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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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往北吹!
    王淩過了幾天洋地主的快樂生活,帶著婆姨、娃娃回了上海,有感這次家庭大聚會的所見所聞,寫了一篇雜文,名字叫崇洋媚外“
    如今的人一提起崇洋媚外首先想到、說到的就是鴉片戰爭。一說就是洋人船堅、炮利,不得已被迫打開了國門。我們炴炴大國,煌煌五千年曆史,文化流傳久遠,文明燦爛輝煌,哪用得上那些東西。可現實是國勢日益衰弱,洋大人一屁股坐在了我們的頭上,於是大批的飽學之士投入了西學的懷抱,此風愈演愈烈,中國人上上下下都開始懷疑人生,全盤西化起來,於是就有了崇洋媚外一說。
    其實崇洋媚外這件事情,或者說外來文化入侵這事兒,西學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第一個入侵中國的外來文化是佛。東漢末年,佛傳入中國或者叫中原,立起第一座寺廟,叫白馬寺,立起第一個石窟,叫龍門石窟。從那兒開始,經過三國、兩晉、南北朝,佛學大行於世,儒學、道學一潰千裏。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可見其繁盛程度。其後的幾千年,佛是一會兒頂禮膜拜,一會兒損毀泯滅。佛祖真要是存在,恐怕都要被搞得神經錯亂。
    第二次文化入侵,就是西學,清末、民國那些年發生的事兒都跟這有關。多少仁人誌士赴湯蹈火,在所不惜。洋務運動拉開了西學東進、洋為中用的帷幕,中學為本、西學為用,師夷長技以製夷等諸如此類的思想大行於世。那會兒來了兩位先生,一個叫德先生,一個叫賽先生,德先生就是民主,賽先先就是科學。高舉著這兩麵大旗,有誌青年發起的新文化運動轟然展開,現在冠名叫五四運動,一直持續到現在都沒消停。
    第三次文化入侵,是紅學,這兒就不多說了,典籍眾多,史書眾多,自去解讀。
    第四次文化入侵,是美學。漂亮國主導世界的政治,經濟,文化近百年,誰不聽話,就掄起美元大棒狠揍一頓。誰聽說,就給幾顆甜棗。改革開放四十年,中國靠著血汗工廠、地產神話,一躍而起,超英、趕美已經近在眼前。中美建交,讓中國人走出國門,互聯網的普及,讓中國人開了天眼。睜開眼睛看世界的中國人,坐在電影院,看美國好萊塢大片,躺在沙發上,看港劇、日劇、美劇,坐在辦公桌前,讀一本又一本西方人寫的書,尤其是美國人寫的書,潛移默化接受著美國文化。如今崇洋媚外這個用爛了的詞又開始甚囂塵上,拉出來叫無數人批駁。
    崇洋媚外這個詞在中國那妥妥就是個貶義詞,絕不是什麽可以讚美的對象。可大家夥兒想過沒有,為什麽會有崇洋媚外這個詞出現,為什麽會有崇洋媚外這種事情發生。說這是一種民族自信、文化自信、文明自信的表達。可為什麽會有外來文化入侵這件事情發生,而且入侵得這麽深刻、廣泛,甚至在中國紮下了根,成了中國文化的一部分。
    我講講個人的觀點,一家之言,歡迎指正。我個人覺得中國的本土文化有這麽幾個特點。
    第一個是玄妙。中國文化講意境,理不理解,理解到什麽程度,全靠悟性,所謂妙不可言就是這個意思。黑格爾說中國沒有哲學跟科學,我個人覺得他老人家挺理解中國文化的。中國隻有玄學、儒學、法學、道學、理學、心學都講得很玄妙,一萬個人有一萬種解讀的結果,答案是開放式的。中國文化是一種發散式思維的載體,跟科學不是一個體係。用科學來解讀中國文化,那講不通。用這種中國式的思維方式去解讀科學,那也讀不懂。在研究人這件事兒上,中國的先賢們甩了西方八條街。有沒有一種感覺,我們的思維方式正在一代一代適應科學,正在無聲無息地西化。以至於我感覺我們一代比一代傻了。
