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回

字數:5096   加入書籤

A+A-


    風往北吹!
    聽說海生哥跟婆姨離了,劉星的心陰轉晴,仿佛雨過天晴湛藍天空上散落的陽光,光明一片。她成天思謀著找什麽理由,去海生那兒轉轉,今兒個頭疼,明兒個腦熱,反正就是渾身上下不舒服,隻要跟海生喝杯咖啡,唱個歌,跳個舞,立馬神清氣爽,哪兒也不疼,哪兒也不癢了。她心裏恨得牙癢癢“這根木頭,這就是根木頭,人家的心思咋就不明白呢。”海生不是不解風情,更不是不曉得星兒的好,他心裏隻是苦笑“星兒,我從小到大就把你當親妹妹看,實在是下不去手,說不出口啊。況且如今你還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妙齡少女好女子,而我卻是個久經滄海的油膩大叔老男人。你的心思我都曉得,都明白,可我覺得我的心早已經被愛情、婚姻、家庭這些莫明其妙的東西衝刷得千瘡百孔,已經沒有愛的欲望了,我不能耽誤你的大好年華啊。原諒我這個中看不中用的哥哥吧,祝你早日遇到你的真命天子,祝你好運。”他隻能心裏泛著苦水溫柔地侍應星兒,既不能攤開把事兒挑明,也怕自個兒把持不住趕人,左右為難之下,兩人就這麽不尷不尬、不清不楚曖昧地相處著、糾纏著,不曉得將來會有個什麽樣的結局,咱樣才能平靜地收場。
    甜蜜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信子跟婆姨新婚燕爾,歡樂地過著他們的小日子。兩口子膩在一起,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十年。這期間,兩人生了四個小娃娃,一個比一個叫人心疼,一個個調皮搗蛋不叫人省心。大小子起名叫劉震,二女兒起名叫劉雨,三小子起名叫劉雷,小兒子起名叫劉霆。娃娃一多,婆姨啥也顧不上,整日忙活相夫教子,做茶打飯。信子還是飛來飛去,居家少,離家多。他瞅中了幾處置辦產業的好地方,起先開設辦事處,後來發展成分公司。如今福茂實業公司改叫福茂實業集團公司,他當仁不讓成了董事長,榆生成了總裁。他這個董事長實際上就是個甩手掌櫃,隻是定個大方向,做些有興趣的小買賣,集團的大小事務還是榆生說了算“家業大了,家人多了,二代年輕人已經開始進入公司,一步一步接手各式二樣的生活。榆生叔實際上也不太管事,快成甩手掌櫃了,整天就曉得逗弄孫子。他的大小子港生成了副總裁,開始逐步接手處理公司大小事務。港生主要還是跑他家的海運,跟他說了多少遍,他就是不聽,堅持就是代管過渡一下,叫我趕緊回來坐鎮集團。他說他有個想法,說如果上市了,請些職業經理人來打理公司更好些,也更國際化一些。他跟我商量公司是不是盡快籌劃上市,我說等等吧,這事要老家的長輩拿主意,我可做不了這主。如今快三十年過去了,這幾年跟內地的關係有所鬆動,眼瞅著兩地就能來往了,不急。”婆姨說“我覺得也是等等好,上市是把雙刃劍,有好有壞,還是深思熟慮些好。兩地快通關了嗎。”信子喜笑顏開地說“是啊,聽人說回鄉證在港就可辦理了,不限時間,不限地點,再不需要當地審核簽署入境意見了。”婆姨說“那太好了,你這些年可沒少叨叨這事兒,心心念念想回老家看看。”信子一臉神往地說“那可不,我可是三十年未聽鄉音、未見親人了,這些年老家音信全無,也不曉得爹娘過得好不好。”他的臉色漸漸陰鬱下來“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生怕家裏出什麽事情,這些年一想起家裏,心裏就不安穩,總是心驚肉跳的。”婆姨安慰說“吉人自有天相,願媽祖保佑他們。”信子摟著婆姨說“我們那兒可不信媽祖,就信土神爺、灶王爺、關二爺啥的。”婆姨說“你們那兒信得還真多,能拜得過來嗎。”信子神遊天外說“我們那兒的人認為神仙老皆平日裏都在天上忙活自個兒的事情呢,大家夥兒都排好了班,在一個固定的時節下凡料理人間的事情,盡自個兒的職責。什麽時節拜什麽神仙都是有講究的,不能亂了錯了,否則神仙老皆會不高興,也就不顯靈了,咋拜都是白忙活,說不定還要降下災禍。”婆姨說“你們那兒還挺有意思的,我也想去看看。”信子悠然地說“近鄉情怯啊,你先別著急,到時候我先回去看看,一切穩當了再說。”
