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金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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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天者,長安!
金州府,州署後院。
東方既白,金州刺史程立雪穿過花廳,晃晃悠悠朝書房走去。
每天早晨起來,他都要去書房坐坐,品一杯備好的清茶,順便將今日事務梳理一番,然後再前往前署上班。
從西京選調金州已近三年,他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習慣,
他可不想讓自己出現半分莫名的差錯。
但今天好像出了些變故。
左腳剛跨進書房門檻,程立雪就看見一個人,端坐在室內的書案旁。
“閣下什麽人?”
冷不丁地鑽出個陌生人,就直直地坐在你的椅子上,大多數人隻怕都會被嚇得不輕,至少也會疑問叢生,浮想聯翩。
但程刺史卻是鎮定得很。
這個人是怎樣進來的?進來想要做什麽?
他心裏跟明鏡似的,既然人家能毫無阻攔地來這裏,此時問這樣的問題,基本上等同於廢話。
那人站了起來。
竟是這些日來替盧長安趕馬車的蟲二。
此時的他,已換上一身極普通的灰白衣袍,普通得就算把他放進三,四個尋常人中間,怕也一時難以分辨出來。
隻有他的眼光,有意無意間,總是閃出一絲淩厲之色。
蟲二從懷裏摸出一件條形玉器,握在右手手掌中。
玉器高約五寸,上尖下平直,表麵雕滿了雲龍花紋,散發出瑩瑩的柔光。
玉圭!
王之信物。
程立雪瞳孔一縮,身子一僵,幾乎驚呼出聲來。
蟲二的大拇指剛好遮住了中間凸起的字樣。
但這已不重要了。
三年前,尚在京城,遊離於清流相黨之外,經年鬱鬱不得誌的他,曾被這個玉圭主人召見。
自小飽讀聖人之書,素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己任。
他原以為自己不會加入任何政治小團體,直到玉圭主人與之一番長談,便迅速改變了立場。
一個月後,他被調任西北道金州刺史
隻一瞬間,程立雪便驚醒過來,忙整理衣冠,施以大禮“先生至此,是否帶來貴人口諭?”
蟲二道“龍騎遺散之士,大人已聯絡幾人?”
“二十八騎。”
“西海的大馬呢?”
“六十六匹。”
蟲二點點頭,又道“今公子已至金州,請大人轉告諸位,勿要與之聯係。”
“公子?”柳如海一怔,“莫不是”
蟲二笑笑不答。
此時不須多言,更不可多問。
“言盡,告辭了。”對於程立雪的回複,蟲二好像甚是滿意,將玉圭揣進懷中,抬腳走出房門。
堂堂金州署衙,他竟視之為自家宅院。
走出數步,他忽地轉過頭來,淡淡道“貴人曾說,大人識大體,知取舍,三年孤心苦詣,其心昭昭。”
“貴人還有一言今大變在即,若天遂人願,皆賴諸君之功勞,若事不成,則是我藐躬德薄,未得昊天護佑,自當一力承擔其果。”
這是標準的官話。
但聽在程立雪耳中,卻是百感交集,竟有些茫然無措之感。
好半晌,他回過神來,輕聲道“請轉告貴人,但有所命,下官當盡心竭力,絕無推辭!”
說話間,蟲二已經走了好遠,也不知聽沒聽到他這番言語。
美美地睡了一覺,盧長安起來的時候,蟲二已離開許久了。
想到昨天跟他的對話,既有些悵然,又有些窩火。
他相信,那位遠在西京城的郡主娘娘,絕不會就此放棄對自己的監控,但他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她暗我明,她強我弱。
罷了,有一個人時時關心你,總歸是件好事吧無奈之下,他隻能安慰自己道。
但此後行事,何不索性大方些?