    第二個是包容。中國文化是一種包容性極強的文化,這種包容滲透在衣食住行的各個方麵。本來中餐跟西餐,中式跟西式,中藥跟西藥,中醫跟西醫,完全就是兩種格格不入的東西,但中國人可以愉快地、毫無障礙地接受西方的飲食、衣物、藥品、醫療,沒有一絲違和感。前一段,聽了一個故事,感覺挺有意思,說同種同源的越南人現在還在堅信南醫,也就是中醫,得了病,不是上醫院,而是上南醫館,也許是什麽限製了他們的想象,也許是什麽讓他們在堅持,說不上對錯。
    第三個是實用。中國文化是一種實用文化。在中國,神不是用來膜拜的,而是用來交易的,中國人連跟神的生意都敢做,你說還有什麽不敢做的生意。中國商人一旦通行天下,就天下無敵,沒有猶太人什麽事兒了。中國人的實用文化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麵麵,就不一一列舉了。
    中國文化有了以上三個根深蒂固的特質,中國人根本上就不可能真正打心眼裏崇洋媚外。那隻是一種表象,骨子裏、根子上,中國人就是一群非常有文化自信的人,不可能真正接受外來入侵的文化,反而什麽文化到了中國都需要本土化。本土化成功,融入,本土化不成功,消亡,就這麽簡單。中國人從古到今,從上到下,從小到大,根本就不可能崇洋媚外。崇洋媚外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
    老兩口住在那兒過了幾年,還是回來了,喬蘭說“外麵再好不如老屋住著舒坦。人上了年紀,有月大夫在畢竟還是更方便、更放心一些。葉落歸根,我們老兩口有這覺悟,也有這情懷。雖說睹物思人,可那總還有個念想,沒親人想著、念著,林子一個人在大海子該有多孤單啊。”
    多時沒見,王淩有些想看看明浩最近過得咋樣。來了上海以後,他有事兒沒事兒就喜歡到浩子那兒去聚聚,也多次請他到家裏來坐坐,吃頓飯。他很喜歡跟他用鎮北方言拉拉家鄉的事情,吃吃飯、喝喝酒、唱唱歌,看看錄像、看看電影。他也算是王淩在上海不多的兒時玩伴,如今的老鄉,酒友、侃友加朋友。王淩給浩子打電話說“今兒個晚上有空嗎,老地方見見如何。這幾年,先是光顧著跟婆姨談情說愛,往後是娶妻、生子、育兒,忙活個不停,走動得確實有些少了。往後咱倆要多走動走動,你也不說主動些,多給我打打電話。”浩子沒好氣地說“囉嗦個甚,有什麽話見麵再拉,忙著呢,掛了。”他把浩子約出來吃了飯,喝了點兒酒,就相跟著在黃浦江邊溜達。
    王淩邊走邊說“浩子,你在勞動農場遇上過什麽終生難忘的事情嗎。”浩子說“你不怕做噩夢。”王淩不屑一顧地說“我是唯物主義者,不怕。”浩子說“那我給你講一個聽來的故事。我們農場有個老爺子,比你奶、你爺都能老上幾歲,從來不跟任何人說多餘話。我們這些管教叫他幹什麽,他從不反對,也從不拒絕,隻是默默地去幹。老爺子一向身體很好,聽說過去是個國民黨軍官,帶過兵,打過仗,後來跟著起義的隊伍到了咱這邊。後來不曉得為什麽被揪出來,成了右派,就到了我們農場。有一次下大雨,他受了涼,突然病得很嚴重,高燒不退,盡說胡話,打了吊瓶也時好時壞,總是不見徹底好。隊長叫我這個新來的去看管他,也看護他。我侍應了他半個多月,總算病情穩定了下來,徹底清醒了過來,不再說胡話。我每天待應他的吃喝拉撒,也不嫌棄他,還給他擦身子、翻身子,跟侍應我爺差不了太多。他出院後,身子一落千丈,成天病懨懨的。隊長也沒再安排他幹甚事情,生怕又出甚岔子害人。他清閑了下來,就喜歡上了跟我聊天。我也常帶些好吃的、好喝的給他,一來二去就混熟了。他跟我講了個抗戰英雄的故事,我覺得挺有意思的,也許他講得就是他自己吧。
