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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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往北吹!
出了過了好幾個月的月子,女人打包行李準備回去的當口。趁著劉義回來,母親把大夥兒叫到一起,鄭重其事地拿出一個精致的紫檀木小匣子,打開匣子說“這是你爹留下來的信件,你爹臨走時交給你強子叔保管著,我最近才看到,你們也看看吧。上麵這封信是給我的,底下這些我也不曉得是給誰的,好像是給他一個小年時的同學寫的,那人好象全名叫閆海濤。為啥沒寄出去,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居無定所吧。你們自個兒看吧。”
女人拿起最上麵的一封信,看到信封上寫著吾妻喬蘭收,夫劉林敬上“
蘭子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月月已經長大成人,為人妻為人母了吧。吾心已死,悔之晚矣,恨不能當初隨兄而去,共赴國難,革命而亡。世道艱險,人心不古,吾家破人亡之真相,吾妻勿念,吾兒勿究。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都隨吾而去吧。吾心早已知曉,隻是兄弟鬩牆,為外人所不齒,老死不相往來,可也。此心安處是吾鄉,雪飛炎海變清涼。走了,走了。
彼岸花開不見岸,忘川河邊不見川,你來問佛前世因,佛說你有來生緣。吾妻勿念,來世再結同心緣。罷了,罷了。
夫劉林叩首拜別”
女人強忍著心痛看完信,手抖得不行,淚珠雨線一樣打濕了前襟,把信遞給弟弟,一聲不吭,身子好像在寒風中淩亂,捂著臉一頭撲在鋪蓋上。母親趕緊撲過去抱著女子,女人摟著母親默默地流著眼淚,好像永遠都流不幹、流不盡。她心裏暗暗拿定主意“爹,你為難沒辦到的事兒,就讓女兒去辦吧,我會永遠記在心裏。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此恨難消,不死不休。等著把,那些該死的王八蛋,我會一個一個找出來的。”
她跟男人相跟著搭農場的順車回了家,男人拎著行李,女人抱著娃娃。一路上好多人打招呼,問長問短,噓寒問暖。倆人回家安頓好,女人叫男人看著娃娃,去場部大院轉了一圈,散了一圈洋糖。紅雞蛋男人已經散過了,女人特意到場長那兒坐了坐,感謝了感謝,臨走把從城裏買的一包東西擱下。場長要推辭,女人說“都是特意給婆姨娃娃帶的,改天去場長家裏串門。”
女人幹生活更上心了,娃娃沒多久就斷奶送回了城裏,同時送去的還有一隻正下奶的奶山羊。母親把山羊養在事先搭好的棚子裏,強子叔又多了個順道買菜、割草的活兒。
也不曉得為甚,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緊巴起來。家裏添了兩張嗷嗷待哺的嘴,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真是難熬。家裏人一致決意“大人吃糠咽菜也要叫娃娃吃飽,正長身子,不能落了虧欠,大人有多少剩下的就吃多少罷。”饑餓的滋味比死還難受,男人饑腸轆轆,胃酸難耐的時候,晚上睡不著覺,寫了一首太平詩“
