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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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往北吹!
    離人淚的續篇橋段馬上有了,阿木回鎮北了。有天晌午,香玉跟女人說的。香玉跟女人在蓮花池閑逛,逛著逛著就走到了八角蓮心亭,她念著亭子的楹聯出了神“夏日荷香花解語,春曉月殘水自流,寫得真好。阿木到鎮北來找我了。我跟他說,我被你賣了一次,不想再被你賣第二次。你我早已情盡緣竭,兩不耽誤,恩斷愛絕,兩不相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我不會跟你走,我錯了一次,不會再錯第二次,你走吧。如果喬劉兩家任何一個人,哪怕是一隻貓狗無緣無故死了,我都誓殺你,殺不了你,我就死給你看。不要以為我隻會呱嘴,我說到做到。走吧,別再來了,離我遠遠的。
    阿木走了,再沒回來找我,隻留下了他的故事。阿木小時候是個放羊娃,爹有自個兒的羊群,沒有牧場,每年要給頭人繳稅,日子還過得下去。阿木放羊的時候,遇見了女娃娃,愛上了女娃娃,可終究是有心無力,未能如願。他被拖走扔在荒涼的大草原上,疼得拚命打滾,直至精疲力竭,昏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發現已在家裏的氈包躺著。他躺在毯子上養了一個多月,才起來走出氈房。一出來,他就傻了,這已經不是原來的那片草原,遠山近樹都很陌生,原本熟悉的一切都不見了。他問家裏人咋回事,沒人跟他說話,隻是用異樣的眼神瞅著他,好象在說,不都是你惹下的事兒嗎,你心裏最明白,還要說什麽。他明白了,她爹把他們一家人打發走了,心心念念的女子再也見不上了,回去也是白送死。他心情灰敗得如同冬日裏深不見底的雲層,陰沉沉的,沒有一絲光亮。他沉默地幹生活,沉默地吃飯睡覺,整天悶不作聲,如同行屍走肉。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多,他就過不下去了。他要去找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他一個人孤獨的上路了,沒有跟家裏人說一句話。他不曉得說什麽。他用兩條腿走遍了大草原能走到的地方。他到處打問女子在哪兒。女子家的草場還在,羊群依舊,可人已經渺無蹤跡。他用腳底板丈量著自個兒心的深淺,草原上都處留下他孤零零的足跡。他一路攬工,一路討吃,遭了無數人的冷語白眼,吃了平常人一天也受不了的苦,受了普通人一輩子都沒受過的罪,幾度瀕死,幾度生還。他在生死邊緣徘徊,早已經忘卻了生死。他隻記得他要找到他心愛的女子。不曉得過了多久,走了多遠,他如願以償,見到了已嫁作他人婦的女子。他帶著女人跑路了,開心得象個孩子得到了心愛的玩具一樣,愛不釋手。他跟她一齊浪跡天涯,樂不思蜀,一路順風順水走到了大同。
    這個北方重鎮的繁華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跟女人商量著買下了一處小院,在這兒停下了流浪的腳步。他打算跟女人好好過日子,生兒育女,成家立業。兩人恩恩愛愛過了兩年,可錢財漸漸用盡,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緊巴。隻會放羊的他沒有什麽獨家技藝,故技重施,他又開始了攬工的日子。受苦的攬工生活叫他悶悶不樂,心裏的那根刺開始時時刺痛他脆弱的神經。他沒事兒就會想起女人嫁過人,生過娃,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已經沒有當初的熱情。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他不懂詩文,可他聽過女人念過這兩句詞。他心一煩就去喝酒,一來二去,就上了套,被人威逼利誘,簽了婆姨的賣身契。
    他清醒過來以後,發瘋一樣在草原上狂奔,用力抽打自己,捶胸頓足。可時過境遷,已與事無補。他偷偷地去看女人在台上的樣子,心疼得能把手指握斷。他背著人流淚,背著人流血。他每看一次,心就被紮上一刀。一年多下來,他的心已經千瘡百孔。他恨自己咋幹出這種事兒來,當初他們要殺要剮,隨他們好了。他恨上了那些為她一擲千金買一笑的人,牢牢記住了他們的麵容。他甚至恨女人為什麽不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他恨透了世上的每一個人,包括他自個兒。他頹廢迷茫,一心想死了算了,活著就是活受罪。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結識了個下山辦事兒的土匪。一場酒下來,他上山了。他要報仇,他要贖罪,他要贖身。他一次次拚命,一次次殺人,一次次打問他的仇人,一次次謀劃自個兒的事情。他能打能拚,識文斷字,機敏善謀,一步一步坐上了頭領的坐椅,成了一夥土匪的二當家。他瞅準機會,捉住害他的人牙子,折磨至死,拋到野地喂了狼。他如同一條毒蛇,躲在黑暗中,隨時準備竄出來,咬死那些傷害自個兒,傷害女人的人。那些一擲千金的大爺,他一有機會就撲上去,瞅準時機咬死一個。
