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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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逆天者,長安!
    岸上聲音齊刷刷地安靜了下來。
    接著,一個頭戴碧玉簪,身穿綠色寬袖缺胯袍的大漢,左手握折扇,右手拎著一壺酒。搖搖晃晃地鑽了出來。
    大頭猛地一仰,手中的酒已倒入嘴裏。
    他拿衣袖抹了抹嘴角,口中一聲長吟“春日遊,杏花吹滿頭。湖上誰家少年郎,逐風流。”
    他似乎未穿長褲,袍衫下擺開叉又高,風吹過,兩條多毛的大腿若隱若現
    “轟”的一聲,岸上人群再次沸騰起來。
    “盼了好半天,原來就崩出這麽一個東西。”盧長安大失所望。
    然而令他驚訝的是,那些追逐而來的少年,非但沒有失聲怒罵,反而更加瘋狂了。
    “劉郎,劉郎,劉郎!”
    他們一麵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一麵舞動手中的花束,書卷,酒杯,甚至解下腰間的玉佩,香囊等物件,奮力拋向小船。
    有人臉上掛著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的液體
    盧長安感到自己的三觀就要給震碎了。
    原來“腦殘粉”的曆史,竟是這般源遠流長啊!
    小船繼續向前劃去。
    人群中有人大聲斥責道“光天化日之下,先生赤身露體,形骸放蕩,豈非士子之恥乎?”
    這聲音很快被粉絲們瘋狂的反駁聲給淹沒了。
    大漢昂首大笑“吾立乎天地宇宙間,天為衣,地為裳,你這酸儒,為何跑進吾褲襠裏來?”
    岸邊頓時又響起一陣狂笑聲。
    “這位行為藝術家是誰?”盧長安好容易才忍住了笑,問道。
    “行為藝術,什麽意思?”元漳一臉的問號。
    莫小唯一雙瑩瑩的美目立馬就掃了過來。
    盧長安心中一凜,“嗬嗬”笑道,“我的意思是,這個裝逼的家夥是誰?”
    “劉郎的大名你都不知道?”元漳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劉琳啊,亞聖再傳弟子,有天下第二名士之稱。”
    “亞聖不是死了一千多年了麽?”
    “或許吧,心傳弟子麽,誰知道呢。”
    “那誰是天下第一名士?”
    “不好意思,正是區區在下”元漳哈哈大笑。
    “難怪大家都叫你‘三哥’滾粗!”盧長安笑罵,然後繼續道,“他究竟是幹嘛的?授業解惑,著書立學,官方智囊,還是朝廷顧問?”
    “名士嘛”
    元漳想了好一會兒“大約,應該自我修養,引領世人生活罷。”
    “別含含混混的,再具體一點兒。”
    “以身為筆,修無為之道,為世人寫下絕對自由,自尊,自信之人生理念。”
    原來是這逼玩意兒。
    我那個時代可多了,人生導師,情感磚家,人氣大v,也就是上網扔塊磚頭,掉下來會砸死一大片那種。
    “我去原來是個煲雞湯的廚子啊!”盧長安泄氣道。
    這一下連金不易,燕然幾個都一齊望向他,“廚子?怎地又扯到廚子身上了?”
    再說下去可真就要露餡了。
    他嚇得趕緊端起杯子“來,喝酒,喝酒。”
    楚小唯突然問道“這就是酒麽,據說喝了會頭暈目花,廢話連篇,真有這麽大的後勁兒麽?”
    盧長安故意道“一般般,要不你試試。”
    楚小唯搖搖頭“太無聊,誒,你臉怎麽紅了?”
    盧長安脫口而出“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為什麽又白了?”
    “一夜春風至,梨花壓海棠。”
    此句一出,元漳等人驚訝更甚。
    雖然同是同學“騷”年,風華正盛,酒席間行詩令,戲文章乃標配,不過這小子有幾斤幾兩,大家心頭還是有數的。
    今兒是哪位詩人附體了?
    其實盧長安也有點後悔。
    不過是剛好憶起前世某書中的描寫而已好好的,裝什麽逼呢?
    楚小唯嘴角一撇“濃詞豔詩,不足一哂。”
    這話太傷人,盧長安又忍不住憤憤道“如此寫實風格,質樸得近乎白描了,怎麽能說得上‘濃詞豔詩’呢?”
    “寫實又怎樣?”
    莫小唯冷笑“你們聖人雲,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寫詩行文,質樸勝於文飾,就會顯得粗鄙,文飾勝過了質樸,那便是虛浮,你這算作質勝文,還是文勝質呢?”
    她真是妖嗎?
    盧長安額上汗水都要滴下去了,她分明就是一個體態自有溝壑,胸中自帶芳華的女學霸好嗎!
    “長安兄行酒令妙,小唯姊判詞更妙,精彩之處,當浮一大白爾。”元漳眼力勁倒真是不錯,此時趕緊端起酒杯,岔了進來。
    眾人跟著一飲而盡。
    酒可真是個好東西啊!盧長安這下有了深刻體會。
    記得有人說,酒是一種殼子,就像是蝸牛背上的殼子,可以讓你逃避進去,那麽,就算有別人要一腳踩下來,你也看不見了。
    此時,他實在太需要找個地方躲藏一會兒了。
    另一邊,這半日的所見所聞,似乎讓楚小唯失了許多興致。
    翩翩公子世無雙,奈何我見廢物多。
    她不再理會眼前這幾個家夥,隻是懶懶地倚坐在矮幾旁,有一口沒一口的啜著手中的花饌,一邊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
    盧長安注意到她一直滴酒未沾。
    其時已是日上中天,明媚的陽光,傾撒在她臉頰之上,仿佛打上一層薄薄的柔光,更顯得肌膚如雪,紅唇欲滴。
    她若不是妖該多好啊!
    盧長安心中一聲歎息,忍不住又想人和妖,究竟又什麽樣區別呢?
    傳說中的北冥妖國,到底會是什麽樣子,會不會跟佛經裏“男即極醜,女即甚姝美,富有魅人之力。”的阿修羅國一般模樣呢?
    周邊草地上,搭著好幾個花花綠綠的帷幔,傳出陣陣女子的歡笑聲。
    那裏可是男人們的禁地。
    每到三月三這天,西京城的女子們都會盛裝出行,以草地為席,用七彩裙布圍成一個個私密領地,在裏頭設宴賞花,鬥酒行令,開懷暢飲。
    有人說,這裏既是女孩子們的秀場,也是女孩子們的戰場。
    楚小唯似乎沒有過這種體驗,她正眼神奇怪地望著這些帷幔發呆。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極豪華的帷幔裏,跑出來一個身穿鵝黃色半臂襦裙,手拿一支桃花的小女孩。
    小女孩約莫五六歲的樣子,蹦蹦跳跳,徑直來到她跟前,歪著小腦袋,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楚小唯有些茫然地回看著她。
    “姐姐,你真好看!”過了半晌,小女孩突然笑著說道,將手中那支桃花遞了過去“喏,這個送給你。”
    女妖顯然沒有思想準備,本能地伸手接了過來,望著小女孩的笑臉,表情有些發懵。
    綻開的花瓣,映著她雪白的臉頰,宛如染上了一團粉紅的胭脂。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這是人族《詩經》中的一段吧?
    突然。楚小唯感到自己心魂無端地一顫,隨即恢複如初。
    偶爾會產生無意識的心緒波動,是她修習“靈妖術”的後果之一。母親曾經告訴她,這個就叫做“共情”。
    它是妖族修行者最大,也是最危險的敵人,需要用一生的時間來與之戰鬥。
    然而,就在昨晚,她感覺自己好像就已經出現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