常思國泰民安天下平
常念文昌武盛太平世
常盼無盜無娼年有餘
常望男耕女織五穀豐
有人問嫁女誰來抬轎子
有人問娶親誰來做廚子
有人問黃河誰來出河工
有人問長江誰來把船扳
有人問征戰誰來去塞外
有人問夜裏誰來把崗站
世間和風細雨無人問黃泛
天下承平日久無人問苦難
饑時何不食肉糜
渴時何不品香茶
長醉不醒夜夜歌
長袖飄香時時舞
敢問肉糜何來
敢問香茶何來
誰又知田中米
粒粒皆是命根”
寫完這首發泄憤怒的歪詩,男人又自嘲地念了兩遍,點了根火柴燒了。他默默地躺下,默默地咽著肚子裏泛起的酸水,默默地摸著幹癟的肚子,心裏五味雜陳,咋也睡不著。迷迷糊糊之間,他感覺嘴裏被塞進來一塊東西,不由自主嚼了兩口,香得他直想流眼淚。他曉得這是一小塊玉米麵幹餅子“可這是哪來的呢。”他一激靈,睜開眼睛,女人又給他喂了一小塊,他閉著嘴說“我不吃,留著你吃。”女人摟著他心疼地說“傻子,我如今斷奶了,省下來叫我吃幹嗎。二蛋叔趁天黑偷偷給咱送來一袋玉米麵,叫咱不用太儉省。如今快到夏收了,老鄉們也會送些吃食,吃個半飽還是可以的,你就吃吧。”男人把這一小塊玉米餅吃下去,沒一會兒就感覺胃不酸了,也有力氣了。他摟住女人說“這些日子沒力氣,也沒好好心疼你,你不怪我吧。”女人親了他一口說“傻子,那你再吃一塊,好有力氣。”他的嘴裏又被變戲法似地塞進來一小塊玉米餅子,吃著吃著眼淚就流了下來。女人爬在他身上,吻幹他的淚痕說“你就省些力氣吧,看看我的好手段。”男人撫摸著女人光滑的身子,任由她隨意馳騁,心也隨著起伏著,不一會兒就飛上了天。
女人平靜地對待生活,在平靜中孕育著十拿九穩的想法跟辦法,在平靜中積攢著力量。她不急著一時得失,光想著早有個眉目“如今這世道,行遲踏錯,萬劫不複。這事兒一定要謹慎,慎之又慎。一定要收集好消息,謀定而後動。查明真相比報仇更重要,不然就是害人害己。”
年後過了初七,女人就跟男人回了農場。今年兩人沒回南方,男人父母年前就來信了,說遠路風塵的,今年有了娃娃,娃娃小就不要回去了,明年等娃娃大些再回去。男人年前收到信,就給父母寄了些大棗啥的土特產過去,也算拜個年,盡一份微薄的孝心。年三十,虎子帶著婆姨回來了,大包小包的,婆姨還抱著個女娃娃,名字叫薜英。這可把母親和強子叔樂壞了,抱著娃娃,瞅著媳婦,咋也瞅不夠,抱不夠。全家人分別時又吃了頓好的,男人們還喝了些酒,約好五一的時候聚聚,照個相,給男人家裏也寄過去。
強子找熟人托關係,也將將拖了三年,高中畢業,劉義沒被選送上,還是去插隊了。女人跟強子一致說去喬家莊,劉義自做主張,選了個靠近農場的村子,氣得女人想打他,強子叔攔住沒讓。劉義跟姐姐、姐夫說“我就想到那兒去,那兒自在,離你那兒也近,抬腿就到,有甚事兒我就去找你,有甚好吃的,給我留著。姐夫,我想跟你好好念書,聽你講故事,你不會不喜歡好去吧。”他其實是不想跟認識的人打攪,想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忘記過去發生的種種不堪。
強子叔把他領去了村子,支書一聽強子叔是金雞灘人,鄉裏鄉親的,山不轉水還轉呢,很熱情,滿口應承好好照應劉義。劉義就在這個名為岔口村的地方呆了下去,如今叫生產大隊,歸金雞灘公社管。
岔口村一條道北上通往金雞灘,一條道通南下通往鎮北,一條道西去通往沙漠那頭的草原,古力奇定居的地方。地處三岔路口,過去也是個趕著駱駝騎著馬走南闖北的漢子們吃飯打尖的地方,曾經一度繁榮過,這些年開了班車,也沒甚生意買賣,這裏就沉寂了下來。