    春去秋來,喬家莊的日子平靜安穩,有五哥這根定海神針在,不管是人是鬼,是騾子是馬,都逃不過他的法眼,脫不了他的擺布“是馬就脫離不了韁繩,是驢就隻能在磨道上轉圈。誰要是日能想上天,我也不擋著,就叫他到外頭闖世事去,別在咱喬家莊這一畝三分地兒胡日鬼。”五哥成天悠閑地在莊子裏瞎轉悠,可沒人敢不抬舉他,誰見了都要叫一聲,五爺爺、五叔、五哥,老書記、老叔、老哥。五哥就是喬家人的主心骨,沒人有膽量挑戰他老人家的權威。過去不是沒有過,可都一個個灰頭土臉窩幹了,歇心打涼洗洗睡了。
    繼業當上了支書,一坐就是十年。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從來就是小事兒辦妥帖,大事兒裝糊塗。謹小慎微的他一貫的作風就是多聽少說,多看少動,大風大浪巋然不動。鄉上領導說“繼業,鄉上準備派個工作組到你們喬家大隊去指導工作,你要擺正思想,端正態度,招呼好,配合好。”繼業說“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感謝領導想著喬家大隊,支持我的工作,我一定不折不扣盡心盡力完成接待任務。”工作組一行三人去了喬家大隊,過了沒幾天,就明白了過來,曉得掉進了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無形無色的坑裏,還是再也爬不上來的那種。三人關門歇戶商量,一個人說“喬家大隊就這麽幹淨,黑五類一個也沒有,連個渣都不剩,從裏到外紅透了,這麽邪性。”一個人說“那你說,這兒哪個是黑五類,你也說說。”一個人歎了口氣說“這兒就是鐵板一塊,沒有突破口,眾口一詞,你們說能咋辦。”一個人也跟著歎了口氣說“這些天,咱也走訪了不少群眾,打問了一圈,你倆都聽見了吧。人家說,我們喬家大隊的人眼裏揉不進沙子,隻要發現老鼠屎,不管是外來的,還是家養的,就一定要把他撿出來,扔出去,再踏上一萬隻腳,恨不得直接扔糞坑裏漚爛,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一了百了。壞分子都怕了喬家莊這個正氣凜然的地方,躲得遠遠的不敢來,莊子裏地壞分子也被象垃圾一樣清理出去了。黑五類在我們這兒一天也活不下去,早早就驅逐出莊子了,如今哪兒來的那種人。我們這兒的天就是天下最藍的天,最亮的天,這兒的地就是天下最整端的地,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們這兒的人就是天下最樸實的莊戶人,本本分分,勤勤懇懇,好名聲十裏八鄉的誰人不曉,誰人不知。”
    三人琢磨來琢磨去,也沒琢磨出來個甚名堂。莊子裏的人熱情得很,整天請吃請喝,噓寒問暖,送東送西。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幾個人把訪談對話記錄整理好,寫了一份詳實的調查報告,匯報的時候異口同聲說“喬家大隊革命工作做得紮實,如今沒有一個黑五類。”
    鄉領導氣壞了,沒幾天又把繼業叫去訓刮了一頓“繼業,上次查批黑五類,你們說沒有。如今上頭又要三反五反回頭望,工作組今兒個就跟你回大隊。”繼業說“感謝領導,我一定好好支持工作組開展工作,不叫領導失望。”
    工作組在大隊部查了個把月的賬,看完賬本,核清實物,工作組又傻眼了“賬上滴水不漏,賬實無一不相符。行行道道記得清楚,一看就明白。這記賬水平,比自個兒強太多了。這哪是本不清不楚的農村簡易流水賬,可以當教材了。”好吃好喝好招待,打道回府沒交待。如出一轍,悄悄地來,悄悄地走,沒帶走一片雲彩。
    “小寶寶的出生總是叫人欣喜的。母親生了個小弟弟,給他取了個名,叫薛沐生。沐生很頑皮,就是個夜哭郎,白天昏昏沉沉,吃了睡、睡了吃,一到晚上就鬧個不停,攪和得強子叔跟母親一夜一夜睡不好。”女子請假回去侍候母親坐月子,耐心地操持家務,盡量做些母親愛吃的東西。後生也回來了一次,拎著些凍結實的豬羊肉。女子也不曉得從哪兒想辦法弄來的,問他也不說個實話,隻是一個勁傻笑。二月了,鎮北的天氣還是挺冷的。夫妻倆相跟著坐農場的卡車回去,凍得夠嗆。農場裏生活多,女子在家隻待了十天半月“最近又是結婚,又是過年,又是母親生小娃娃,請了不少假,再說農場裏的職工也離不了大夫。”
