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水缸小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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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總是要殺我!
變成遊魂的柳歡時常棲息在她與陳清酒見麵的那棵很高大的杏樹上。
做遊魂的日子平靜淡然,柳歡除了在這片杏林等待陳清酒之外,餘下的就顯得特別無聊。
有天這棵樹下確實來了個帶麵具的白衣男人,許青揚看到他的額心一點紅,那額間的一點紅像極了自己額上的紅痣,他頭發很長,披散著都快及至小腿要挨著地麵了。
但他這頭發雖長,可是卻很柔順黑亮,並不顯得邋遢。這個男人的白衣外衫是敞開套在身上的,他沒有穿鞋,赤著腳,赤腳的腳腕處帶著一竄金色的銅鈴鎖。
走起路來的時候,這銅鈴卻並不跟白燦燦一樣發出清脆的響聲,而是顯得靜悄無聲。
他就站在樹下望了望遊蕩在樹梢上的柳歡,聲線粗噶但又顯得有幾分溫柔,他說:“嘿,姑娘。”
柳歡嚇了一驚,疑惑地往自己周邊看了一下,什麽人都沒有,當然除了她這一抹遊魂。
她很訝異地睜大眼試著問了一句:“你能看到我?”
那個白衣男人似乎是笑了笑,還是那種粗噶地鴨嗓音說:“自然,我喊的就是你。”
“可是我是個鬼。”柳歡望著他,更疑惑了,問:“你怎麽能看到我?難道你也是個鬼?”
那男人搖了搖頭,說:“我不是鬼,但我有透視眼,隻要我想看,我就能看到你。”
柳歡偏頭,認真地注視他,似乎並不相信,她問:“你的透視眼在哪裏?是怎麽樣的?”
白衣男人似乎是嫌柳歡的問題太多了,他有些不耐煩,聲色也有點不好,粗噶地嗓音更甚,他道:“小鬼,你真的想看?”
柳歡有一絲好奇,自是點點頭。
白衣男人瞪了她一眼,說:“是你自己要看的啊?可別嚇著。”
柳歡又點了點頭。
白衣男人似乎是歎了口氣說:“那行吧,其實我這雙透視眼還真挺少人見過的,見過的都嚇死了。”
說著,他就眼皮一翻,麵具上的兩隻眼睛就飛了下來,眼窩處就留下了兩個大大的血窟窿。
那血窟窿是鮮豔的紅,與他那一身白衣形成了強烈而鮮明的對比。
柳歡看到這樣的他,瞬時就如他所言,被嚇到了,“啊”的一聲慘叫之後,她腳下一滑,從高大杏樹上跌落了下來。
一邊看他,一邊驚懼地轉向地麵,盯著掉落在地上的兩隻圓滾滾的黑眼珠,半天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白衣男人抬手一揮,那地上的兩眼珠就又飛了起來,安到了他的血窟窿眼眶上,隻在一瞬,他那雙眼睛又變得幹淨無比,再不是鮮血淋漓的血窟窿了,與正常人無異了。
他看著柳歡,似乎並不覺得自己剛才的樣子以及動作有多嚇人似的,平靜地說道:“這眼睛有點不好使,老是掉。不過好在你也看到我的透視眼了,怎麽樣?害不害怕!”
柳歡:“……”她當然害怕。
柳歡嚇得都說不出話來了,還真的果然是透視眼啊!這眼睛透視得真徹底。
柳歡瑟縮著恐懼地看著他。
白衣男人哈哈笑了兩聲,又轉向她似乎是輕鬆道:“小鬼,你去給我弄壇酒,就要你九哥哥家的。”
說著,他就一腳踩了過去,靠在了柳歡停歇的那棵高大的杏樹下,神色無比坦然自在。
柳歡見他接近,就本能地要站起來逃跑,白衣男人似乎明白她的意圖,他神色悠閑,再配上他那副粗噶地嗓音,如此的詭異,直聽的人脊背生寒,頭皮發麻,他道:“不要跑,再跑的話,我就把透視眼按到你臉上。”
聽了這話,柳歡就想到了剛剛見的血窟窿,她心中恐懼,就算再是不願麵對這個男人,她也挪不動腳步了。
白衣男人見她如此,想著她果然是害怕了,見她不動,他淡淡地又威脅說:“快點去,你九哥哥家的酒拿上兩壇過來。”
柳歡望了他一眼,隻能照做。
陳清酒家的房子她是知道的,那房子的地窖裏就有很多酒,都是當時陳清酒他們還在的時候釀造的。
柳歡很快從地窖裏搬了兩壇酒到了杏樹下。
那男人望著她來,就又笑了笑:“你很乖嘛。”
柳歡還是恐懼地望著他,白衣男人接過她手中的兩壇酒,靠在樹幹上,抬手扯了封口就仰臉灌了好幾大口。
他喝的很粗野,動作也很不溫柔。直到脖子上,嘴角處都流下了酒液,他才停了下來,抬袖一抹,砸吧了一聲說:“真香。”
柳歡就那麽靜靜地看著他,沒有答話。
又喝了好些酒,那白衣男人才抬眼看她,問:“小鬼,你想不想見到你九哥哥?”