    故事要從他出生講起,他也算是大戶人家出身,識文斷字,能寫會算。家道中落以後,他就出來到處闖蕩討生活。他不好什麽,就好抽煙、喝酒、逛窯子,都要上檔次的,哪怕沒有錢忍著,也不抽爛煙、喝瞎酒、逛野窯子,很有些舊時文青、公子哥的派頭。他進過洋學堂,出過海、留過洋,能歌善舞,能文能武,打得一手好槍,跳得一手好舞。人長得英俊瀟灑,很得女人喜歡。可他就是不娶妻、不生子,寧願一個人單著打光棍,家裏人咋說都不聽,朋友弟史勸說也沒甚用項。
    抗戰爆發後,他主動參軍入了伍,什麽營生都幹過,當過特務,上過戰場,打過遊擊。後來他當了個不大不小的頭頭,經常帶著個人,偷送緊俏軍需物資,組織人手去端炮樓。慢慢的,他拉起了一支隊伍,自個兒的腰包就鼓了起來。一有錢,他就又動了抽煙、喝酒、逛窯子的心思,一個人偷摸去逛當地最好的窯子,準備找最紅的窯姐耍耍。
    這下壞了,他暴露了行蹤,被鬼子堵在窯子裏,被光溜溜、赤條條抓走了。鬼子壞得很,不給他穿衣裳,赤裸裸地直接扔進了女人堆裏,關了十天。每天一個一個提審這群人,使壞叫女人上他,誰不上就往死打誰。總有怕疼不想挨打的,他就成了窯公,人家成了上人的人。他一開始覺得爽,沒幾天就受不了了,成天睡又睡不成,打又打不過,上個沒完沒了,快成藥渣子了。他跟鬼子說,你們想幹什麽,是死是活,給個痛快。鬼子頭頭進來說,也沒什麽,就是給我們辦件事兒,說簡單也挺簡單的,就是給我們倒騰物資。辦成了,你那幾個手下就沒事兒。辦不成,他們就全上手術台解剖,一個不留。他說他光杆司令一個,咋弄這事兒嗎。鬼子頭頭說,好辦,挑兩個帶走,我再給你兩個人,兩男兩女連你湊夠五個人。他說,能行,幹著看吧,不行,你就把我槍斃了,不要再折騰我了。鬼子說,沒問題。
    打那兒起,他就當起了三麵特務,左右逢源,如魚得水,混得風生水起。鬼子看他老老實實地幹生活,做生意買賣,就把他的另外兩個部下也放了,把監視他的兩個人撤了回去。他不動聲色,又幹了一段時間,感覺安全了,就徹底跑路,撂挑子不幹了。鬼子好象什麽也沒發生一樣,一切風平浪靜,既沒派人追殺他,也沒幹別的什麽事情。他回到自己的地盤,重歸隊伍、重操舊業,沒多久,就上了一線戰場。在一場又一場血戰當中,他幸運地沒死,四個部下戰死了兩人,還剩兩人。他提拔了,兩人活下來的部下也水漲船高。他所在的隊伍一路征戰,卻屢戰屢敗,沒打過一個勝仗,恨得他牙根兒癢癢,就是不曉得哪兒出了問題,成天喝得醉醺醺的。
    部隊越打越少,隻好打起了遊擊,他又遊魚入海,如魚得水活泛起來。可好景不長,他就挨了黑槍,幸虧有忠心部下相護才撿了一條命,一槍撂倒了那個黑心的部下。那個部下臨死前道出了實情,原來他不曉得的是,當初那會兒,他的另兩個部下恨上了他見死不救,沒多久就叛變了,既想要靠他撈情報,還想瞅準時機要了他的命。結果一命換一命,忠心的部下死光了,叛變的部下也死光了,他成了光杆司令,還受了重傷,被新收的部下拉回大部隊養傷。傷好了,部隊起義了,他就又跟著咱打仗。下南方、去朝鮮,一路征戰。他的運氣好得驚人,卻終身未娶妻生子,解放後轉業到了上海,又犯了作風問題,還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就進了勞改農場,不死不活地混日子。”
    王淩說“這老家夥,肯定沒少幹瞎瞎事兒,他隻撿能說的跟你說了,隻字未提他倒究做了些什麽秘密的事情,受了些什麽罪,究竟有沒有留下一兒半女。”浩子說“勞改農場解散後,他落實政策回了上海,如今還活著。我常去看他,有空你也跟我去一下,陪他說會兒話。他這些年吃得好、睡得香,天天鍛煉。如今頭腦清醒、身子硬朗,我看能活到九十九。”王淩說“你甚時候去看老人家叫上我,我要見見這位傳奇人物,跟他好好拉拉話兒。”
