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裏隔音很好。
    外麵天光晦暗，晚冬初春的雨線密集地斜灑下來。
    不遠之外，偶爾還能聽到雨點急促地敲擊車頂，
    間或落在擋風玻璃上，聲響清脆而稍縱即逝。
    整個空間仿佛與嘈雜世界隔絕，
    兩人細聲的小聲低語在安靜裏尤其分明，
    沒有被窗外的雜音擾亂，
    就像一切專屬於她們。
    女人單手握住方向盤，
    掌心微微收緊。
    前方昏黃的路燈光順著玻璃滲透進來，將車內照得淡淡的金色。
    她視線始終盯著前路，偶有手指輕敲方向盤，嘴角下壓，
    說話時帶著掩飾不住的自嘲和些許疲憊：
    “雖然剛才囑咐你那麽多，但我其實也怕死了知道嗎。”
    每吐出一個字，她後背都略略繃直一點。
    “你剛才那一茬，真差點把我心跳嚇停。你要真敢對燕總多嘴一句，下回他讓我們整組卷鋪蓋走人，都不帶商量。”
    女人目光迅速掃向倒車鏡，
    聲音裏夾著壓製未散的緊張，
    左手無意中摩挲著袖口，提醒小色。
    小色將包夾在膝頭，下巴輕微貼著包沿，
    手指還在揉著被扯紅的耳垂。
    她不敢直視女人，隻用餘光偷偷去看，
    語調低下來，幾乎貼在嗓子眼：
    “姐，我是真沒想那麽多，就是有點緊張……總覺得跟咱們這種老板，對錯不是看道理，是看誰安分。”
    說完，她把額頭抵了抵包邊，
    呼吸似乎微微發緊。
    女人“嘖”了一聲，聲音割裂車廂的寂靜。
    她重新調整坐姿，雙手攏住方向盤，
    對小色略帶訓斥地說：
    “以後長點記性，你見著燕總、司鬱少爺都少說話。你要問啥回頭問我來，不然什麽都白搭，小心哪天被當空氣刷積分去了。”
    她說完，搖了搖頭，目光又專注於前方，指節無意識地輕扣了一下。
    小色低頭琢磨著，每隔幾秒，用手指描摹下拉鏈齒輪的紋理。
    過了一會兒，她挪動身子挨近車門，
    臉貼近玻璃位置，開口時聲音很輕：
    “姐，那司鬱少爺呢？他、也是那種……不愛搭理人的？”
    她講話斷斷續續。
    女人眉梢微不可察地抬起，嘴唇蠕動了一下，順勢將車速放慢一點。
    她沉默幾秒，低聲說：
    “司鬱少爺跟燕總不一樣，燕總冷，是那種幹脆利落的冷，不多說一句廢話。司鬱啊，有點隔層紗，外頭全是溫柔，可你未必摸得著底。”
    她頓時望了望副駕上的包，指尖輕輕推了下。
    “不過司鬱少爺脾氣好很多，能當朋友處，但是也別忘了人家一家子都是大雇主。”
    她說這句時，轉頭瞥一眼後視鏡，
    聲音自然低了一分。
    車廂內因為雨聲短暫停歇，顯得更加安靜。
    她頓了頓，手指停留在方向盤上一會，餘光掃過小色：
    “你別找事，甜豆少爺大事小情都安排好了，你插手能得啥好？”
    說完把身體坐直，
    肩膀微微一緩。
    小色眼睛裏光影搖晃，眨了兩下後又慢慢蹭著靠背向右側傾斜，
    終於背貼著車門。
    她壓低聲音歎氣：
    “唉，我看司鬱少爺晚上照顧孩子的時候那表情，像比抱他的孩子還鄭重……那氣氛吧，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我想遞毛巾都猶豫，怕一不小心踩雷。”
    說完下意識用指尖撚了撚座椅縫隙的線頭，姿態略感局促。
    女人輕哼了一聲，嘴角抽了一下，頭偏向小色，斜睨著她：
    “你給這些人遞東西，總記住：多看眼色。司鬱少爺身邊沒人招惹，他一笑你就跟著笑，板臉你就閉嘴，絕對不能搶主意。”
    小色眉頭緊鎖，指尖在吊牌邊緣輕輕扣著。
    她的手緩慢地移開又貼回，動作幾近無意識。
    周圍空氣安靜下來，隻剩窗外偶爾傳來細碎車聲。
    “這樣活，比端盤子還難呐。”
    她原本低垂的視線抬起，聲音逐漸飄出來，尾音有些發虛。
    “姐，你不是說之前有過一次有個富豪突然發火，把育兒團隊都換走了換了咱的嗎？”
    她頓了頓，手指悄悄在褲縫處摩挲，
    “那……那到底因為什麽事兒啊？我聽說那上一個團隊不隻是那一組人，整個公司都被人用手段封殺了。”
