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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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往北吹!
一個夏季下來,兩人的關係迅速升溫,女子帶他上家裏吃了頓飯,見了家長。她娘跟強子沒說什麽,隻是給兩人做了頓好吃的,安頓兩人在農場好好幹生活,好好聽老黑、二蛋的話,好好過日子。
兩個人老膩在一起,農場裏的那些個女子的追求者坐不住了,這些人酒喝多了,就同仇敵愾起來,準備給後生點兒顏色看看“一朵嬌豔的鎮北鮮花咋能叫外鄉的小白臉給拱了,不行,絕對不行。”幾個人嘀嘀咕咕了好幾天,準備給後生點兒教訓,教育教育他咋做人。
一天早上,這夥人瞅著後生去鎮北辦事,就一起上了廠裏進城的大卡車。到了城裏下了車,他們就在一個街角拐彎處堵住後生,說有幾句話要對他說,連推帶搡拉扯著後生走到一個僻靜小巷。幾個人將後生逼到牆根,七嘴八舌開罵。聽了半會兒,後生才聽明白這些人為啥事,心裏又好氣、又好笑。幾個人叫後生今後離女子遠點兒,別老纏著他,不然就不客氣了。後生心平氣和跟他們講道理,幾個人越聽越氣,越罵聲越大,不曉得誰捶了後生一下。後生這下不幹了,一腳把那人踹出去,那人摔倒在地上,剩下的幾個人一看急眼了,跟後生撕打起來。後生一個人哪是這夥人的對手,猛虎還怕群狼,何況是一群鎮北大漢對付一個文弱小生。一會兒,他就被扯倒在地上,被亂腳猛踹了一頓。後生隻是抱著頭縮在牆角挨揍,沒了還手之力。幾個人打夠了,也怕出事,放了幾句狠話,罵罵咧咧走了。
後生一瘸一拐,踉踉蹌蹌到就近醫院看了一下,都是些皮外傷,沒傷筋、沒動骨,頭也好好的,就是渾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上也青了一塊。大夫給他用酒精清理了一下傷口,抹了點兒碘酒,開了點兒止痛消炎的藥。出了醫院,他感覺好多了,整理了一下衣裳,去公家那裏把正事辦了,買了些日常用品跟零食,溜達到天黑,到農場定點的旅店睡了一覺。第二天中午,他在農場停車的地方打問好回去的時間,又在街上、河畔溜達了一圈,坐車回到農場。
到了農場,後生沒到場部報到辦公,直接回宿舍洗了洗躺炕上養著。女子這兩天沒見到後生,常來宿舍找他,一直沒見到他。這次過來,她看門沒鎖,就想推門進去,一推沒推開就說“開門,死東西,大白天在屋裏幹甚壞事呢。”後生一聽是女子的聲音,不情不願地穿衣下炕開了門“喊啥,怕沒人曉得啊。”女人推了一把後生“死東西,這兩天死哪兒去了,勾搭上誰家小姑娘了。”她還想抬抬後生下巴,調戲一下他。後生哎吆一聲,往後退了好幾步,差點跌倒在炕上。女子急了“咋了咋了,咋臉上青了一塊,快叫我瞅瞅。”她說著就上去扶後生,後生又是哎吆一聲,這下月大夫曉得了,這是叫哪個王八蛋打了“說,快說。”後生支支吾吾半天,也沒好意思說。女子想了會兒就明白了,氣得從桌子底下拉出根擀麵杖就跑了出去。後來後生聽說,女子那天在場部鬧了個天翻地覆,直追得那幾個整天騷情她的後生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一個勁兒求饒、賣好,最後還是場長出麵才製止了這場鬧劇。
臘月的時候,後生監守自盜開了介紹信,兩人去城裏照了相,去民政局領了證,去街上買了糖,在家裏跟母親、弟弟、強子吃了頓飯,住了一夜就回了農場,在場部散了喜糖,又叫醫務室的同事跟場領導來家裏吃了頓飯,這婚就算結了。這年月,婚事兒就是這麽簡單,美其名曰勤儉節約,絕不鋪張浪費。
吃過晚飯,兩人相跟上在家屬小院走了一圈兒。散完喜糖,回到農場分的自家小院。小院打理得很整潔,裏裏外外都整修過,粉刷得白格生生的。女子跟後生坐在炕沿上互相偷偷打量著,誰也沒吭聲。後生說“大家夥兒會來鬧騰嗎。”女子白了他一眼說“那還用說。”她又看了一眼擺上瓜子、花生、洋糖、蘋果的炕桌“滿滿當當的,應該夠吃了。不行再從抽屜裏往出拿。”
