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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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往北吹!
二蛋在鋪子裏正愣神打瞌睡,春花悄悄進了鋪子,走到二蛋背後,一巴掌拍到二蛋頭上說“不好好幹生活,在這兒發啥愣,想甚美事呢。”二蛋摸了摸頭回嘴說“不在家幹生活,跑這兒作什麽。”春花打開包裹拿出個盒子說“沒良心的,給你帶了點兒好吃的,少奶奶教我做的馬蹄酥,可好吃了。”二蛋沒好氣地說“掌櫃家的東西你都敢拿,不怕打斷你的腿。”春花推了二蛋一把說“少奶奶說大正月的,多做些點心,給夥計們拿去嚐嚐,沾點喜氣。”二蛋站起來瞪大眼睛說“說得可好聽了,跟真的一樣,原來不是給我一個人的。”春花用勁擰了一下二蛋的肋下軟肉,痛得二蛋直叫喚“你個死東西,叫你給大家夥兒分,你還不是多吃多占,傻不拉嘰的,能成個甚事。”二蛋神秘地說“那咱倆的事兒,你到底願意不,我想跟掌櫃的說說,叫他跟你爹提親去。”春花臉紅了下,翻了個白眼,趕緊甩拉著往出走說“你看著辦,我走了,不跟你個傻子拉了,還有生活要幹呢。”剛說完一轉眼就跑不見了。二蛋高興得搓了搓手,喜眉笑眼的在那兒嘀咕“明兒個瞅個空當就去。”狗子從後院進了鋪子,朝二蛋頭上拍了一巴掌“一個人在這兒傻笑什麽,哈哈,一個人在這兒吃獨食呢,還不趕緊快去給大家夥兒分分。好幾個鋪子呢,看不把你小子的腿跑斷。當我沒聽見,趕明兒換身新衣裳,去給少掌櫃、少奶奶拜個年,叫他跟老掌櫃說去,不比你去說強。”二蛋恍然大悟拍了拍腦門說“對呀,少掌櫃好說話多了,光屁股一塊耍大的嗎,明兒個就去。”狗子拿起一塊點心吃了一口說“滿好吃的,再拿兩塊,鋪子我照應著,你快些走吧。”二蛋往嘴裏塞了一塊點心說“那我走了。”狗子不耐煩地說“快去快回,別磨蹭。”二蛋拎著包裹出了鋪子往街上走去,一會兒就匯入人流瞅不見了。狗子吃著點心,又想起正月十五少奶奶在火堆旁的樣子,心裏歎了一口氣“少掌櫃命真好,能瞅下這麽栓整的婆姨。我要有個這麽栓整的婆姨那該多美呀。不想啦,不想啦,再想晚上要烙烙餅了。”
第二天一大早,二蛋穿戴齊整去了大院。剛吃過早飯,小兩口正在屋裏拉話,二蛋站在窗戶底下大聲喊“少掌櫃。”男娃聽見是二蛋的聲音說“二蛋,快進來。”二蛋開門進去說“少掌櫃、少奶奶,過年好。”小兩口不約而同齊聲說“過年好,二蛋作甚來了,快上炕。”二蛋扭扭捏捏站在地上不上炕,半會兒才說“我想叫少掌櫃的跟掌櫃的說說我跟春花的事兒,看能不能跟兩家大人拉拉。”男娃沒猶豫“我現在就去說,你在這兒跟少奶奶拉拉話,吃幾個糖,等會兒。”男娃下炕穿上鞋去了堂屋,女子招呼二蛋坐在炕沿上,拿了盤雜拌零食叫二蛋吃。二蛋拿了顆糖剝開塞嘴裏說“春花咋樣。”女子說“春花挺好的,幹甚生活學得都挺快,嘴巴也會說,是個好婆姨,過門了好好過日子,鋪子裏咋樣。”二蛋趕忙回話說“過年了,鋪子裏買賣挺紅火的,臘月嫁妝店生意最好,咱家鋪子裏的貨齊全,時興花樣多,名聲也好,常上門的人家都誇咱家買賣公道,夥計們嘴甜會說。”兩人有一搭沒一搭拉著閑話,女子把鋪子、莊子裏的事兒了解不少。女子想著天暖和了,跟男娃相跟上多出去走走看看。男娃一會兒就回來了,說跟爹說了,沒甚問題“我爹說啥時候有空去莊子,就叫你爹到春花家提親,都知根打底,應該沒甚事。放心吧,回去好好幹生活,這兩天人手比較緊。”二蛋千恩萬謝出門走了。