    女人緩緩側過身，手掌撐在座椅邊緣。
    她長歎一聲，肩膀微微下沉，接著搖了搖頭：
    “別問。這種圈子裏，哪有答案？”
    她的目光掃過前方，仿佛在尋找某種出口，
    “就是怕有一天，雇主不知道哪根筋不順，就一鍋端了隨行人員，連收拾東西都不讓留。”
    她揉了下鼻梁，語氣平穩，
    “反正我們能在燕總家幹上這一單，已經是靠運氣。剩下的靠自己會做人。”
    小色嘴唇緊抿，低頭時臉頰微微發熱。
    她輕輕用指間碰了一下吊牌，
    將手收回，環抱住膝蓋：
    “這錢賺的，還真不是容易活。”
    她想說什麽，聲音有點沙啞又帶著遲疑，
    “不過我覺著，其實燕總雖然冰，不過你跟他打久了交道，是不是也有點熟了？”
    女人撇嘴，眉梢微挑。
    她輕輕拍了拍掌上的灰塵：
    “熟？你以為他在這屋裏，誰能靠近五尺之內沒被懾到發麻？”
    她低頭看了眼窗外陰沉的天色，眼神中閃過一絲揶揄，
    “我隻是老實做事，懂規矩。一旦多嘴，誰都得罰。”
    她調整了下坐姿，
    “咱們守著底線，每天把流程做好，把孩子看好，比什麽都強。”
    小色用力點了點頭，雙手並攏擱在膝蓋上，
    把姿勢收得極規矩。
    她偏著頭，咬住下唇，耳根還泛著淡紅。
    指縫間有些局促，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聽話：
    “那甜豆少爺真的像寶貝一樣嗎？”
    她小聲說著，瞥了眼女人，
    “我聽到過風聲說，這孩子親生父母是誰並不……。”
    女人眸色一暗，視線從後視鏡中掃過。
    在光線裏她神色淡漠：
    “閉嘴。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
    語畢她的聲音轉柔，
    提到甜豆時指尖下意識敲了下車門，
    “他小的時候可嬌著呢，燕總自己熬夜看，把自己的胃都熬出毛病了……咱們那時候可不忙來著，你可沒忘了吧。”
    所以說是不是親生的，是誰親生的，又有什麽區別？
    人家就是當自家孩子養的，誰敢多嘴一句。
    小色呼出口氣，喉間滑動幾下，身體靠向座椅。
    窗外樹影搖晃，她看著遠處不自覺搓了搓手指：
    “確實是。但我還是不懂。”
    這種豪門不是最在意血脈純淨嗎？
    不會讓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也不會想讓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繼承家業，
    車內安靜片刻，女人放慢呼吸，
    目光在儀表盤上停了停，
    然後才低聲道：
    “有些東西咱們看不懂，也不用看懂。”
    她手握方向盤，指節微微泛白，
    “你記得：我們的工作就是穩妥，並且信得過。你多留點心思在操作手冊上，別亂想。”
    “那手冊都是我的經驗之談，保你不會出錯，而且燕總家裏得到允許後我都貼好了便簽，生怕有誰趁我不在的時候，注意不到細節。”
    小色縮在座椅角落裏，
    指尖扣住座椅邊，不安地動了動腿。
    她躊躇許久，指甲磨過布料，
    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
    “姐，下次要是有這種情況你也能鎮住場嗎？就像今晚那樣？”
    女人嘴角略微抽了下，
    她眨眼掃了掃掌心，
    掌紋裏滲出隱約汗跡：
    “鎮住？你看著我手心，汗出的還不是少？咱們這種崗位，是不能出差錯的。”
    小色手指緊扣在包帶上，掌心微微用力。
    她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裏還帶著一點含糊，然後停住了動作。
    幾秒後，她的目光在車廂各處來回移動，
    掃過座位邊的報紙和挨著的紙杯。
    她身子向前探了探，嗓音壓得很低：
    “那萬一……燕總真有一天不高興，把我們全趕走，你會怎麽辦？”
    女人動作迅速地翻了個白眼，肩膀輕顫了下，
