麽緊張“平日裏不是很能耐,天不怕、地不怕的嗎。不曉得這是在怕今兒個不知什麽章程的禮儀出錯,還是怕進了新家,有什麽不懂的規矩出錯。是怕鬧了笑話叫人看了去,還是怕出了岔子,叫公婆瞅著看不順眼。”
    花轎起了身,巷子裏又是一陣震天的鞭炮聲,混雜著一片嘈雜的哄笑、尖叫聲。借著透過轎壁的微弱晨光,女子盯著腳上的繡花鞋又失了神。她盯著眼前的一雙天足,繡花鞋比常人大得多。女子記得母親裹了很多回,又都在她的哭鬧中歎了氣“算了算了,這都是命。”
    她想著母親昨夜叮嚀的話語,一陣默然“娘是真的不放心,昨晚陪了一夜,雞叫了三遍才出了屋門。雞叫頭遍,娘就把人家叫醒,侍應著起來。娘站在腳地上,拉著人家,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瞅著、摸著,摸著手,摸著頭,摸著身子,摸著、瞅著,咋也摸不夠,瞅不夠。”女子依稀記得母親細聲慢氣地說“都十七八了,往後的路要你自個兒走了,娘再也管不了啦。嫁人了,就好好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娘不在跟前,萬事都小心點兒。”女子不以為意,覺得母親太過嘮叨“有什麽大不了的。過了門,不還在一個城裏頭住著。抬腳就回來了,有什麽不一樣的。不就是嫁個人嗎,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沒有什麽過不去的火焰山。”女子能感覺到天明時分,母親走的時候,後背一抽一抽的。她想伸出手,緊緊拉住母親的衣襟,可終究是坐在炕沿,一動也沒動,就這麽眼瞅著母親從視線裏消失了。
    路那頭是個什麽樣子,女子心裏沒個準“路好象很長很長,走走停停。一路喧鬧,一路鞭炮,一路嗩呐,一路哄笑。”
    “劉家長房嫡子娶媳婦了,娶的是喬家長房的嫡女。”這門親事門當戶對,三媒六聘,一時熱評如潮,弄得沙漠邊上的鎮北小城家喻戶曉,全城的人都在說這件喜事兒。街上站滿了等著看熱鬧的大人小娃,個個臉上堆滿了喜氣,仿佛自個兒家今兒個娶媳婦似的。
    劉家跟喬家在鎮北城,那也算得上是頗有些名氣響當當的大戶人家。劉家以天津、上海口岸洋人貿易起家,早先家裏有在天津做官的先祖,在那兒立下根基,已有上百年的經營。喬家以大同府西口關外邊貿起家,每年要集結好幾撥出關做生意的隊伍走西口,家業也是不斐。兩家是世交,做的大宗買賣又都與皮毛、紅棗、茶葉、雜糧有關,這幾年也經手些鹽鐵、馬匹、衣物之類的時興貨,自然來往多一些,一來二去,兩家就定下了這門親事。
    臘月的天氣很冷,嗬口氣,眾人眼前就是一團白霧。街邊站著的大人們筒著袖子,左顧右盼拉著話,一臉久別重逢的模樣,帶著一股不自覺的喜氣。小娃娃們在人群中竄來竄去,嘻笑打鬧著,一不留神,在冰溜子上滑了一跤,引來大人們的一陣哄笑。
    剛下過雪,橫跨老街的牌樓,在兩旁商鋪屋頂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更加肅穆莊嚴。迎親的隊伍在大街上拉出小半條街,一眼望不到頭。嫁妝箱籠拉了十幾馬車,跟隨迎親送嫁的親人不老少,吹吹打打的人手也不老少。一行人馬緩緩從騎街牌樓的門洞一一穿過,打頭的是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男娃娃,披紅掛彩,小大人似的端坐在同樣披紅掛彩的高頭大馬上,咧著一張都快笑僵了的俊俏小臉,向兩邊的人群不停地抱拳作揖,答謝著父老鄉親的深情厚意,跟狀元誇街一樣樣皆“同喜,同喜。”男娃長得栓整,白淨的臉上一雙清澈的眼睛,不含一絲雜質,迎著晨光映出炫目的七彩,挺直的鼻梁下一對緊抿著的嘴唇,弧線很周正,濃黑的眉毛翹了翹,眉頭緊鎖了一下,又趕緊鬆開,眼睛的餘光向兩邊斜掃了一下,又趕緊收回看向前方,細長的睫毛掩飾著男娃內心的茫然“好累呀,路咋這麽長。”
