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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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往北吹!
立川經常來找信子跟海子去看電影,香港隻要上新片,三個人就會相跟上去看。三個人最喜歡看的是卓別林電影,每次看完都要嘮叨個沒完沒了。今天,三人看了一部美國電影《十二怒漢》。三人手拉手走到座位上,並排在電影院裏看著片子,手裏捧著大桶的爆米花跟大杯的可樂,邊吃邊看著。故事不複雜,法庭上,對一個被指控殺害父親的十八歲男孩的宣判正在進行,而最後的審判還需要考慮此次由十二個人組成的陪審團的意見。
這十二個人各有自己的職業與生活,他們當中有巧舌如簧的廣告商、仗義執言的建築師、正義勇敢的上班族、歧視平民的新貴族、追求真相的鍾表匠、精明冷靜的銀行家、緊趕時間的推銷員。
每個人都有自己思考和說話的方式,除了一位建築師之外,其餘的人都對這個案子不屑一顧,在還未進行討論之前就早早認定男孩就是殺人凶手。
一切的證據都顯示男孩是有罪的,大家覺得似乎毫無討論的必要。第一次的表決結果是11對1認為男孩有罪,按照法律程序,必須是一致的意見、也就是12對0的表決結果才會被法庭所采納。
首先站出來讚成無罪的是8號,由於8號的堅持,也隨著對三個關鍵證據的科學推測,讚成無罪的氛圍開始在其他十一個陪審員之間擴散。
對男孩是否有罪的表決也開始出現戲劇性的改變11對1、9對3、8對4、6對6、3對9、1對11。
最後,通過了各種不同人生觀的衝突,各種思維方式的較量,所有的陪審員都負責任地投出了自己神聖的一票。終於,12個陪審員都達成了一致意見無罪。
信子正在學習律法,準備考取英美律師資格,這部片子叫他想到了很多。立川正準備去美國,這部片子也叫他重新認識美國。海子準備當醫生,沒什麽感覺。信子感慨地說“獨立、自由、民主不僅僅是一種權力,更是一種義務跟使命。”立川說“每個人都應該獨立的活著,獨立的思考,獨立的判斷,眼見的不一定為實,耳聽的也不一定為虛,什麽事兒都需要好好想一想,不要盲目的人雲亦雲。”信子說“每個人都要對自己負責,也要對別人負責,不能輕易地去讚賞或者指責別人。也許你的一個不經意,就會給別人帶來滅頂之災。做人做事確實要謹慎些,不要走極端。凡事都要沉澱一下,遇人都要多處一下,不要著急忙慌的。我們一天天大了,一言一行都會有無數人會受到影響,再不能象小娃娃那會了,做什麽都肆無忌憚,任性妄為。想想那會兒,一念之下,十多年就再沒見過媽媽了,也不曉得他們過得好不好。”立川摟了摟信子,安慰說“你又來了,媽祖會保佑你爸爸媽媽這些好心人平安的,算了算了,咱們還是早點回去吧,省得大人們擔心。”海子說“走吧,走吧。”
小娃娃的世界單純而簡單,三點一線的生活充實而忙碌,安定而平淡。轉眼就是十多年,三個相識相知成天泡在一搭談天說地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小娃娃都上了大學,分道揚鑣,各奔前程。立川去了美國,學了經濟,信子跟海子離不開香港,上了港大,信子學了法律,海子學了西醫。