狗子晚上躺在炕上睡不著問二蛋“二蛋,少奶奶人咋個。”二蛋翻了個身,瞌睡迷糊地說“挺好的,少奶奶叫我吃糖磕瓜子,還問我鋪子裏跟莊子上的事兒,人挺和善的,長得可栓整了,我都不敢多瞅。你問這做甚,好好睡覺,趕明叫你爹在咱莊子給你瞅一個婆姨,好好過日子。人家少奶奶知書達禮,跟少掌櫃的可般配了。”說著說著,他就無聲無息地睡著了。狗子睡不著,腦子裏老是閃現少奶奶俊俏的身影,翻來覆去想了半天,想想還是睡吧,想甚也沒用,心裏暗自歎了口氣“日子還得一天天過下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有什麽用。”
狗子自打跟少奶奶打過交道,心裏就有種異樣的感覺,見著了總想偷瞄一眼,見不著就想著能瞅見那個身影,聽到她的聲音。狗子晚上躺炕上,總是愛愣神發呆,也不愛跟二蛋拉話了。二蛋問他咋了,狗子回說沒事,其實狗子曉得心裏有事了“這心思能跟誰說去,那還不如大耳刮子抽自個兒算了。”狗子懵懵懂懂的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隻能一個人在被窩裏胡思亂想,哪敢跟人說,就是最好的兄弟二蛋也沒法說。這點兒心思隻能埋在他的心底最深處,在寂靜無人的夜晚獨自細細咂摸,慢慢品嚐,也不曉得是苦還是甜,誰又能弄得明白,說得清楚。
三姐是個好串門的人,看娘家生意買賣做得好,就動了心思。過年這幾天,三姐東家門進,西家門出,一張笑臉,一張巧嘴,在親戚中間那是長袖善舞,短袖亦善舞,就連二姨娘家都去了好幾趟,跟二姨娘打的火熱,不曉得嘀咕了些甚見得見不得人的事兒。女子瞅著心裏直泛嘀咕,晚上跟男娃說“二娘被她的迷魂湯灌得五迷三道的,年後就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大房二房的人也不停跑來主院串門,都說要跟長房綁鍋做生意買賣。那是要人有人,要錢出錢,可這真的是好事嗎。”男娃說“我也不曉得,看爹咋說吧,應該出不了甚事。”劉老爺子在好幾撥人上門煽惑鼓動後,就動了心思,跟大小子商量說“反正一也是做,二也是做,合夥做買賣,商隊壯大些,就近去蒙古做買賣,也是一條好路子。畢竟是親戚,一筆寫不出兩個劉字來,既然大家夥兒信任長房,要跟著長房做生意買賣,能幫則幫吧。家裏人常來常往,也是件好事兒。這麽說來,還真要感謝這位擅長穿針引線的好女子。”男娃說“爹拿定主意就好,我沒甚說的。”沒過多久,劉老爺子就爽快地應承了下來。
正月過後,家族商隊正式開始運轉起來,各房都派了些人手,出了些錢財,在鎮北跟相臨的蒙古地界,大肆收購皮毛、山貨,還在金雞灘擴展了地毯作坊的生活。大房跟二房精挑細選,派了些手巧心細力氣大的婆姨女子來作坊長住織毯子。劉老爺子專門給在上海常住的榆生去信說“多攬些生活,好交給地毯作坊加工。多進些時興的洋貨,好賣到蒙古地界。”在當地的三姐夫一家齊齊出馬上陣,弄起了分商隊跑支線買賣,一時搞得紅紅火火。