    沒等他當上頭頭,攢夠錢,女人就人老珠黃,自贖自身做了教習。沒等他挽回女人心,女人就流落街頭,被人帶走,又不見了蹤影。他曾經多次去找女人,乞求她回心轉意,乞求她給他一個贖罪的機會。女人不搭理他,送來的錢財,一概扔到門外。他苦悶,酗酒,殺人泄憤,性情變得偏執古怪,難以琢磨揣測,也不曉得將來會成個什麽樣子。”
    女人跟香玉拉了半個多月,寫了幾個月,續篇就成文了。香玉看過說“比離人淚寫得更淒涼催淚,情節更緊湊,敘事更流暢,耐人尋味,引人入勝,叫人想一直沉迷其中,無可自撥。”女人找張申又登了個連載,取名《人不寐》。小說在報上登了幾天,反響不錯。有次聚會,張申開玩笑說“鎮北紙貴,報紙銷量都漲了一些,無數人爭相搶購傳誦。”
    女人給景星寄去了人不寐的初稿,順帶寄去了一紙信箋,沒寫一個多餘的字,隻是抄錄了她寫的一首新體詩,詩的名字叫過客“
    每個人都是世間
    匆匆的過客
    從未曾想過
    有一絲的停留
    哪怕有再多的不舍
    每一個站點
    都不是他的選擇
    隻因為
    無可奈何
    每一陣風過
    他都會重新起程
    去往新的站點
    哪怕有再多的纏綿悱惻
    也留不住
    他前行的腳步
    隻因為
    他知道
    他隻是一個過客
    他沒有時間
    停留片刻
    停下來
    他就會永遠成為
    遙遠的看客
    如果他還有夢想
    或者幻想
    他就會重新起程
    不會跟過去
    有哪怕一絲的瓜葛
    你如果想挽留他
    就需要給他一個理由
    可這個難題無解
    這個理由你沒有
    隻好眼睜睜看著他
    又踏上了火車。”
    半年連載,一年出書,又賺了一大筆銀錢,兩個女人樂得不行,連著嘮叨了好幾天,就連梅花都沾光,得了不菲的賞錢。女娃娃樂得一天笑個不停“啥時候見過這麽多大洋,這下發財了。”
    “月月,又跑哪去了,瘋女子,一天就曉得瞎跑瞎逛。”女人跟她扮個鬼臉,一溜煙就跑沒影了。女人瞅著娃娃沒事,端個小板凳,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抬頭望了眼湛藍的天空,她的心又放空了“女人是老爺子起的名,雖說是女娃娃,可現在政府一天倡導新文化運動,老爺子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對頭生娃娃可愛了。正月十五子時生的,八斤二兩,小娃生下來粉嘟嘟的,沒過幾天就叫滿院子人和親戚誇上了天。月月不咋哭,人一逗就笑,手舞足蹈個不停,全家人都捉金當寶稀罕個沒完。春天裏,總有些萬物萌動的氣息。小時候,月月整天在院子裏攆雞趕鴨瘋跑,一不留神就摔一跤。摔了她也不哭不鬧,繼續瘋跑,弄得院子裏雞飛狗跳,也多了幾分生氣。記得婆婆說,小娃娃好動,有空多帶娃出去轉轉。如今月月都五六歲了,到該去學堂念書的時候了。”女人動了心思,想去鄉下住幾天。她記起前幾天強子說他家娃都能撥豬草、放山羊了“強子家娃好象小名起先也叫狗子,頭年抱來叫爹給起了個大名,叫薛虎,後來大家都改叫虎子,跟他爹就叫不混了。強子說到鄉下可以讓虎子帶著月月玩幾天,捉捉蝴蝶,喂喂兔子,逗逗小雞、小鴨,小娃娃都愛弄這個。”女人跟婆婆說了這事兒,婆婆笑著說“行。看等形,這幾天天氣還行。叫杏花跟著,多去幾天,散散心,不要老在院子裏悶著。”
    女人拉著娃娃,帶著杏花,坐上馬車,跟著強子到莊子已經好幾天了。每天瞅著莊子裏的新鮮事物,她的心情好了許多“金雞灘在草原邊上,沙窩子裏,灌木叢中,野生雞兔不少,聽說草原上還有狼,不過這幾年很少有人見過。往北不遠就有個大海子,有魚有鳥,沙窩子裏有這麽大的一個海子,神奇的很。強子家就在金雞灘,他家養了一群羊,零碎養了些兔子,雞鴨,還喂了口豬。劉家在金雞灘的這一片莊子,好幾百畝地,一小片牧場,養了些駱駝,馬也有十幾匹,各式二樣都有,還有些牛羊,由強子爹和其他幾戶人家看管著。薛家往上幾輩都指著劉家攬生活,兩家關係好,老爺子才放心讓我帶著月月去金雞灘散心。到了鄉下,月月就跑得更歡實了,整天跟在虎子後麵,象個跟屁蟲,一天也看不到人影。虎子這幾天也不去放羊了,就陪著月月瘋。每天都要強子趕天黑把兩娃娃找回來才行。她白天跟杏花出門看看牲口,看看草原,到處閑逛,看著啥花開了就摘一把回來,放在瓶子裏養著。這鄉下的日子過得比城裏舒坦多了,還真挺不錯的。”
    灶台上的火一閃一閃的,照得屋子裏隱隱約約,看不真切。女人坐在小板凳上,從大木盆裏把水用木瓢舀著洗頭,擦了香胰子,又用水衝幹淨,用毛巾抹幹頭發,脫了衣裳盤腿坐在大木盆裏“水不涼不熱剛剛好。”淡淡的水汽從木盆一刻不停往上飄,女人手裏拿著木瓢,低下身子一瓢一瓢把水往身上燒。溫熱的水流過肩胛,流過後背,一直順著她的身子往下流“水流聲細長而緩慢,時間都好像一下子慢了下來,真舒服,心裏都暢快不少。”澆透了身子,女人開始揉搓前胸後背,大腿腳丫,溫水濕身的久了,感覺身子懶懶的,不想起身“有個大木桶泡泡那就更美了。”擦過香胰子,洗幹淨身子,女人站起來,拿塊毛巾把頭發擦了一遍,又把身子前後擦幹淨,下了地。猛然間,她莫名其妙幽幽地說了一句“瞅夠了沒有,還要瞅到甚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