    沒過幾天,浩子就叫上王淩去了老人家住的地方。王淩一進門瞅見老人家,就覺得不一樣“老人家確實如浩子所言,精神矍鑠、神采奕奕,一看小年的時候就是位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大帥哥,就是沒少睡女人,也不曉得如今有後沒。”老人家見了浩子很親熱,跟王淩聊了聊,感覺也不錯,很投緣。
    自那以後,兩人經常去陪老人聊天,給他做好吃的,一起談古論今,說一說陳年舊事。老人家聽說王淩喜好寫小說,更來勁了,說了不少抗戰時期他經曆的事情、聽來的故事。王淩深感有趣,投桃報李,常跟浩子帶著他遊山玩水,出門散心。老人家精神頭還行,隻要不出意外,活過千禧年一點兒問題也沒有。王淩私下問浩子“老人家叫啥名字。”浩子說“他說他曾經有過一個名字叫沈凡。”王淩聽了想了一會兒,就有些癡傻“不會這麽巧吧。”浩子問他咋了,他連忙說沒事兒、沒事兒。
    王淩說“老爺子,你是親曆者,參加抗戰的真實感受是個啥樣子嗎。”老爺子慢悠悠地說“我就一個感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人為槍炮,我為豬狗。五胡亂華時期,叫漢人兩腳羊,冉閔來了個殺胡令,五胡差點兒絕種。抗戰時期,咱就是東亞病夫,既然生病了,就得治,不想治,不想納入東亞共榮圈,那就殺。咱來個舉國同心、全麵抗戰,戰事非常膠著,誰也滅不了誰,隻好相持著,你來我往打得不可開交。好死不死,人家偷襲珍珠港,二戰在太平洋打響,最後關東軍被紅軍一擊必殺,拉去做勞工,最後死得沒剩下幾個。國內滯留的那些人不是投降得早,跑得快,說不定也得客死異鄉。說到底,這個世界沒什麽道理可言,好戰必亡,不好戰也必亡。就看誰的能耐大,拳頭硬。
    勝利者甚壞事兒都敢幹,燒殺搶掠、奸淫擄掠都不算個啥。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出來的,件件皆血淚,事事不忍說。可當初也是無人問津,沒人管、沒人問。不是冷血不想管,是管不了、管不動。秋後算賬追究起來,也就是殺一批、打一批、放一批,雖說也是極盡殘忍能事,可也沒辦法趕盡殺絕,隻能放任自流。再大的仇怨也有放下的一天,再大的傷痛也有痊愈的一天。隻要活著,比什麽都強。生命對於誰來說,有且僅有一次。珍惜眼前人,惜命、惜福才活得長久,活得逍遙、活得自在。娃娃你說對著不。”王淩點點頭,沒吭聲。
    每次陪老人家逛完回家,王淩就開始理清思路編故事,細節上引用了不少老人家講的事情,花了不少個年頭才算寫完成書。又過了許多年,他從國外留學回來以後,把修改了好幾遍的電子書發給震子。劉震大感有趣,重新按照自個兒的思路編寫,然後交給文學社的專業人士潤色、修改。千禧年前終於成書發到了網上連載,取名叫“花蜘蛛”。連載之後,運維網站的專業人員天天收集整理評論,把有價值的評論發給文學社負責這本書的專業寫手,寫手隨時根據網友反饋,調整故事情節,遇到疑難雜症,發給劉震調整。劉震覺得搞不定,就發給王淩看咋辦。第一次這樣弄,劉震跟王淩二人深感有趣,天天關注評論,天天潤色、調整,樂此不疲,有時甚至幹到淩晨,都耽擱了正常去公司理事兒。李曉說“你這就是玩物喪誌,不分輕重。不過說實話,這本小說比你倆以前寫的那幾本好看多了,不要累著了,注意休息。”王淩得意地說“謝謝老婆大人關心,往後會注意的,第一次沒經驗,往後會正常作息的。”
    千禧年之後,小說連載完,兩兄弟終於鬆了一口氣,感覺寫網文也不容易,準備歇息一段再戰。兩人專門把沐生兩口子叫回來,約上一幫小的,好好在香港樂嗬了兩天。王淩說“太累人了。”劉震說“還好,還好。”沐生說“你倆這是自做自受,活該。”戴維說“有耐力,可以長跑了,可別忘了正事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