    春天到了,一切都會一天一天好起來。女子在頭年夏天也懷上了娃娃,後生操持上了家務“笨手笨腳的甚也不會,細心還是挺細心的。打懷上,馬是騎不成了,乖乖在家裏呆著吧。”女子現在肚子裏沒多少食兒可以供她盡情消耗,娃娃也要當心,也不敢瘋跑,隻好在醫務室坐診,偶爾去海子散散心。後生叫婆姨坐在馬背上,牽著馬走。海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水鳥還是一如既往的自由自在。後生跟婆姨互相滋潤著彼此,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不可能總想那些糟心的人跟事,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好事成雙,沒兩月,女子挺著大肚子跟場長請假回娘家待產。喬蘭說“有娃娃的人了,都是大人了,往後可不能由著自個兒的性子做事兒了。”計算著日子,男人跟回家侍候婆姨“大胖小子順產生了下來,稱了稱,十斤,人稱十斤娃。娃娃哭聲洪亮,聲傳十裏,幸好沒象他小舅是個夜哭郎,不然會擾得街坊鄰居怨聲載道,幸好、幸好。婆姨叫我給小子起了個名,叫王淩。小舅薛沐生每天都要被爸媽抱過來,看看外甥,逗逗小嬰兒。小外甥也瞪著一對小燈籠一樣的大眼睛,躺在炕上仰頭看著他小舅,好玩得很。”
    女人的心隨著娃娃的出生寧靜了下來,不再想那些想破頭也想不通、想不透的事兒,一心一意看著娃娃,渾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芒。母親變著花樣給女子、女婿做好吃的,也停下了挑毛衣的生活。正好家人齊全,經過家庭會議開會決定,往後母親不再當編織女工,改行當私家保姆,專職帶兩個小娃娃。強子叔說幹就幹,把那套家活事兒都送了人,徹底斷了母親的念想。母親閑下來後,心情也好了不少“人逢喜事精神爽,錢是賺不完的。兒女都大了,月月跟虎子每月給家裏貼補,日子還過得去。”
    有了娃娃,強子老漢跟強子後生都忙活起來,翁婿二人一天商量著做些甚好吃的,給大人娃娃改善改善生活。兩個大小女人隻顧著娃娃,沒空搭理這兩個明顯不正常整天神經兮兮的男人。
    母女倆常抱著娃娃,湊在一搭拉話。當娘的說“這兩娃娃長得都挺栓整,長大了肯定都是俊俏後生。淩子這娃娃跟你爹長得可象了,你老不信我說的話,說媽就是個老迷信。我跟你說,你還別不信,真真的。這娃娃咋瞅咋象你爹還魂轉世了。你曉得為甚我二話沒說,就同意了你倆的親事。小強是你在大海子遇見,從大海子走出來的。肯定是你爹叫去的,你爹都同意了,我能說不嗎。你看,我敢肯定你爹附身在小強身上,叫他跟你好上,轉世重生成淩子了。不信你往後看,淩子長大了,你個傻女子就信娘說的話了。”女人說“媽,你如今咋迷信成這樣。我看過你寫的那些神神鬼鬼的傳奇故事,我可寫不出來。說到這兒,我倒想著,甚時候,咱相跟上去草原上轉轉,到古大哥那兒串串。”當娘的說“你古大哥年年來,還用你去。你香玉婆婆也活得好好的,隻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行動不方便,趕明兒還就是應該去串串,看看她老人家。如今幾家子,就這麽一個老人了。小年那會兒,我倆可是親如姐妹的忘年交。等兩娃娃大些吧,今年去不成了,明年吧。”
    母女倆整整做了好幾個月月子,女人才跟男人抱著娃娃回了金雞灘“反正如今一片蕭條,也沒甚好做上的。”男人跟婆姨悄悄說“好象好些地方都餓死了人,不要出去跟人亂說。”女人吃了一驚“真的。”男人歎了口氣,一臉陰鬱地說“無風不起浪,十有八九是真的。這幾年從城裏返鄉的人可多了,天災人禍,民生凋敝,都趕上了。”
    女人跟男人說“你好好管住你這張嘴,管住你這隻手,不要亂說胡寫。如今有了淩子,你可不能有個閃失。一大家子人都指靠你跟強子叔呢。虎子哥跟小義都指靠不上,也指靠不住,信子就更沒指望了。”
    男人一臉鄭重地說“一定的,如今我可是有婆姨娃娃的人了。咱這些年也是如履薄冰過來的,我曉得輕重緩急。咱還年輕,不著急這一時三刻,不計較這一時長短。”女人鬆了一口氣說“這就對了,咱有的是時間。把活著的先顧好,照應好幾家子的老人比甚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