盡管柳歡是很詫異他為何知道她的九哥哥,但她現在不敢再有一絲好奇心了,她可是害怕這男人的眼睛再掉下來露出他的血窟窿透視眼的。
當然這男人既知她的九哥哥在哪,而自己雖然也很想知道,但是她更怕這個可怕的男人去傷害他。
所以,她隻猶疑了一瞬,就快速地答道:“不想。”
哪知白衣男人聽了她的話卻是又哈哈笑了兩聲,笑聲同樣是粗噶滄桑的,笑過之後,抬袖給自己的嘴裏倒進兩口酒,粗暴的咽下之後,才轉眼看她說:“假話。”
柳歡沉默著沒做聲,隻是呆呆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奇怪的男人。
白衣男人繼續道:“小鬼,你日日盤桓在這片杏林,不願離開,難道不是在等你的九哥哥嗎?”
柳歡還是沒做聲,她警惕地防備著這個男人。
白衣男人似乎是見她不說話,就有些暴躁了,他抬手把手上的酒壇往地上一扔,酒壇應聲而碎,柳歡看到醉香的酒液瞬間流了滿地,沒一會就滲進了土裏,和風吹過,蕩起整個杏林的空氣裏都是醉人的酒香。那白衣男人似乎咬了牙,恨說:“真是的,黑白無常打架,地府裏的閻王忘收你,枉做鬼了,想見就去找。”
柳歡在他扔酒壇的時候,就又被嚇住了,哪敢答話,她隻是瞪大眼睛驚懼的盯著他。
白衣男人似乎是瞥了她一眼之後,才站直了靠在樹幹上的身子。
他橫了柳歡一眼,把剩下的那壇還放在地上的酒用自己光著的腳踢倒了,嘴裏淡淡地吐了兩個字:“無趣。”
白衣男人沒有再理會柳歡,自說自話地邁開大步往前走。
男人說話的聲音不小,卻是哈哈笑著說了兩聲,他道:“九哥哥,九哥哥!水鏡司東水鎮軟香樓罷了。”
柳歡聽到他的話,心中一震,他告訴了她九哥哥所在的地方。
柳歡心中有些歡喜,雖然那個男人莫名其妙還有點讓人害怕,不過她還是有些感激。
她抬眼想望一眼那個已經赤著腳遠走的人,可是就那麽一瞬,杏林裏再無任何人了,那個奇怪男人已經離開了。
再過了些日子,柳歡就聽見路過杏林的紅杏村的村人談起最近的一樁怪事,說金恩寺下麵的那個流雲縣縣令家鬧了鬼,縣令的眼珠被挖了,留下了兩個血窟窿,模樣真是慘不忍睹。
一聽說血窟窿,柳歡就毫無意外的想到了當日那個白衣男人。一定……一定是他幹的。
柳歡懼怕之餘,就又想到了九哥哥。她害怕那個白衣男人會來害九哥哥,所以就順著白衣男人所說的地方,找到了軟香樓。
來到這裏之後,一切不言而喻。
許青揚從她的心思裏抽了出來,也是在同時,柳歡回了神。
她抬眼問他:“我……我剛剛怎麽了?”
許青揚說:“你,沒事。”
柳歡“哦”了一聲,才又想起來麵前之人並不是她的九哥哥,她焦急地問:“你知道我九哥哥在哪裏嗎?我到這裏來,怎麽都沒有見到他。”
許青揚歎聲,有些不忍心告訴她事實,但不告訴她,她又如何會乖乖跟他出去?
許青揚道:“昨晚在柴房死的那個人,就是你的九哥哥。”
“什麽?”柳歡睜大眼睛,瞬間麵目蒼白,仿佛一下子脫了力,她連縮都縮不穩了,身子抖得厲害,她瀾瀾道:“怎麽……怎麽會?”
許青揚一見她如此,便知她定是犯了錯,他問:“柳歡,你還不承認是自己殺了他嗎?”
