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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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往北吹!
景星一天一天上心了,沒事的時候就想起女人,越想心裏越放不下,膽子也一天比一天大“真是色膽包天啊。”景星曉得女人大半是欣賞他“拉拉話、談談心、調調情還行,談情說愛、山盟海誓還差十萬八千裏。她心裏愛的始終是那個愛她、疼她、依戀他,又不吭不哈跑去革命的小男人。她心裏自始至終放不下那個目光清澈、心地純淨、溫潤如水的小男人。可惜如今相見晚,紅顏已作他人婦,奈何,奈何。”
景星曉得女人在故意躲著他,心中有深深的遺憾,也有淡淡的寬慰“就讓我們成為才學上的知音、靈魂上的知已吧。隻要你好,一切都好。兩情若是久長時,又甚在朝朝暮暮。”
女人跟景星好上以後,就打發栓子去軍營裏打雜,慢慢熟悉軍旅生活,也結交些大哥。栓子如今十來歲了,正是好奇心強,學東西快的時候。她聽景星說“栓子會養馬,又勤快。軍營裏的人都愛使喚他,也挺照應他。如今吃得好,睡得好,個頭竄得挺快,已經在軍營裏好好安頓下來了,你把心好好放回去,我會照應好他的。”
栓子進了軍營,如魚得水,很喜歡這個地方。他打小幹生活,不怕吃苦受累,心思又靈巧,幹啥一學就會,幾年下來就成了一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小馬倌。人人都願意給他講故事,教本事,拳腳打槍都像模像樣,打探消息、行軍訓練的事兒也聽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拜了好幾個心眼實誠的大哥,以後自有不少的用項。
女人就這樣一直平靜地做生活,踏實地過日子,盡量減少去文學社小院的次數。景星來鋪子次數多了,又有了啥新鮮事兒才偶爾去一次。兩人就這麽不溫不火斷斷續續的好著,也沒傳出什麽不好的傳聞。有人私底下嘀咕,也都是些捕風捉影的猜測臆想。女人下午得空就回家陪公婆聊天,看看書,逗逗娃。劉老爺子看兒媳婦挺顧家,孝順賢惠,也沒把那些道聽途說的閑言碎語放心上,從來沒在兒媳婦麵前提過。劉老爺子也為難“大小子現在都沒個準信,托人打問也沒個消息,快兩年了,家裏門外苦了兒媳婦。”
小蓮走了,隻給女人留下一個紙條“我去革命了。”
這兩年,女人生下月月以後,留在家裏幹生活的時間比較多,小蓮常過來幫女人帶娃娃。
小蓮在女人出嫁後就有些心神不寧,有事沒事常來女人這兒坐坐,幫女人幹點生活。後來她心裏有了喜子,更喜歡上社裏坐坐耍耍。喜子成親以後,小蓮傷了心,老長時間都提不起精神,也不愛往外跑了。這段時間她又開始老往外麵跑,也不曉得幹些甚,誰問就支支吾吾的,在女人這兒說家裏忙,在家裏說在女人這忙。她來女人這兒幫忙帶娃娃,跟女人說了許多奇奇怪怪的話,問了許多莫名其妙的問題。女人現在回想起來“好像小蓮在外麵有人了。她問那些話,拉那些事兒,都是為了下決心啊。”女人曉得她跟男人跑了“跑去革命了,可能永遠也不回來了。”
劉瑞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下手,從鋪子裏撈錢“大嫂看得緊,上鋪子吵鬧了幾次,給幾塊大洋,就打發了。以為是小娃娃好糊弄,大哥不在,這份家業遲早是我的,一個外姓人能翻了天。”劉老爺子不愛搭理他,如今又欠了一屁股債,整日裏心急如焚、坐臥不安,他終於咬牙切齒發了狠,帶著柱子跟虎子,叫了一幫結交的黑道小混混,趁著夜黑風高,裏應外合強搶了家裏的嫁妝店,把值錢的好東西洗劫一空。世道本就不太平,強人一天比一天多,這幾年有好幾家鋪子被人搶了,劉家鋪子被搶,也沒甚稀奇的。女人總感覺事兒沒表麵上那麽簡單,跟劉老爺子說了心中的疑惑。劉老爺子半晌沒吭氣,鬱悶了很久才說了一句“家門不幸。”事情過後,劉老爺子去了喬家大院,跟親家嘀咕了半天,回頭就秘密進了一批短槍,一水的德國駁殼槍,挑了批精壯憨厚的小後生,托人請了個教官,在金雞灘大海子邊上,瞅了個僻靜地方訓練起來,心裏也安穩不少“世道真的變了,萬事小心沒大錯。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這事處處透著蹊蹺,恐怕跟二小子脫不了幹係。可那又能咋樣,家裏隻剩下這一根獨苗。大小子也不曉得死哪去了,來個信也好啊。”
劉瑞自以為得計,不動聲色地逍遙,消停了大半年“這次撈的錢不少,夠花一陣子的,花天酒地的日子就是舒坦啊。”小兄弟們跟著大哥混得也是風生水起,越來越會拍馬屁、拍胸脯,拍得他暈暈乎乎的,都不曉得姓誰了,真以為自個兒是個不得了的人物,一天天衣著光鮮,派頭十足,人五人六地闊了起來。
這段時間,好象整個世界都不太真實,神色恍惚的景星心是灰敗的“大帥的去世實在太突然,太蹊蹺了。沒人知曉當日還有一個人被子彈擊中受了重傷,那個人是大帥的副官。那可是我爹,他莫名其妙受了傷,至今昏迷示醒,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自打堂叔遇刺身亡,大帥就成了族裏的頂梁柱、定海針。如今大帥離奇身亡,爹再有個三長兩短,家裏該咋辦嗎。如今房塌了,海崩了,整個世界都象是關中地震過後的殘垣斷壁,遍野屍骨,黃河決口過後的泥濘沼澤,遍地惡水。給大帥守靈的這幾日,我也想明白了,此地絕非久留之地,強留下來,死都不曉得咋死的。”