因此早飯之後,盧長安帶上楚小唯和芸娘,直接去到金州衙門。
門口的差役見幾人氣質華貴,倒也不敢輕慢,通報之後,便引進了署內的一處偏堂之中。
一位身形高大,穿六品深綠官袍的五旬官員,正端坐其間。
他就是顏夫子說的那位姓雷的長史朋友。
盧長安剛一進門,雷長史便站了起來,從頭到腳將他細細打量一番。
到後來,他身子微顫,臉上竟似露出驚喜交加的表情。
盧長安心中暗自稱奇,就要躬身行禮。
“萬萬不可,公子如此大禮,可是折煞在下了。”雷長史慌忙扶住了他。
他這“在下”的謙稱,更令盧長安有些愕然,卻又不好出言提示,隻好笑道“您是長輩,又是夫子故交,晚生理當如此才是。”
“不敢,不敢。”雷長史一麵謙讓,一麵將他們請進堂內。
分賓坐下,自有差役端上茶水。
雷長史雙手接過顏夫子的信件,極快地看了一遍,便揣進袖袋中“公子請放心,夫子吩咐的事情,在下自會安排妥當。”
“如此,多謝長史大人。”
雷長史相當爽利,當下就寫了封信,差人立馬送出。
“若要穿過大沙漠,須作極充分的準備。”他解釋道,“向導,駱駝,水、糧食、宿具,以及一些零零碎碎,平常看來無用,但在那個地方,卻是隨時都有可能用上的東西,”
“這些東西,或許名字聽著熟悉,但同公子平素所見所用,卻又大不一樣,隻有生活在沙漠裏的人,才知道如何準備。”
“所以這兩日,還請公子暫住金州,不知意下如何?”
盧長安欠身作禮道“一切但憑長史大人安排。”
雷長史又道“金州建城年代甚遠,有許多美景名勝,皋蘭山,石佛溝,寶應寺等都是極好的去處,公子與二位小姐若有興致,老夫可命人陪同遊覽一番。”
“長史大人好意,晚生自當感激不盡,隻是另有一事,還須麻煩於您。”於是盧長安將黃河上遇祭祀河神一事說了一遍。
芸娘忙起身盈盈拜倒“民女張芸娘,還請大人為我做主。”
“這樣的民間淫祀,官府三番五令卻難以禁絕,此次竟然牽涉到活人獻祭,侵占私產之事,當真是可恨至極!”
雷長史憤然而起,說道“公子請放心,在下自會修書於所轄之五泉縣令,定會秉公處理好此事。”
“有長史大人做主,姊姊大可安心了。”盧長安向芸娘笑道。
芸娘趕緊躬身再拜。
雷長史雙目凝視著盧長安,忽地一聲歎息“俠肝義膽,救人不顧生死,果有大將軍之風”
大將軍,莫非指的是我未曾見麵的父親?
盧長安心中一驚“長史大人認得先父?”
雷長史點了點頭,悠悠道“想當年,在下還是大將軍麾下一大頭兵呢,這一去就是十六年啦。”
難怪他會謙稱“在下”。
盧長安悚然而起“長史大人既為先父故舊,如此,則是小侄太過失禮了。”
雷長史忙擺手道“公子可千萬別這麽說,在這金州城,大將軍舊部甚多,若非顏夫子信中再三叮囑,公子行程不可耽擱,前來拜見公子的老兄弟,怕是要紛至而來,數日不絕了。”
盧長安笑了笑,說道“先父亡故時,小侄年紀還小,自不知當時之事”
“是啊,大將軍夫人帶著公子,還在西京城呢。”
盧長安試探性問“弱水淵一役,能否請教雷叔一二。”
“這個公子莫怪。”雷長史沉吟片刻,勉強道,“戰役開始後,老夫就已調任金州都衛府別將,隻是率部配合主力軍作戰,具體戰況實在不太清楚。”
直覺告訴盧長安,麵前這位“雷叔”說話吞吞吐吐,其中應當有所隱瞞,但一時之間,卻也猜不出個所以來。
想來必是夫子的意思了。
可夫子同父親有何關係呢?
正當他有些走神之時,又聽到雷長史問道“敢問公子,大將軍夫人一向安好罷?”
“多謝雷叔掛懷,母親一切安好。”他恭聲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