劉老爺子這天破天荒沒早早回家,去小酒館坐了一下午“不曉得往後的日子該咋過,原本想得好好的事兒,咋就成了這樣子。”他一個人叫了一盤蔥油耳片,一盤杏仁苦菜,一盤五香花生米,又要了一壺陳釀老酒,在酒館昏暗的角落裏吃喝“不曉得回家跟婆姨娃娃咋交待。”他的心情灰暗潮濕得如同秋雨中的巷道“真的是世事無常,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心旺旺的想抱個孫子,如今卻晴天響了個炸雷,雷得人昏昏沉沉的。”
中午時分,他在鋪子裏安頓好營生,心情舒爽的走在大街上,腳步輕快的都有些飄,可從後街老崔頭的藥鋪出來後,他的腿象灌了鉛一樣,沉重的拖不起來。剛剛老崔頭跟他閑聊的時候說了個事兒“你家大小子尿炕的毛病好不了,就不要有房事,那可是會落下病根的,折壽。”劉老爺子曉得老崔頭沒說錯,過去也有這擔心,這兩年大小子這毛病不常犯,也就沒在意,如今實捶了“聽春花說,兒媳婦剛過門就晾曬了兩回褥子啦,大小子的毛病還在。可這回去咋跟人說嗎,咋跟親家交待嗎,這不明擺著害人嗎。人哪,就不能心存萬一,隻往好處想,這可咋辦呀,算了算了,還是叫婆姨操心往圓了說吧。”
拖著沉重的腳步,醉眼朦朧地回到家,劉老爺子早早就睡了。婆姨瞅著掌櫃的喝多了,也沒在意,以為他遇上哪個親朋好友聚了聚。第二天一大早,劉老爺子就把這事兒說了,婆姨也有些愁苦“這可咋開口嗎。”吃過早飯,老兩口把大小子留下拉話,閑扯了半會兒,他娘才跟兒子說了這事兒。男娃有些不在意地說“那有甚事,我倆好著呢。要娃娃也不著急,過幾年再說唄。”老兩口麵麵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曉得說甚好。劉老爺子在肚子裏嘀咕“這還是個憨娃娃,甚也害不下,害不開。”老兩口隻好千安萬頓叫兒子別胡日弄,注意身子。男娃心裏也嘀咕“誰不曉得瞎好,走了那麽多地方,多少大夫都提到了,就是爹沒在意,這會兒才說。”他回屋就跟婆姨學說了一遍,女子愣了愣,渾不在意拉著男娃的手說“這就不是個事兒。現在就挺好的,過兩年就好了,別在意。隻要你對我好,咋都能行。”女子一臉壞笑,揉了揉男娃的頭發“尋花問柳你娃娃是弄不成了,談情說愛也不要想了。往後敢出去沾花惹草,看姐姐我不打得你娃帽都戴不住。”男娃把婆姨的手抓在手裏,鄭重其事地說“我這輩子隻喜歡你一個。”女子笑看說“現在說得好聽,往後沒準兒就又跟誰山盟海誓去了。”男娃說“哪可能,不跟你說了,盡笑話人家。”男娃下炕一溜煙跑無影了,女子心裏歎了口氣“林子還沒個定性,往後的事兒還真的難說。不過多出去轉轉,身子骨壯實些總是好的。”
老兩口瞅著小兩口恩愛依舊,出雙入對,沒什麽異常,也就漸漸放下了心。
過了正月,婆婆有天在一家人吃過中午飯後,叫住了媳婦。男娃父子去了鋪子,堂屋裏麵隻剩下婆媳二人。女子不曉得婆婆要說什麽,心裏有些疑惑忐忑。她給婆婆沏了杯茶,恭敬地放在婆婆麵前的炕桌上,小心地在炕沿上坐著,聽婆婆說些什麽。婆婆喝了口茶說“蘭子,過門時間也不短了,過得還慣嗎。”女子趕忙說“娘,慣著呢,爹娘跟林子還有家裏的人都對我挺好的。”婆婆說“過得慣就好,咱家家大業大攤子大,平日裏我也不太過問生意買賣上的事兒,隻是管些家務事兒,還管著繡坊的生活。如今你過了門,就幫娘管管繡坊的生活,學學女紅。咱家繡坊還做些成衣,也放在鋪子裏賣。咱娘倆也賺點私房錢,手頭也寬裕方便些。”女子低頭搓了搓手指說“都聽娘的。”