扶靈回鄉這幾天,他又動搖了“大帥咋死得這麽不明不白,不得查個水落石出嗎。如果沒事還行,真要是叫我查出點什麽,也不曉得自個兒會做出點兒什麽出格的事兒。哪怕付出生命,哪怕掀起腥風血雨,血流成河,激起滔天洪水,山崩地陷。何況這裏還有臥病在床,命在旦夕的老爹。心心念念,幻想海枯石爛的女人。我都放不下。”
在七七四十九天祭奠大帥的日子裏,他想了很多。從拜祭大帥的人當中又了解到一些原本不曉得的情況,有家裏人搜集分析的情況,有他臨走安頓的人手探查的情況,有女人搜集的一些情況,還有社裏朋友兄弟們道聽途說的一些情況。他將這些各種渠道得來的東西匯集起來,大帥暴斃這件事兒更顯得撲朔迷離,他一條一條梳理,一條一條分析,一條一條過濾,得出一個結論“大帥被人謀殺幾乎板上釘釘。”
他決定回鎮北查明真相,給自個兒一個交待。他以照應老爹,善後變賣私產的理由,光明正大回了鎮北。回去了,他才曉得真相沒法明查,隻能暗訪了。他發覺好象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抹去一切的真相,大家夥兒對待他表麵上還是稱兄道弟,客客氣氣的,酒照喝,詩照吟,就是誰也隻字不提大帥的事兒,所有人都三緘其口,諱莫如深。他這時候才真正明白了一個千古不變的真理“人走茶涼,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由此可見一斑。”
他隻能與女人秘密幽會,一來兩情相悅,彼此溫暖慰籍一下寂寞孤獨的心,二來拜托她繼續查下去,不顯山不露水,說不定有奇效“蘭子的本事這麽大,地頭熟好辦事。我這個人走哪兒都明晃晃的,惹人嫌,招人恨,還是不要在此地久留的好。真查出點兒什麽眉目,恐怕就走不出鎮北城了,有個三長兩短不要緊,爺爺這一支就完事了,沒指望,沒指靠了。咋說,如今也是有兒子的人了,不能意氣用事,先人已逝,還得先顧著活人呢。”
大半年過去,老爹已經能夠下床,可以乘車遠行。身子大不如前的他心灰意冷,整天嘮叨著趕緊回家吧。景星終於下定決心回家了。走之前,他跟女人私下裏又見了一麵,女人流著淚主動吻上了男人的臉。景星黑氣些,整天跟當兵的泡在軍營裏訓練,英氣逼人,瓷實硬朗。男人流著淚用心索取著“別了,我心心念念的女人,別了,我的青春年華。”兩人情動心悸,心靈交融,相擁良久。女人悠悠地說“走吧,好好活下去。有空來個消息,留個念想。”男人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兩人默然相對,盯著彼此看了很久很久,仿佛想把彼此清晰地印在心裏。女人平靜好心情,整理了一下衣裳,堅決地走了,沒有回一下頭“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不能強求,就叫這份美好埋在心底吧。世道艱險,誰曉得明兒個會發生什麽,平平安安別出甚禍事。今時不同往日,沒了指靠,一切都要靠你自個了。”
景星在女人走了以後,發現桌上不曉得什麽麽時候,多了一份信,打開一看,他的眼淚刷地一下就下來了“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信裏隻有一篇小文章的手稿,沒有署名,但他曉得是誰留給他的。文章的名字叫愛的距離“
愛是有距離的,愛因距離而生,因距離而亡。如同敏感的刺蝟,走的近了,就會發現,愛不是原本想象的樣子,絕對不是當初想要的。
愛是一種執念,沒有是非、黒白、對錯,愛了就是愛了,不愛了,就是不愛了。愛的世界裏,隻有執念,一旦想明白了,沒有了執念,愛也就沒有了。如同盲人臨深淵,走與不走,朝哪邊走,都是個難以決擇的事情。
愛是一種毀滅,毀滅自己,毀滅他人。愛的遊戲裏,沒有贏家,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愛有多久,恨就有多久,愛了多少,就會毀滅多少。如同溺水一樣,抓住誰,誰就會一齊溺水。
愛是一場災難,愛了,災難就來了。如同火山,噴發得越多,傷害就越重,噴發得越久,危險就越高。
愛是一種忘卻,忘卻自己,隻記得所愛的,如同泡在溫水裏,隻記得水的溫度,忘卻了自己也有溫度。
愛是一種渴望,渴望得到得不到的,愛了,也就不渴望了,渴望所愛的同樣渴望自己,愛了,也就不渴望了。如同走在沙漠裏,時時刻刻刻渴望著,一旦走出沙漠,就不渴望了。
歸根結底,愛就是一劑毒藥,無可救藥的那種。愛就是一味毒品,一吸成癮的那種。
刻意了,追尋了,渴望了,就有了執念,就會忘卻,毀滅。如同上了賭桌,成了愛的賭徒,注定要輸了,沒有如果,沒有萬一。
珍惜生命,遠離毒品,遠離毒藥,遠離愛。
與愛保持距離,就會感覺愛的美好,擁有愛的美好,享受愛的美好。”
景星看完這篇文章,又細細品讀了一番,把信箋疊好貼身放好“是該回家了,出來這麽多年,也該回去看看。回去好好想想,往後何去何從,再說吧。別了,鎮北,別了,我的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