屋外傳來劈劈啪啪的鞭炮聲,一群後生女子在小王的帶領下,推門進來,手裏都拎著些東西,女子一眼看去“有大紅的洋鐵皮暖壺,大紅的搪瓷臉盆,盆子裏放著滿滿當當的搪瓷缸子。有黑鐵鍋,銀鋁鍋,鍋裏滿滿當當放著幾摞碗,一堆筷子。竟然還有人抱著幾壇子酒,端著一大盆子剛炸好噴香的花生米,一大盆子剛煮熟金黃的玉米。”後生心裏有些發慌“這些人都是些甚人手,都準備來灌酒來了罷。”
小王一進門就從背著的書包裏往兩人頭上灑紙屑,五顏六色的紙屑從空中飄落。兩人頭上,身上沾滿了紙屑,女人心想“還真也這閑功夫,也不曉得哪個壞慫出的主意。”
大家夥兒把手裏的東西放在腳地上的桌子跟炕上的大紅油漆櫃子上,小王一本正經說“兩位新人麵對麵站好,今兒晚上的好戲正式開場。第一個節目,宣讀結婚證,強子,把東西放哪兒啦,尋出來。小李,大聲念。”小李不情不願地念完結婚證,退到了後麵。小王興高采烈地說“第二個節目,學說戀愛史。要說真話,絕不說假話。月大夫,你先來。”女子低著頭偷笑,瞄了一眼後生,一本正經地說“他送了件東西給我,我倆就成親了。”小王疑惑地說“強子,說,送啥東西了,也不見你給我送個甚,不夠兄弟,不夠朋友。”後生上炕從櫃子背後拿出一幅帶框的油畫,給大家展示了一圈。眾人一陣喧嘩,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小王把手舉起來揮了揮說“親戚們,靜一靜,跑題了,強子,說,老實交代,這畫咋畫的。”大家夥兒的聲音小了下來,後生抱著畫下了炕,站在女子跟前笑了笑說“這是我的創作,我來咱農場以後,第一眼就看上了月大夫,白衣天使一般。我憑印象偷偷畫了這幅畫,送給了她,她沒拒絕,於是就領證了。”小王一臉不相信的神色“就這麽簡單,沒唱點兒酸曲啥的。”兩人異口同聲說“沒有。”小王搓了搓手,一付躍躍欲試的神色說“親戚們,要不要補上。”一夥小年青異口同聲說“補上,補上。唱一個,唱一個。”小王說“聽見了吧,群眾的呼聲很強烈啊。趕緊的。”女子大方地說“我先唱一首山丹丹花開紅豔豔吧。”她唱得很好,大家夥兒應和著跟著一搭唱,歌聲嘹亮,在家屬區傳出老遠。各家各戶的人一臉笑意,說笑著議論這樁親事。女子唱完,大家夥兒齊聲喝彩,叫後生唱一個。後生說“我唱一首東方紅吧。”他扯著嗓子用假聲唱著,鎮北味十足,趕得上放羊漢唱的信天遊,調高音準,把後生女子們聽得一愣一愣的,陶醉在這鄉土氣息濃鬱的酸曲中“這倒究誰才是土生土長的鎮北人呀。”後生一聲長調結束,大家夥兒意猶未盡。小王趕緊說“下一個節目,吃蘋果。明遠,站炕上。”一個七八歲的半大小子手裏提著一顆紅紅的蘋果,把上綁著根紅頭繩。明遠提溜著蘋果站在炕沿上,蘋果在繩子下麵來回晃動。女子跟後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不曉得咋辦。小王壞笑著說“鼓勵,鼓勵。幫助,幫助。”後生們站在女子身後,女子們站在後生身後,時刻準備著幫助兩人。兩人萬般無奈,站在蘋果底下,小心翼翼用嘴接近蘋果。兩人默契地用眼神喊著一二三,瞅準蘋果咬過去。明遠心有靈犀一樣,蘋果在兩人眼前不見了。兩張嘴都親在了彼此的臉上,大眼瞪小眼噢了一嗓子“大庭廣眾之下親上了,丟死個人了。”大家夥兒哄堂大笑,連聲說“沒吃上,沒吃上。再咬一口,再咬一口。”女子臉皮這麽厚的人臉都羞紅了,羞惱著要去打明遠。明遠機靈地一閃,躲在一邊,跑到炕桌後麵,哈哈大笑,連聲告饒“姨,再也不敢了,都是王叔叫我幹的,沒我什麽事兒。”小娃娃一句話就把小王賣了,把自個兒摘幹淨了。小王尷尬地說“壞小子,胡說些甚,我甚時候教照你了,明明是你個機靈鬼兒看電影看多了,學小兵張嘎學壞了。強子,月大夫,別聲東擊西,南征北戰,轉移話題,轉移視線。大家說,蘋果還要不要吃,平安喜樂還要不要。”大家夥兒齊聲起哄,明遠又提溜著蘋果站在炕沿上,一付大義凜然的神色。