坐在開往洛杉磯的飛機上,立川又想起從小到大跟信子的美好時光。突然一個清脆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先生,你要去美國什麽地方啊。”立川一激靈,驚詫地說“你會說中文。”女子一臉懵懂地說“會啊,有什麽好奇怪的。我媽媽是中國人,她叫張心怡,我中文名叫張靜,英文名叫艾倫。你叫啥名字呀。”立川說“你好,我叫王立川,英文名叫萊昂。”張靜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你能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嗎。”立川很尷尬“這就是個啥都不懂的小丫頭,不曉得有句話叫交淺言深,有什麽都不能說,說什麽都不可信嗎。算了,算了,隨便聊聊吧。”他邊回憶邊粗略說了說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張靜驚訝地說“你還會寫小說呢,太了不起了。”立川糾正說“是翻譯,不是創作,沒什麽好說的。”張靜一臉崇敬地說“那你這次準備去哪兒上學。”立川自豪地說“哈佛,經濟專業。”張靜激動地說“我愛死你了,太厲害了。我也想上,可惜沒考上。不行,有空我一定要去找你玩兒,逛逛那裏。”立川尷尬地說“行,行吧。”兩人拉了很多,說了很久,可以說無話不談。小丫頭困了才閉嘴睡著了,立川要了兩塊毯子,給她蓋好,自個兒也蓋了塊。不一會兒,他也沉沉地睡去了“看來這一路上不會寂寞了。”
這段時間,海子為上大學學啥的事情很煩心。他曉得姆媽的心思“姆媽想叫人家學財經,會計、法律也行,可人家不喜歡這些,反而喜歡生物、動物、人體這些東西嗎。人類腦子裏的東西過於複雜了,想不大清楚,太難琢磨了。還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有意思,一是一,二是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很實在。”他思來想去,還是報考了港大醫學專業“將來當一名好醫生,把姆媽的病好好研究研究,好好治一治。姆媽的身子太差了,身上的病痛沒有十種,也有八種。她受了多少苦,以為我不知道嗎。姆媽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有姆媽的陪伴,再大的風雨也不怕,就是信子說的漫天黃沙暴風雪也不怕。”婉兒看著兒子的入學通知書,心裏歎了一口氣“這孩子,就是一根筋,喜歡較真認死理。隻要你過得好,姆媽的心就安穩了。非要學醫,一定還是為我的病。算了算了,想學就學吧,不管怎麽說,如今有了依靠,也不用再為生活奔波,由他去吧。”
信子這麽多年,寫了不少文章刊登在報刊上,六小靈童在圈子裏也有了不小的名聲,他拜訪了不少造詣很深的名家,音樂、繪畫、戲曲、文學都有長足的進步。他參與了不少筆會,音樂會,整個人也長得玉樹臨風,頗受圈子裏的大人物欣賞。
他其實誌不在此。“興旺家族,興盛家業。”他一直沒忘記他該幹什麽。他在港大主修法律,兼修金融,準備把才藝放下,好好學一學現代商業經營方麵的知識,打造一個自個兒的商業王國。這是他的夢想,也是劉家無數代人的夢想。他不是一個人活著“一大家子人需要養活,需要活出個人樣來。”
他打定主意棄筆從商,慢慢開始接手家族產業,接觸商業活動。榆生很欣慰“小少爺總算長大成人了,往後再也不用一個人傷腦筋了。”他給信子一點一滴灌輸知曉的商業門道,教他如何看人、用人,看事、處事,看市場風向,看貨物清點,如何看賬目,如何看報表,如何與公家打交道,如何對付商業競爭對手,這些都一一進行實例教導、指點、操作。事無巨細,他都幫扶著信子去熟悉、去理解、去操作“什麽事兒看似簡單,實際幹起來就滿不是那麽一回事兒,沒那麽容易。眼眼巧,手手拙,繡花枕頭空談誤事的草包少爺這麽多年下來見得多了去了。”
信子上手很快,勤學好問,為人精細,一點就透,很快就融會貫通,幾番籌劃也很得人心。這種半工半讀的情況持續了十年,榆生已經徹底放手,把生意買賣上的事兒交給了下一代,隱居幕後,悠閑了起來,一般見麵拉話隻過問生活上的事兒,不再過問公司的事兒。他見人就說“有信子、港生這些長大成人的好娃娃在,出不了個甚事”。