劉義同村的插隊知青有五個,三男兩女,支書安排人把原先放雜物的屋子拾掇了拾掇,用石頭架了塊門板,就算是床了。鋪蓋是強子叔帶來的,都是他娘新縫的。如今都吃食堂,倒不用置辦鍋灶。安頓好劉義,強子叔坐著家具廠的卡車回了城“這娃娃不曉得咋想的,非要到岔口來受苦,遭這份罪。喬家莊多好,就是不去,強得跟頭驢一樣樣皆。”
劉義不覺得苦,反倒有種天高任鳥飛的暢快感“反正沒人再意我的瞎好。大哥、大姐也不在家。喬家莊有甚好的,到處都是噓寒問暖的親戚六人,三句話就要比來比去。我就是我,就不想跟人比來比去。”女人算準時間,領著男人去看弟弟,進了門,瞅見屋子裏如此簡陋,眼淚差點兒掉下來。劉義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姐,沒事兒,強子叔說給我下次送來張床跟一應桌椅板凳,就是冬天不曉得咋辦。”男人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說“這事兒好弄,咱農場有現成的洋爐子。這兩年鋼沒煉出來,我給場長出主意,弄了個模子,倒出來不少生鐵爐子。一個辦公室一個,你姐跟我正用著呢。屋子燒熱了,大冬天也不冷。”女人一臉鄙夷地說“看把你能行的,我可聽說了,都是你們去包鋼偷學來的,連煉鋼爐的耐火材料都是偷回來的,要不然你們幹得連農民都不如,一定出洋相,在義子這兒逞什麽能行,吹什麽吹。”男人撓了撓頭,嘿嘿一笑,沒吭聲。
劉義羨慕地說“姐,你倆真好,我也要自個兒找對象,不要家裏管。”女人甜蜜地說“你姐夫就是個糊腦慫,要常敲打敲打,不然容易飄,都不曉得自個兒姓什麽了,都能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去。我給你再弄個棉門簾、棉窗簾,拿條狗皮褥子過來,就齊活了。缺甚少甚,就過來拿,想吃好吃的,也過來,姐給你做。”劉義滿口應承,姐弟倆又拉了不少話,才跟男人步行回了農場。
聽說了沒,咱村來了好幾個城裏頭的後生,書記都把他們安頓到村東頭那個沒人住的院子了。一個婆姨邊納著鞋底子,一邊在那兒興奮地說著。高玉芳拿個繡花繃子在那兒正繡一朵荷花,綠葉粉花,顧盼有姿。這花樣是她照著書上畫的描下來的,村裏的大人小娃都說好。從小愛念書愛畫畫兒的她雖說隻在農場念完了小學就回村下地務農了,那在當地也算是個識文斷字的文化人了,村上誰家有個信,也常叫熱心腸的她過去念,回信也順便就交給她了。
城裏頭來的後生有甚好的,還不是一個腦袋兩條胳膊,有甚稀罕的。玉芳頭也不抬繼續繡她的花,葉子,花梗已經繡好了,花也差不多繡完了,她隻想把最這幾針繡妥當。一個挑毛衣的婆姨一臉神往地說,城裏頭的後生長得細皮嫩肉的,多栓整,又有文化,比咱這兒的後生強得沒遠近,要是談上個對象,說不定哪天就能跟著到城裏頭享福了,再不用在地裏受苦了。那個納鞋底子的婆姨說,玉芳,要說十裏八鄉的誰最有可能嫁到城裏頭,肯定是咱玉芳嗎,人長得俊,針線活兒又好。玉芳一臉埋怨責怪地說,咱扯到我身上了,我又沒招你們惹你們。城裏頭有甚好的,如今吃沒吃喝沒喝的,都趕到咱農村來刨食來了。那個挑毛衣的婆姨說,可不敢這麽說,那是要犯錯誤的。玉芳說,不說了,不說了,弄好這幾針,該回家放火做飯了。