柳歡的表情十分痛苦,她瞪大眼睛,連連抱緊了自己,垂著腦袋一邊流著淚一邊說:“沒有,沒有的。我沒有殺他,沒有殺他,我沒有想要殺他的。”
雖然柳歡情緒不佳,但許青揚還是追問道:“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沒有想殺他。”柳歡已經淚眼婆娑了,她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在空氣中化成一縷縷的黑煙,她抬眼看著許青揚道:“你相信我嗎?我沒有……我沒有想殺他。”
許青揚點點頭,說:“我信你,但是你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柳歡似乎是回想了一下,才道:“我從紅杏村一路飄蕩到這裏的時候,時常聽人們說東水鎮上麵的仙門水鏡司很厲害,隨便一個仙人路過都能除了鬼魂。所以,我來到這裏就有些害怕,到了軟香樓,我就躲到了這並不引人注意的後院柴房。但是我在這裏,等了兩日也沒有見到九哥哥。就在我懷疑那白衣男人說的話是胡言想要離開的時候,昨日晚上這柴房來了個人,這個人身上帶著一點點的仙氣。我害怕是哪路的仙人,會將她給捉了去,所以就悄悄躲到了這水缸裏,當然為了不引這人注意,我還將水缸倒扣了起來。我想著等這個人離開,我就能出去了。隻是,我等了一夜,也沒見這人出去,而是感覺到這人身上的仙氣漸漸消散,直到半夜的時候就一點都感覺不到了。沒有了仙氣,我知道他對我不會造成任何威脅,所以我大膽的探出頭來,然後我看到了那個人就坐在那牆角,穿著一身紅衣,低垂著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我就在他的麵前觀察了他一會,他也沒有抬起頭來,就在我打算要出門的時候,那個人抬起了頭,我轉眸一看……立時就嚇住了,透視眼……血窟窿。那個紅衣男人臉上流滿了鮮血,根本看不清麵容。我害怕,我看到那血窟窿就害怕極了,所以我想推門逃,但是我還沒推門呢?那紅衣的血窟窿男人就站了起來,我以為他是要來抓我,所以我……我本能的反手一掌就拍向了他的腦門,再之後我就飄出去了。我越跑越遠,越跑越遠。”
聽到這,許青揚已經知道,柳歡是誤殺了陳清酒。隻是為何她會在見到陳清酒的那一刻出現幻覺,把他看成是那個血窟窿男人,這就有些費解了。
但顯然看柳歡的情況,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這到底是因為什麽。
所以,許青揚直接跳過了這個問題,他問:“你既走了,如何又回來了?”
柳歡說:“因為我……我碰到了一個仙人,那個女人腰間掛了個銅鈴,我感受到她的法力還很高,一看到那銅鈴,我心裏就杵得慌,害怕得很,所以趕緊又跑回了軟香樓躲起來。我躲在這裏,一直想跑,但是軟香樓突然又來了兩個和尚,我又不敢出去了。就這樣,再之後就是你出現在我的麵前。”
許青揚這下是全弄明白了,柳歡遇到的腰間掛銅鈴的女子是白燦燦。白燦燦這些日子都不在水鏡司,小丫頭大概是在東水鎮閑逛。
而柳歡口中所說的兩個和尚就是追來此處的無彌和無了。
陳清酒無故被害,這件事全因那個帶麵具的白衣男子而起。但是,此刻顯然他也查不到那白衣男子的去處,隻能日後再做打算。
但是這個小鬼柳歡,還是得先讓她出去,然後讓無彌和無了做法,送她往生極樂才是。
許青揚說:“柳歡,你的九哥哥被你失手所害,你不出去看看他嗎?”
“我……我”柳歡的模樣是極度的懊悔與自責,她怔怔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嘴裏喃喃:“我……我真的害了他?我害了九哥哥。”
她似乎是十分難以接受,縮在那裏身子抖成了篩糠,她顫著音看向許青揚道:“我……我還敢再見他嗎?”隨後她似乎又不知所措地說道:“我……我如何見他?”
許青揚歎了口氣,勸說:“柳歡,我知你心有愧疚,但是現在錯已築成,也沒有任何的辦法去改變了。你的九哥哥就在外麵,你若是想見他,想要懺悔,自就出來吧。我在外麵等你,還有,收起你的鬼氣,不要傷害無辜的人。”
說完,許青揚就閃身出了水缸,他一出來,在櫻花傘結界睜眼的瞬間,果然就看到了四周到處攻擊人的鬼氣都消散了。
無彌和無了收了手中法棍,夏初晨提著塵櫻劍站在結界之外問他:“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