兩人又開始小心翼翼咬蘋果,一點一點往蘋果上湊。兩人的嘴都挨上了蘋果,對視一眼,猛咬了一下,順利咬下一口蘋果。大家夥兒齊聲叫好,小王接著說“最後一個節目,大家夥兒上炕,開喝了。”大家夥兒迫不及待往炕上坐,炕上滿滿當當當坐了兩圈,一圈坐在鋪蓋箱子上,一圈盤腿坐在炕桌跟前。兩人端著酒盤子,一個一個挨個往過敬酒。小明遠成了專職倒酒的“誰也不吃虧,誰也別想偷奸耍滑。”小家夥兒心明眼亮,誰也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大家夥兒喝好、吃好、唱好、紅火好,天黑定了,才散了場。
小李坐臥不安、神色不定地鬧過新房回了家,心裏百爪撓心,難受得不行“追了這麽久,她都沒給過個好臉子。強子不顯山不露水,咋就把白菜給拱了。真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嗎,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實實氣死個人。攛掇人打了他一頓,也沒歇了追人的心。等著,往後有你們好看的。”
兩人把大家夥兒送出門,抓了一大把大白兔奶糖塞給明遠,小家夥兒蹦蹦跳跳回了家。兩人把屋子裏裏外外拾掇利索,把門關上,窗簾拉嚴實,被褥枕頭鋪好。後生心裏美得冒泡,女子也期待著什麽“這下不是幹看著了,可以摸摸了。”兩人手拉手坐在炕沿上,後生一把摟住女子,來了一個法式長吻,女子摸索著伸進了後生的衣裳,摸上了後生的後背“光溜溜的,結實滑膩,好手感。”兩人一時情熱,滾在鋪蓋上。後生把燈拉滅“今兒個是滿月,月光透過窗簾灑在腳地上,屋子裏朦朦朧朧,越來越亮堂,灶火燒了一整天,屋子裏不冷不熱。”女人心裏撲通撲通亂跳“人體結構研究了這麽久,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都研究透了,還從來沒摸過活人,今兒個要摸個夠。”兩人光溜溜地在炕上滾來滾去,用心摸索著,試探著,共同探索人體的秘密,共同享受著這份美好。今夜無眠,今夜有古老的儀式在完美地進行。後生正式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真正的男人,女子蛻變成了一個持家過日子的成熟女人。兩根豆角已經成熟,來日就會有豆子蹦出來。
過年的時候,倆人專程跑遠路去了一趟南方,汽車、火車倒了一路,去看了看男人的父母。男人的父母都在當地農場勞改,說話不多。母親見到兒子、兒媳,隻是一個勁掉眼淚。父親隻說叫倆人好好過日子,不要惦記他們。倆人也不能多呆,隻是把買的東西放下就走了。在上海,倆人專程去了趟外灘。租界是她父親曾經住過的地方,四行倉庫是他父親津津樂道的地方。女子聽父親說過他在上海的經曆,父親再回不到這裏了,以後就叫她替他回來多看看吧。後生不知道女子為甚要來這些地方,到了這些地方,看著看著,女子已經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後生隻是緊緊握著女子的手,溫暖著女子冰冷的心。
站在黃浦江邊的外灘,見到水鳥在江麵上展翅飛翔,女子的心又回到了大海子,那裏才是女子的家。
過完年,兩人相跟著從上海回來,去城裏,去喬家莊,去金雞灘走了一遍親戚,又散了一圈喜糖,認了門,認了親。
正月過後,男人才曉得喬劉兩家在鎮北的影響力有多大,才曉得女子還有個正在香港受腐蝕的弟弟劉信。兩人恩愛過後,女子跟他學說了家族史,那些輝煌,那些壯烈,那些傷痛,那些仇恨。兩人赤裸的身子相互摟著,用自個兒溫暖的身子去焐熱對方那顆冰冷孤寂的心。兩顆傷痕累累、千瘡百孔的心仿佛在彼此的情愛中愈合,重新散發出應有的熱度。這一刻,兩人才真正水乳交融,走進了彼此的心底,紮下了根,永遠難以分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