她認真地把最後幾針弄妥當,放遠了欣賞,感覺很滿意,兩個婆姨湊過來看著直叫好,玉芳,你繡得越來越好了,就跟真的一模照樣,甚時候能不能給我也繡一朵。玉芳說,自備針線,弄到再說,這點兒絲線還是原先就有的,如今買都沒地方買去。不說了,我先走了,明兒個再來。
她拾掇好東西,在腳地上拍打了幾下衣褲弄妥貼,出門走了。回到家,她趕緊生火燒水,在後禍蒸上紅著南瓜土豆跟幾個殼殼窩窩,在前灶熬米湯。夏收剛過,家裏的雜糧充足起來,勉勉強強還夠一家人吃個肚兒圓。等飯做得差不多了,父母兄弟也都從地裏回來了,玉芳從鹹菜缸裏撈出一大塊醃蓮花菜,麻利地切成細絲端到桌子上。一家人也不甚拉話,隻顧著悶著頭吃喝,如今這年月,肚子裏沒油水,餓得可快了,趕緊吃飽才是正事兒。玉芳吃過飯,母親拾掇碗筷,她拎著一桶豬食去喂豬。這頭豬可是家裏的命根子,可得侍候好了,一家人全指望著把它養肥了賣到供銷社,換些票子跟糧票布票,買些衣料煤油啥的日用品回來。
她幹完生活就去相好的女子家串串門,拉拉散散話,聽聽最近的新鮮事兒,打發打發時間。忙活了一天,也該散蛋散蛋。她發現一個好笑的事情,不管她走到哪兒,人們都在議論那幾個新來的知青。知青不僅僅有後生,還有個女子,三男一女。女的住在了書記家,男的住在小院,一人一間房。她聽著得沒啥意思,早早回家睡覺。
有了家人的支持,生活中的一切都不成問題。劉義踏踏實實做起了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麵朝黃土背朝天,在地裏刨食的莊戶人。他從家裏帶了不少書,從姐姐那兒也拿了不少,敏感的晚上看,不敏感的白天看。生活就這般如流水一樣行進著,平靜而堅定。
玉芳,咱相跟上去知青小院轉轉唄,聽說那有一個洋爐子,燒起來可暖和了。玉芳心裏也好奇,跟著兩個婆姨去了小院,走進了那間原先堆放雜物的房子。屋子裏左手用磚頭墊著一塊大門板,上麵整齊地堆放著鋪蓋,右手靠牆用磚頭砌了長長的煙道,地上擺著個生鐵鑄成的小小的洋爐子,兩個婆姨上去擺弄著說,沒甚稀罕的嗎,跟灶火一樣樣皆,這是爐炕,這是爐膛,我瞅著做不了飯,頂多坐上個小鍋滾個開水,不曉得大冬天生上火冷不冷。
三人正在那兒擺弄著稀罕,劉義從外頭走進來說,三位,有事兒嗎。一個婆姨上下打量著他說,長得挺栓整的,你叫個甚。劉義皺了皺眉頭說,我叫劉義。那個婆姨說,你這洋爐子哪來的,以前沒見過。劉義說,來,三位請坐,我給大家夥兒倒杯糖茶水。三個婆姨排排坐在木板上,玉芳感覺了感覺,還挺結實穩當的,睡上去應該不會掉下來吧。
劉義拿出洋瓷缸子沏了一缸子糖茶水,用攪和了攪和,把水倒進三個玻璃杯裏,給三人一人端了一杯說,燙,小心點兒,吹著喝。那個婆姨說,呦呦呦,心還怪細的。四人閑聊著哪兒人啊,家裏還有些啥人啊,會不會幹生活啥的閑話,沒一會兒,三人喝完了糖茶水就咯咯咯一路笑著走了。
玉芳想著剛才喝的糖茶水裏若有似無飄進鼻腔的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心裏甜滋滋的,這後生做事跟村上的後生們不咋一樣,有些怪怪的,仔細想想又不曉得怪在哪裏。她一路想著那個謎一樣的後生回了家,繼續幹她永遠也幹不完的生活,隻是她的心裏已經種下了一個男人的種子,也不曉得如何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凋零。