接下來的幾天,婆婆領著兒媳婦每天到繡坊呆一下午,跟她講繡坊的大小事務,跟她講繡花製衣的各種技法。女子聽得頭昏腦脹,打心眼裏沒了任何興致。瞅著婆婆興致盎然,她也隻能陪著小心,裝作興致勃勃的樣子,討婆婆歡心。可她到究底子太差,雖懂些畫畫的技法,跟繡花還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她是越聽越迷糊,雲山霧罩的弄不明白。女子有女子的辦法,那就是跟繡女們當場討教。少奶奶問話,繡坊裏的大姑娘、小媳婦沒人敢藏私,眾人恨不得傾囊相授。女子現學現賣,大半年下來就有模有樣,甚至還有獨到之處“那麽多書也不是白念的。”女子雖沒去過外麵的世界,但什麽好看時興,心裏還是有譜的。婆婆曉得媳婦心也不在肝花上,試探了很久,瞅著沒甚長進,也就罷手了“不罷手不行啊,大小子天天把婆姨走哪兒帶哪兒,壓根找不到機會叫媳婦跟著轉。看來確實是時代變了,三從四德男人都不在乎,我一個女人家又何必強求,自尋煩惱找不痛快,自找沒趣做瞎人。”
過了正月,女子跟婆婆去過繡坊之後,也上了心,想弄個小作坊。她想來想去,覺得弄個坎肩作坊不錯“羔羊毛的坎肩,林子就有一件,就是樣子老氣些。”她到自家的成衣鋪子跟別家的成衣鋪子逛了幾天,又到處看了看衣料。回家以後,她就弄了些硝製好的整塊羊羔皮,跟一些邊角皮料,又弄來幾塊厚實的各式時興純色料子,畫了些男人坎肩的樣子。她畫了又改,改了又畫,瞅著差不多了,就叫來小蓮幫她裁縫。
兩個女子悄悄幹了半個多月,做成了幾件坎肩成衣。男娃在家閑著的時候,女子叫他試穿了一下。男娃說“瞅著還不錯,挺合身的。”女子輕笑著說“這本來就是照著你的身量做的,能不合身嗎。”女子又叫男娃提提意見,男娃逐一試穿了一遍說“都還行,小後生穿上最精神,賣到上海可能更適合些。那兒的冬天沒咱這兒冷,這坎肩正合適。”他又想想在上海見到的西洋馬甲樣式,畫了幾張圖,提了幾個小建議。女子跟小蓮聽了,又用了半個多月時間,趕製了幾件西洋款式的。男娃穿上,配著大頭皮鞋,西洋褲子,瞅著挺帥氣的。女子試探著說“你看咋樣,要是好,咱開個作坊吧。”男娃想了想說“走,叫爹娘瞅瞅。我看能行。”
三個人一看快到晚飯時間了,一問春花,春花說老爺回來了,三人就往堂屋走。進了門,男娃在腳地上轉了幾圈,劉老爺子責怪地說“林子,做甚呢。抽瘋了,發得哪門子神經。”男娃得意地說“爹,娘,你倆看我這一身衣裳精不精神,栓整不栓整。”爹仔細瞅了瞅說“不就是洋人穿的那樣子嗎,你穿上還行。”他娘誇讚說“我家林子就是個人樣子、衣架子,穿甚都好看。”男娃說“這幾天,蘭子費了不少功夫,做了好幾件坎肩。我瞅著去上海賣,肯定有人要,能賣個好價錢。小蓮,拿過來給爹娘瞅瞅。”
小蓮把手裏抱著的一摞坎肩放在炕桌上,一件一件抖擻開叫人看。老兩口一件一件拿起來,看了會兒說“做得還行,誰的手藝,針線活兒不錯。”小蓮得意地說“我呀,老爺,太太,賞小的一口飯吃吧。”老兩口笑得前俯後仰,直說“這個小女子,人小鬼大,怪會逗人的。快跟蘭子一樣叫爹娘。”女子說“還不趕緊叫人。”小蓮拉著男娃他娘的手搖著說“娘,爹,女兒給二老見禮了。”老兩口笑個不停“你這個女子我們可不敢認,嫁給林子算了。”男娃瞅了一眼女子說“我可不敢要她,一天就曉得捉弄我,小時候沒少吃她的虧。說正事兒,爹,娘,我跟蘭子商量,想弄個坎肩作坊,你倆看咋樣。”老兩口對視了一眼點頭說“能行,你倆先弄個小的。賣得好,咱再弄個大的。小蓮也來幫忙,這女子真討人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