畢業前,學校組織演講比賽,信子寫了一篇稿子,名字叫國家信用“一個人要講信用,一個家要講信用,一個國更要講信用。信用是立身之本,更是立國之本。為什麽要講信用,本質上在於成本,講信用能夠有效達成交易,降低交易成本。
舉個例子,你在大街上碰到一個陌生人,抱著一隻雞,說這是隻會下蛋的母雞,買回去準沒錯。雖然你很想要買這隻雞,可你很難相信他說的話,這隻雞就很難賣出去。同樣的交易,換一個地方,放在百年老店,有了信用做背書,賣雞的把雞安心地交給店鋪,店鋪養個天,自然知曉雞的實際情況,買雞的也順順當當把雞買回家。再換個地方,雙方進入市場,定個契約,約定童叟無欺,依法履約,官方蓋個章、劃個押,雙方按約定完成交易,出了糾紛,找官方評理、調解、打官司。
有了信用,有了中間商,有了官方認證,這筆交易順利在短時間內達成。從這個角度講,信用就是長時間養成的信任,這是一種路徑依賴,這就是商品市場,商業社會。百貨公司也好,貿易市場也罷,都是交易的平台,這個平台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信用。
國家信用隻所以重要,本質上在於它是商業社會存在的基石。不講信用,一群人一擁而上,不是去搶,就是去騙,爾虞我詐,巧取豪奪,那商業社會就不會形成,形成了也不會長久,很快就會崩塌。
農耕文明,商業文明,工業文明,每個文明都離不開信任,離不開信用。農耕文明,信任更多依賴於血緣,以及血緣衍生的各種社會關係。血緣有一種基於基因記憶的天然信任,無可質疑,也無需質疑。人情社會,血脈傳承,就這樣一代一代延續下來,形成一種以血緣為基石的信用體係,大到皇帝上位,小到雞毛蒜皮。商業社會,人與人,家與家,國與國之間,並不在意血緣關係,誰也不認識誰,同樣可以達成交易。他們在意的是契約,是契約背後的國家信用。人人在意交易信用,重視契約精神,有國家信用做背書,法典為依據,大家夥兒就可以愉快地玩耍了。有了交易糾紛怎麽辦,找官方評理、調解、打官司啊。國家信用就是商業社會存在的基石,沒有國家信用,商業文明根本無從談起。工業文明,進一步依賴信用,從挖礦開始,到組織生產,達成無數錯綜複雜的交易,最後實現消費,一買一賣之間,全流程的運轉高度依賴國家信用做背書的全社會信用體係,一旦國家失去信用,工商業體係就會迅速土崩瓦解,不複存在,一夜之間,回到自給自足、自產自用的農耕文明。
近現代,文明已經跨入工業時代,所有人,所有國家都回不去了。不講信用,那就等著挨打受氣,挨餓受凍,處處受欺淩。落後就要挨打,落後的根源不是別的,無疑就是囯家信用。
國家信用的存在形式就是律法,當今世界,最不可容忍的黑暗就是司法黑暗。維護立法,就是維護正義,維護司法,就是維護公平,維護律法,就是維護國家、民族、家庭、個人,維護工業文明。如果不想挨打受氣,挨餓受凍,就做一個守法護法的公民,樹立律法至高無上的尊嚴。律法神聖不可侵犯。”
寫成之後,他專程去拜訪趙先生,請趙先生看看咋樣,能不能行。趙先生看過之後,修改了一下詞句,提了幾條建議“充實幾個實例,寫得生動有趣一些。幹巴巴的說教,沒有趣味。說幾段王朝興衰的故事,比如周幽王烽火戲諸候痛失天下,商鞅變法立木建信秦國一統天下,英女皇砸鍋賣鐵咬牙還債打敗西班牙無敵艦隊,西班牙王室屢次破產失信痛失航線徹底衰落,漢密爾頓維護美國國債信用美國稱霸世界,晉文公退避三舍終成霸業。開頭來點兒疑問懸念,結尾有點兒警句,就更好了。”他聽了先生的話,回去認認真真充實了一下,把邏輯重新細致梳理了一遍,感覺好多了。演講很成功,妥妥的,第一名,冠軍。演講賽後,他擴展一下,寫成了他的畢業論文,順順當當走完了他十幾年的學生生涯“今後幹點兒什麽呢,這是個大問題,得好好想一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