岔口村的地形並不平整,哭咽河從北向南流過村的東頭,一刻不停向鎮北城流去,村頭建了個大石橋,過了橋一直向西走就去了沙漠,以及沙漠那邊的草原。哭咽河西岸的川道地不是特別多,大部分都是山上靠天吃飯的早地。知青幹生活的地方就在山上,川道地村裏人可不放心叫這些什麽都不懂的後生營務。
村裏人總見劉義在歇緩的時候,抱本書看,也不愛跟人拉話,時間長了,也就沒什麽人主動搭理他。轉眼兩三年過去了,他長成了大後生,臉上的青澀褪去了,多了些風霜,多了份沉穩,跟村民們相處融洽,跟幾個知青也時常談談心、拉拉話,不再象過去那樣沉默寡言。
劉義每天幹著生產隊長指派的生活,一天天適應著這務農的生活。他無悲無喜,無欲無求,就想著早點兒收工,早點兒歇息。姐夫給他送來不少書,叫他空閑的時候多念念,義子,知識一點兒也不反動,多懂一點兒總是件好事兒,這世界上的事情嗬,翻雲覆雨,變幻莫測,多靜下心來念念書,想一想,也有個做上的,人這腦子呀,就跟部機器似的,就不能閑著,越用越活泛,老不用就鏽住了,時間長了,就成了個沒腦子的糊腦慫,人這腦子呀,生來就能想事兒,不是想這個,就是想那個,不往正事上想,就容易胡思亂想,走了邪路。劉義說,姐夫,我曉得了,我會好好念書的,有甚不明白的就去找你,順便蹭頓飯。姐夫說,盡管蹭,你姐成天叮嚀我,要叫你多來農場,咱在那兒的日子總比其他地方好過些,吃食上也有人接濟,餓不著人。
劉義聽姐夫的話,安心念書以後,感覺自個兒是不咋再意那些勞作的苦累了,念書轉移了自個兒的注意力。他再沒跟著知青們喊苦叫累,盡發些沒用的牢騷,發再多的牢騷並不能改變點兒什麽,隻會叫人意誌消沉,一天過得比一天不痛快。
敏感的玉芳也感覺到了劉義的變化,總感覺這個後生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東西,她隻明白一點,她喜歡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有意無意的,她就愛往劉義那兒跑,今兒個叫他念封信,明兒個叫他讀個報,美其名曰上門請教不會的字詞。好學的玉芳同學拜師了,老師就是那個城裏頭來的後生。家裏人跟村裏人也說不出來的什麽,就是感覺玉芳往知青小院跑得有些太勤了。可勤學好問又有什麽錯呢,錯在哪裏,沒有人能說得上來。
一來二去,劉義也感覺到了她的情意,幹柴烈火,引燃隻是水到渠成遲早的事情。不知不覺,這個相貌周正的女子走進了他的生活,女子不時來找他問書上的事情,他也很耐心地待她,跟她講外麵的事情,講書裏的道理。姑娘常給他拾掇屋子,帶些瓜子花生之類的小零食來,跟劉義一搭吃。起初劉義沒咋在意,隻覺得女子很好學,為人做事很貼心,對他這個老師很崇拜,讓他很有滿足感。
直到有一天,劉義在守場,躺在麥草垛上睡覺,女子又來看他,偷偷親了他一口,他才明白人家對他有意思了。他沒敢睜開眼睛,繼續翻身裝睡,女子自個兒羞紅了臉,沒敢多呆,一個人跑了。
打那兒起,兩人的關係曖昧起來,有一種情愫在兩人之間流轉。城裏的情況亂哄哄的,哪有他的容身之地,絕了回城的念想,他想成個家了。女子有天支支吾吾地說“義子哥,我有了。”劉義平靜地說“明兒個咱去隊上開介紹信,回城去見我娘。”第二天,劉義帶著女子回了家,女人沒說什麽,隻是給兩人平靜地做了一頓好吃的,強子叔倒是熱情得很,問長問短,噓寒問暖的。