    迎親的隊伍中,一道飽含怨毒的冷冽目光一閃而逝,周圍的人隻覺心頭一顫,瞬間又恢複正常。有人還奇怪地朝旁邊瞅了兩眼,沒有人發覺有甚異樣,男娃也沒有一丁點兒察覺。
    路終究是有盡頭的,走過幾處牌樓,又拐過幾道小巷,轎子終於停了下來。落轎的聲音傳來,又是一陣喧囂。女子回過神來,木頭似的在兩位嫂子的攙扶下跨過火盆,跨過五道門檻,做了些什麽很合規矩的彎腰、磕頭動作,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有一片紅雲在眼前不斷放大、放大。
    當一切安靜下來,女子感覺坐在了一把雕花硬椅上,椅子的扶手很光滑。女子曉得這把椅子有些年頭了,她接過嫂子遞過來的溫水,低頭小抿了一口,這才感覺到嗓子有些發幹。嫂子又嘮叨了不少閑言碎語,千安萬頓,感覺時候不早了,才磨磨蹭蹭走了。女子不以為意地嘀咕“又不是憨娃娃,說那麽多作甚,囉嗦不囉嗦。”
    屋子裏的人都出去了,靜悄悄的,恍惚間,她又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望無際的海子上,飄著一葉小舟,遠山如黛、歲月如歌。夕陽西下,小船上的後生朝女子招了招手,女子從草原上飛奔而至,後生拉著女子的手上了船。兩人悠然領略著海子的旖旎風光,興之所至,後生摟著女子,扯著嗓子吼喊起原汁原味的鎮北歌謠“青線線的那個藍線線,藍格英英的彩,生下一個蘭花花,實實的愛死個人。……”後生的嗓子很好,唱得高亢嘹亮,聽得女子眼神迷離,瞅著他一眼都挪不開。女子跟後生兩人依偎在一搭,漁舟唱晚,自得其樂。
    女子一陣陣愣神,想起了許多以前不經意的瑣事,那麽清晰,就象昨天發生的一樣“過去咋沒注意,還有這麽些好笑的事兒。”女子差點兒笑出聲來,一愣神,趕緊仔細聽了一下“還好,屋裏門外都沒人。”她趕緊挺直腰杆,端了端姿勢“今兒個的日子特殊,可不能出什麽幺蛾子,跑出來嚇人。”女子又是一陣出神,心裏亂糟糟的靜不下來。不曉得過了多久,恍惚間好象有個女娃娃在屋子裏點著了蠟燭。借著燭光,透過紅綢蓋頭,女子四處打量著屋子。屋子不大也不小,椅子旁邊有個四方桌子,桌子上有一對大花瓶,看不清描著什麽紋飾。
    愣神間,房門又開了,好象有好幾個女娃娃把個熟睡過去的男娃娃抬著放到了炕上,鋪好被褥安頓好,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男娃好象喝了不少酒,屋子裏飄著些酒香氣。男娃睡得很香甜,女子等了好久,他都沒有醒過來的意思。女子覺得應該做點兒什麽,她想了又想,幾次伸手又幾次放下,猶豫了半天,最後一咬牙,掀開了紅雲一樣遮住視線的蓋頭。女子看清了屋子裏的情形,仔細打量著“旁邊是一張褐色四方雕花桌子,另一邊還有把同樣色澤的雕花椅子。桌子上擺著一對銀製的鏤花燭台,一看就是精工細做的物件兒,上麵點著一對兒臂粗的紅燭。桌子後麵是一張條案,案上擺放著一對遊龍吐水紋飾的青花瓷瓶,插著兩把孔雀的翎羽。牆上正中貼著一個大大的龍鳳呈祥雙喜剪紙,炕上鋪著兩床嶄新的鴛鴦紋飾大紅緞麵被子。右邊枕頭空著,左邊枕頭上一顆小分頭的男娃臉。仰麵朝天的他一臉平靜,發出細細的呼吸聲。”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男人的吼喊,女子心裏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