    表情裏夾雜出一點譏諷意味。
    她嘴角微微揚起，雙手在腿上交疊，語氣顯得鬆弛：
    “趕走就趕走了唄！我早就兩手準備著呢，這錢一到賬隨時可以去開花店。你瞅瞅我現在累成啥樣？晚上連家門都不想進。年輕的時候總歸是要多掙點，不過說實話，現在這活也沒到累到筋疲力盡的程度。你真舍得把自己現有的飯碗砸了嗎？”
    小色聽罷，睫毛輕揪地眨了一下，視線下移，拇指焦躁地摩挲著包角。
    她呼吸變快，過了一瞬突然搖起頭。
    她側頭看向車窗外，遠處路燈把空氣切成淡淡的光束，
    雨水斜飄著落下來。
    夜色裏安靜開始占據思緒，有些沉悶的情緒慢慢減輕。
    她緩緩收好包，把它貼近身側，輕咳一聲，
    投來試探的眼神，語氣裏添了點期盼：
    “那等幹完這一單，我們組的人能一起出去旅遊嗎？萬一真拿到公寓，你請我吃大餐唄？”
    女人歪身轉頭，用眼角掃了她一眼。
    她抓緊方向盤，唇邊不自覺揚起弧度，
    整個人帶了點調侃意味：
    “你想什麽呢！獎金到賬以後，還得看你考核合格不合格。做得好才有獎，團隊裏麵隻要有人出錯，一切都得泡湯。”
    短暫靜默，兩人的眼神在後視鏡裏捉對，
    一種心照不宣的笑意浮現。
    車內氣氛頓時放鬆了許多。
    窗外雨聲撞擊玻璃的節奏反複，
    車廂裏回蕩著溫吞的回響。
    小色猶豫片刻，
    聲音明顯低沉下來：
    “姐，下次見到燕總，我能不能學你那樣說話？就是那種……”
    女人剛才嘴角的餘溫頃刻收斂，四周光線映在她臉上，
    她呼吸略急促了些許。
    她表情沉下去：
    “想學可以，但你得先學會怎麽不怯場。你剛剛那點緊張勁，跟燕總說話，沒等開口，他就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少說話，多做事，遇事先看看別人怎麽反應，再做決定，別逞能。”
    車窗上映著城市的模糊燈影，小色抿著嘴角，有些難掩興奮。
    她食指有節奏地輕敲車窗，輕聲問：
    “那我明天能進房間幫忙嗎？一直都讓我在外麵收拾東西，其實關於帶孩子這塊我還挺好奇……”
    女人表情變得複雜，眉間無聲地皺了下。
    指尖順著衣角滑過，環境裏的雨聲隱約又起來了。
    她極短的凝滯之後，將視線收回，
    語氣迅速恢複：
    “明天輪班，程序不能亂。你就跟我來，不會讓你一個人蒙著頭硬上，知道沒有？”
    小色點頭，嘴唇張合，重複一遍自己的承諾：
    “姐，你放心，我保證不添亂。”
    女人輕哼了一聲，視線落在擋風玻璃外，與窗口的雨水相接。
    十指在方向盤上有一下沒一下輕拍。
    氛圍重新歸於克製。
    她聲音低到隻剩模糊的質感：
    “希望這單能平安結賬，大家都能如願。”
    小色點了點頭，臉頰露出些難以察覺的輕快，好像被這句柔軟住。
    她拉長語調，喊了一句：
    “姐——”
    女人沒有回頭，背影裏透出些無言的壓抑。
    下一句話出口時，聲線由冷轉銳，混了點被打擾的不耐：
    “又咋了？”
    小色嘴角繃著，眼眸趁機偷看女人的反應，
    說話壓低，怕聲音太大擾亂氣氛：
    “要是有什麽內幕記得提前告訴我唄，省得我淨瞎折騰。”
    女人抬手推了推她，嘴邊勾出少有的弧度，但仍保持原有的冷靜：
    “你別老琢磨那些，幹正事。”
    “沒有內幕。你就記得誰問你你就是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會就完事了。”
    幹這行，有時候雇主還得保護他們的安全，
    保護不到的地方，
    他們自己也得小心。
    前幾天女人還遇見一個重金求燕總孩子喜好的，
    看樣子是想旁敲側擊上位的那種人。
    這種東西要是泄露出去，
    錢也拿不到，人也做不成，
    還被人封殺到底，徹底完蛋。
    女人深吸口氣：“你就別問了，回去好好休息好不，明天你跟小張過來一起照顧孩子。”
    “就咱們仨，剩下的人隨時待命。”
    “好的，姐！絕對不會掉鏈子！！！”
    女人“噯”一聲點點頭，稍微放了三分心。