吃過飯,劉義說“我想成親了,準備明兒個去照相,這兩天把證領了,再回岔口。”喬蘭瞅了二小子兩眼說“如今也沒甚好東西,虧待了人家,你想好了,就好好跟人家過日子。”強子叔從抽屜裏拿出二十張大團結遞給劉義“去買些時興衣裳,煙酒啥的拜禮,喜糖啥的結婚用的零碎。這兩天,我給你姐夫打電話,叫他們過兩天回來,一家人吃頓飯,給親戚六人散些糖,禮數就算到了。”喬蘭說“新鋪蓋早準備好了,等會兒我跟你強子叔把你的屋子打掃一下,拾掇好。你們相跟上去買些喜慶的東西回來,布置一下,有點兒喜氣。有空去喬家莊跟金雞灘走一趟,這也是禮數。”劉義在家裏呆了五六天,領了結婚證,吃了團圓飯就回了岔口。
他提了些東西,去了丈人家,又提了些東西,去了支書家。支書說“村兒裏還有個破敗的小院,一直沒人住,你們有空拾掇拾掇,就住那兒吧。”劉義千恩萬謝回了自個兒的小屋。劉義給姐夫掛了個電話,說了房子的事情。男人說“明兒個我叫幾個後生,去給你拾掇屋子,磚瓦木料我會拉些過去,不夠叫你丈人想辦法借點兒、買點兒都成。”
隔天一大早,他跟老黑說了這事兒,老黑說“你們趕天黑回來就成,叫小王開車拉著你們去。破磚爛瓦舊木料多的是,盡管用。一車不夠,叫小王多拉兩趟。把料備齊,村兒裏有的是人手,不用多操心。弄就一次弄好,不要弄個豆腐渣工程,沒幾天就漏雨塌了,還得重弄,麻煩。”男人甩出去一條恒大給小王,叫他多叫幾個人,應承回來好好喝一頓,五六個大後生就樂嗬嗬地開車裝東西去了。
裝好東西,一車人到了岔口。男人找到劉義,把東西卸到院子裏,一看屋子損毀得不是很嚴重,邊察看邊說“牆體還完整,院牆塌了要重砌,門窗修修還能用,屋瓦大半用不成了要重鋪,屋裏的大梁還能用,椽子檁子有些要換掉,三間房,有娃娃了都夠用。”
劉義跟在後麵說“姐夫,今兒個把屋頂掀了就可以了。我叫婆姨燒水泡茶去了,一會兒就提過來了。我去找些梯子跟人手,你們先歇會兒。”
一會兒,義子婆姨過來了,丈人一家子也過來了,劉義引著幾個後生抬著梯子、工具也來了。男人們在不遠處盤了個簡易灶火,架了口鍋,女人們開始擔水、擔炭、做飯。困難時期,沒啥好吃的,雖說不吃大食堂了,莊戶人家日子過得還是挺苦的,過來幫忙,吃頓飽飯就成。中午喝了頓紅薯小米粥,摻了糖精的王米麵殼殼窩窩,就了些酸蓮花菜,醃紅蘿卜條。人多力量大,太陽沒落山就幹完收工,男人一車人回了農場,劉義也回了丈人家吃飯,準備明個兒再幹。男人第三天早上跟車又送來一車青瓦,劉義說“夠了,夠了。”男人說“多餘的在院牆上也上瓦,剩下的放起來,修繕的時候好用,搭簡易房也能用上,找人趕緊卸下來吧。我們今兒個要到城裏頭辦事兒,不能在你這兒耽擱。”劉義趕緊叫人把瓦片卸下來,男人跟車去城裏辦事兒。
半個多月,屋子拾掇停當,劉義打電話叫家裏人來岔口暖房。強子叔拉了些實用的家具,引著婆姨跟兩個娃娃,親自開車來了岔口。女人跟男人已經早一步到了,在村子裏到處轉悠,遠遠瞅見跑過來幫忙卸東西。小院早已拾掇幹淨,劉義跟婆姨見了家人笑得合不攏嘴。兩親家見麵,又是一通沒營養的寒喧,雙方拘謹又客氣。兩個娃娃在院子裏、屋子裏來回竄,嘻戲打鬧著,屋子裏外到處都是笑聲。簡單吃了一頓素粉湯、白麵饃,這頓暖房飯就吃好了。吃過飯,親家引著老兩口,在村子轉了轉,過走過拉了拉閑話。感覺差不了,老兩口就跟親家道了別,領著娃娃回城裏頭去了。女人跟弟媳婦歸整了歸整家具,教照了些日常瑣碎的事情,拉了幾句女人間的閑話,叫小兩口有空常來農場,跟男人相跟上趕天黑前回了農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